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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ELF·同人文§【罗格梅格林中心向】留在原地(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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首发在Lofter,这边搬一下
主鼹鼠和罗大锤,第四纪元重生后和贡多林双线并行,大部分是罗大锤和鼹鼠视角,无上帝视角【文内观点不一定等于我的观点!!!!!!】
第四纪元线里是罗大锤X原创老婆,第一纪元线里的大锤(自己都不知道地)单箭头鼹鼠,鼹鼠是个24K纯可怜小孩
一句话总结——两个自闭青年想名留青史,他们都做到了


1楼2020-07-16 08:51回复
    2.
    罗格的背后传来轮子滚动的声音。这条路是用石板铺的,缝隙大,砖面也没有打磨平滑,所以车轮会不断地被弹起,发出连续的“磕哒”声。 这个声音的节奏不快,音量也不大,音色沉闷,说明推车的人走得慢,车上的载物绝对不轻。这是一条步行街,车马都不能进,想运货过来只能靠人力推。罗格也很想问阿拉梅为什么要把店开在这里,她当年肯定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设备运进来。
    那个声音的节奏又变慢了,另一个声音逐渐凸显出来,是越来越响的呼吸。它离罗格有四百米,正好处在一个大上坡的中段。罗格转身朝它走过去,无论那个人有没有力气把东西推上来需不需要帮忙,他先看一眼再说,就装作自己只是恰好路过。
    他边走边想,住在提里安就是有这点不方便。一整座山就是一座城市,所以绝大多数路段不是上坡就是下坡。贡多林也有这个问题,但是贡多林的规模毕竟远小于提里安,中州大地上的阳光强度也是如此,所以在夏末秋初的午后出门还不算太痛苦。
    “阿拉梅?”
    “啊——你好呀!”她用肚子顶住推车的把手,活动双臂和腿,“我在搬家。”
    罗格小跑过去——他看到车上的箱子堆了足有三分之二个她高,推这段路肯定累死了——一边说:“我来帮你。”他并不是在征求意见,直接抓住了把手。阿拉梅让出位置,撑着膝盖喘着气。
    “谢谢谢谢,我请你喝酒。”
    罗格睁大眼睛——
    这是第一次,当他被女孩子邀请去喝酒的时候有了答应的冲动。他该说什么?拒绝?答应?怎么答应?用什么语气才能既不显得他把她当兄弟,又不显猴急,还不冷淡疏离?
    “我一直都没有自己住过,学习的时候有室友,出师了也有室友,突然就想搬走试试。”
    罗格逼着自己把“喝酒”变成一张纸,揉烂了扔进水里冲掉,应道:“搬去店里吗?”
    “是呀,二层有个空房间,好大一个呢。”
    “这样会不会觉得自己的生活没有仪式感了?”
    “我也在想,但是先试试嘛,如果真的喜欢一个人住,又喜欢上班下班,我就再去找个地方。”
    “我真不应该这个时候搬东西的,好晒,晃眼睛。”她跑到罗格前面,转过身来倒退上坡。罗格跟着她的步调放慢了速度,他们不像在搬家,更像是在朝霞里的滨海道上散步,路上只有两个人,他们的口袋里装了糖果,手上提着酒瓶,路的西侧满枝头的花。他眨眨眼睛,步子又慢了一点。这个场景,还有这个想象,都好熟悉。
    “您原本住在哪里?”
    阿拉梅抬手指着过来的方向:“这条路一直走,进第一个右转道。慢慢走过来不到半小时。”
    “那是应该搬家!”
    她突然笑起来:“您是那种需要仪式,但讨厌仪式占用时间的人吗?”
    “对,我能接受十分钟,不能再多了。我住在一个街区外,算上上下楼,最多八分钟。”
    “那太妙了!完美。唉我是今天突然想搬,吃完早饭就开始收拾东西,真应该等一天的,明天就是休息日。太麻烦您了。”
    “这点东西对我来说很轻的。”
    “看得出来!您的身材真好。”她突然捂住嘴,无名指和小指却没有和中指并紧,给未归的家人和室友留个门就是这样的,“第三次见面就说这句话好像有点不礼貌。”
    “这是文化差异吧?我是诺多,纯的,我们觉得完全没有问题。”
    “那就好。”两人已经走上平地,坡度无法补全身高差,她又开始仰视罗格,又是那一股温暖酥麻的风。
    罗格的声带先于他的思想行动:“还有别的东西要搬吗?”
    “其实是有的,不过不是很重要啦,是我的床架子,我可以打地铺。万一我又准备搬回去呢。”
    “我去把它搬过来吧?您既然是想体验一个人住工作室,当然应该有完整舒适的生活。以后的麻烦以后再说吧。”
    “说得也是,那我更得请您喝酒了。”
    “——也不差这一天。”罗格愣了,为什么这句话在阿拉梅之后才说出来,“我是说,搬家耽误不了多长时间,工作不差这一天。”
    “那去喝酒呢?”女孩子追问。
    “好。”
    “我晚上都有空,每天都有。”
    “那不如就今天?您大概住在哪里?我挑个位置合适的地方。”
    “我今天准备去朋友家睡的,离这里不远。”
    两人终于到了那棵榆树下,阿拉梅开门,罗格把箱子搬进去。
    “您介意我进卧室吗?我直接全送上去吧。”
    “不不当然不,里面什么都没有,没有个人物品。”
    罗格当然力气很大,这么多箱子他两趟就搬完了。他们推着小车原路返回,拆了那张床,把一根一根的木头捆好,又运回来。
    这个场景真的,太熟悉了。罗格走了三趟,那种奇异的感觉一次比一次强烈。
    二人去的餐厅在一处地势突然拔高的地方,左边是金色的石头和金色的树,右边是悬崖和夕阳,一个观景平台突出去,所有的座位都在上面。
    这里的鱼都是活鱼,养在后厨的水缸里,侍者请罗格去挑一条作今天的主菜。老板趁着这功夫跟过来,悄声说:“殿下竟然和女孩子一起来———怎么样了?”
    “这是第三次见面。”
    “好好好,可以,我给你们准备点小彩蛋。”
    “我觉得她会发现。”
    “是阿拉梅,那的确,太刻意了。不过,哪怕被发现又怎么样呢?”
    “今天是她请我吃饭,我怕喧宾夺主。”
    “怕她知道你认识老板?可是,这不是明摆着的事吗。她认识我也认识你,那不就是,同时认识我和你?”他在说第一纪元的事,两个同属愤怒之锤家族的名字,经常一前一后出现在书和歌词里。而每一个精灵的名字都是独一无二的,这是伊露维塔写下的规则。
    “她对我的名字根本没有印象,所以……”
    “根本没学过历史啊!可是你想想,你们早晚有一天要走到互道底细的程度,那时候才被发现‘哦原来第一次约会的地点并不完美啊我是被牵着鼻子走啊’,更不好吧?”
    “我,让我想想。”
    “别想了。”他把罗格推出去。
    老板终究也没做得太过分,只是给他们的桌子摆上一个更漂亮的烛台,额外送了甜品。甜品端过来的时候被埋在堆成尖塔的花瓣下,侍者把花瓣变成了泡泡。此时正是太阳的余晖最美的时候,黄金的泡泡借着从石头上飘来的风飞出去,阿拉梅颜色极浅的眼睛和头发都染上了比熔化的黄金更闪耀的色彩,而且经久不退,因为在太阳落下后还有那只烛台。
    还是好熟悉,到底为什么,他为什么会觉得自己高兴得心上都要开出花来,而花的梗刺出了一个空洞。在第四纪元的维林诺,快乐不应该和惶恐相随。
    精灵永远不会遗忘,哪怕是从湖边苏醒一直活到今天、经历了所有战争、光是念死去的朋友的名字就能念上一天。所以罗格知道他从未和任何人一起在海边的路上并肩而行,甚至,在重生之前,他并没有亲眼看过海上的朝霞——晚霞也没有。朝霞是清晨的云。即使跨过了希斯隆和多尔露明左边的灰色山脉,也无法在那时看到云。那一带的早晨永远雾气迷蒙,没有云没有天没有水,只有粉嫩的雾,一切都是一个混沌的整体。当雾从蓝色变成粉红色再变成黄色,它就要散了,果实的光和女神的火洗涤世界。
    那是梦?一场幻觉?自一本书起的联想?还是他濒死时的愿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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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楼2020-07-16 0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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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罗格敲开艾嘉摩斯家的大门,开门见山:“就你结婚了,帮帮我。”
      “不止我一个啊?”艾嘉摩斯揉着头皮,侧身让罗格进去。他是一个很注重生活中的仪式感的精灵,躺在床上就一定要换睡衣,还要戴睡帽,睡个短短的午觉也得如此——但是穿着睡衣去给朋友开门好像并不能叫仪式感,也许朋友毕竟还是比仪式重要。
      “只有你不是青梅竹马两小无猜未成年就结婚,他们的经验我无法借鉴啊。”
      艾嘉摩斯的老婆也是做珠宝的,兼攻服装,早上出去了必定等傍晚才回来,整栋大宅子里只有他一人,饭自然也是艾嘉摩斯做,如果他们不出去吃。艾嘉摩斯把罗格带进厨房让他自己随便拿吃的喝的,然后顺手把早就泡在水里的大块洋葱扔进汤锅,加了香料的蔬菜高汤喷香扑鼻。艾嘉摩斯家里的炖锅还是罗格做的结婚礼物,结结实实的锤纹铸铁锅,外皮是骚包的彩虹色。
      “喝酒吗?我给你调一杯?”
      “好,我还想吃那个蛋糕。”乳白的脆饼夹心奶酪蛋糕上码满了水果,他动手给自己切了一块,还顺手挤了半颗柠檬的汁上去。
      两人在庭院里坐下——艾嘉摩斯还是穿着睡衣。
      “我们算是确定关系了,前几天我说了我喜欢她,她说她也是,觉得我哪里都挺好。”
      “完美!”
      “不……她昨天出发回老家,肯定要跟她父母说的。”晚秋之时帖勒瑞有一个大节日,重要性就类似贡多林的夏日之门和人类的新年。
      “完美!”
      “不,”罗格按住桌子,“问题就在这,我至今都没和她说我到底是做什么的,哪一年生,现在到底住在哪里,我爸妈到底是谁——我自己都没见过他们啊!”
      “兄弟,恕我不能理解你这个操作。那你们就真的是一眼就爱上了?什么都不用问?我老婆还想知道她是不是我的初恋呢。”艾嘉摩斯举起杯子,又放下来,“等等,你不会都没告诉他你的名字吧?不会吧不会吧?如果说了,她怎么可能不知道,你担心个啥?”
      “我没你们几个那么出名。你,格洛芬德尔,艾克希里昂,图尔贡,图奥,属于谁都认识的。我是要特意学了历史才能记住名字的。朋格罗兹和彭罗德主要都在写你们。”
      “虽然我很不想承认,但是,你说的好像还真是对的。”
      “我长得也没你们好看。”
      “别这样夸我啦,我会害羞的。”他又正色道:“我特别羡慕你的身材。”他盯着老兄弟的上半身看,那衣服下的胸能夹住他手里的杯子,让无数男的女的都自行惭秽。
      “你羡慕有什么用,你的审美那么小众。所以,是真的,阿拉梅只知道我是个工匠,年龄比她大,建过房子做过武器。仅此而已。”
      “她好小,才四百多岁,我怎么好说出口我是第一纪元生的老头子。”
      “严格来说,你今年只有五百四十一岁。我觉得这个年龄差谁都能接受。哦对,算身体年龄,你只有三十五,比我还小了!”
      “至于年龄身份职业什么的,她爸妈会查清楚的。我现在都在想象等我有女儿了,她长大了谈恋爱了,我大概会在她之前查清那人的祖宗十八代。”
      “万一,他们觉得我隐瞒身份,不真诚呢……父母不会责怪女儿随随便便就谈情说爱,只能来怪我了。”
      艾嘉摩斯用甜品勺去戳罗格的胸:“你清醒一点,要是我女儿和你这样的好上了,我高兴死了。”
      “关键就是,我没说啊,是‘被’查出的。”
      “你就等几天呗,我用它——”他指着客厅墙上挂着的长弓,“保证没问题。我赌输了我就把它……算了,我不舍得。赌输了我包你二十年的衣服和首饰,全定制。”
      “而且帖勒瑞和诺多又不一样,你别用我们那个年代的模式去揣测人家。”
      “我就是紧张,来找你说了这么多废话,其实我都明白的,”罗格说,“麻烦你了。”
      “晚上在我家吃吗?我做龙虾汤和炖菜,还有煎扇贝,你还想吃什么我再添点。”
      “我老婆今天是不回来了,她要办服装展,我还帮不上忙。”艾嘉摩斯吃掉最后一口蛋糕,“我对时尚毫无概念。”
      “我想吃面,浇用辣椒片和香料熬的油。”
      “没问题!这个好做,十分钟就好。”
      “我得学学做饭了。”
      “我这是喜欢,”艾嘉摩斯耸肩,“别强迫自己,不想做的事情就别做了,都死了一次,这回对自己好一点。”
      “我也没对自己不好啊?”
      “反正你肯定不会承认。”
      艾嘉摩斯终于去换掉睡衣,二人爬上屋顶,躺在毯子上晒太阳。这里也搭了葡萄架,还种了向日葵、黄瓜和各种小青菜,各种植物都长得很好,只有葡萄藤一直没结能吃的果子,艾嘉摩斯干脆直接让它自生自灭。他突然把衣服全脱了,翻过来晒背面。
      看着他光溜溜的白得发光的身体,罗格说:“兄弟你放弃吧,你晒不成我的这个颜色的。”
      “不!我已经在成功路上迈出第一步了!我比以前黑了,真的,我以设计师的眼睛担保。你看这里!”艾嘉摩斯扯着底裤让罗格看太阳晒不到的位置,罗格目不斜视地扯出手帕蒙住脸。
      “讨厌。”艾嘉摩斯踹了他一脚。
      “你当时谈恋爱的时候,会不会觉得很多场景都特别熟悉?”
      “会,命中注定的爱情终于来了,肯定会。”
      “不是这种,是……以前好像发生过,也不是好像,它一定发生过,但是明明没有。我也不知道还能怎么说。哦对,既视感出现的时候,我并不开心。和阿拉梅完全没有关系,问题在我这里。”
      “这就没有了。这不对啊?”
      “我也知道,”罗格掀开手帕,闭起的眼睛看到了各种跳跃的色彩,“我一定忘了什么。”
      “这更不对了,如果我们真的会记忆力衰退,那么多人还至于活得那么痛苦吗。”
      “我什么都没有忘,我甚至知道每一天我穿了什么图案的袜子。为什么呢?”
      罗格坐起来,说:“我做了什么,但是我忘了,这绝对不可能。命运到来,我感知到了,这也不是,不可能。”
      “这样呢,”他扭头看艾嘉摩斯,入目依然是四肢摊开的白花花一大片,“有什么事发生了,但是我并没有意识到。”
      “也就是说,我以前其实喜欢过别人——听上去很扯吧。我想过,或者其实已经做过,和那个人一起散步,凑得很近地说话,吃饭。当时的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完全不知道那是谁,是什么时候的事,但只剩这一个解释了。”
      “……”艾嘉摩斯支起脖子看他,“还能这样的吗?”
      “如果是你,那大概不行。但是我可以。”
      “我以前满脑子都是怎么在你们这群出身高贵的领主里混出头——就我一个没有贵族出身,否则我怎么可能连自己爸妈是谁都不知道。”
      “我知道我们的历史写的都是王公贵族,容不下我这样的普通人,除非他做出了没有人能忽视的壮举,最好还能壮烈成仁。我想名留青史。还想让更多和我一样的人看到,生得伟大不能决定一切。”
      “我也不知道我这算不算成功了,好像,并没有吧。”
      “竟然是这样……”艾嘉摩斯道。
      “我和你眼里的贡多林,很可能完全不一样。”罗格放轻声音,“这些话只能在尘埃落定之后说。如果真有那个人,她——或者他,也就是尘埃了。”
      “但我还是想知道那是谁,不然我对不起阿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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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楼2020-07-16 0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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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梅格林和罗格坐在一张桌子的相邻两侧,桌面前摊着几张图纸,有大平面图、细节剖面图、木头和金属部件结构图,还有几卷用绸带绑着没有打开。梅格林进来的时候罗格正在审查图纸,用可擦除的炭笔轻轻地圈着有问题的地方。今天是例行的功课考察,每周有一次,都在愤怒之锤家族的图书馆里,都是一对一,一周有关锻造,下一周有关建筑,梅格林已经对此驾轻就熟。
        “石制和木制建筑,材料性质、防水防潮的处理手法上有什么不同?”罗格说完便用一双安静的灰眼睛看着梅格林,尽管他面无表情,但毫无压迫力。
        “石头能吸收储藏水分,雨季吸水,旱季释放,不会因此损坏,体积的变化很小,不需要额外的防潮处理。而在我们这,石制建筑的室内能维持比较稳定的湿度。”
        “生木含水量过大,要先晒干才能用。湿度变化会导致体积的大幅度改变,而且木料的三个方向的膨胀率相差很大,建造过程中和后期的使用维护里都要注意避水,涂油、漆都是可行的办法。”
        “膨胀率的计算方法你记得吗?”
        “记得。”梅格林打开自己的笔记本,写着计算公式。
        罗格又问了他一连串的问题,甚至设想了一个工程现场,描述了种种非常具体的情境,让梅格林挑出其中有关防水的问题。
        “很好。”罗格用一个词结束了今天的考察,而后起身去拿了两本书递给梅格林,“施工细节。你这方面的理论已经记得很牢了,接下来就是各种案例。”
        “还有,能帮我个忙吗?这一份图纸要送去飞燕家。你也可以跟着去工地看看,是个小凉亭,纯金属的。”
        梅格林单手抱着书,伸出另一只手,罗格便把绑着紫色绸带的纸卷交给他。
        “这个不算急,今天送过去就行,图纸你也可以先看看,你还没学到那,但是看个眼熟总是好的。”
        “好的,那我先走了,明天见。”
        “等等。”他叫住已经转身的梅格林。
        梅格林已经没手接那个小纸包了,罗格便把它塞进学生的衣兜里。
        “是糖。”
        梅格林正色道:“我很快就成年了,现在没那么喜欢吃甜食!”
        罗格没说话,一结束授课他就变得极度沉默寡言。
        他走出图书馆,重新沐浴在阳光下。等下了蜿蜒的台阶,来到马厩边的小花园,他把手里的东西都放在长凳上,掏出口袋里的纸包,扔了两块绿色的糖果进嘴。
        是薄荷和鼠尾草味的,香味提神清口,而且甜得很克制——伊缀尔手里的糖总是像晒干了一大罐子蜂蜜,相比起来梅格林更喜欢这个。这种糖明显也不是给小孩做的,他的老师其实已经拿他当成年人看了——成年了,但仍然是个小孩,在两者之间取了一个奇妙的精准的平衡点。他含着化了一半的糖,在草木香中牵着马朝图尔贡的宫殿而去,离开愤怒之锤家族的领地时才翻身上马。这是一种仪式,提醒他要时刻注意言行了,而骑行的姿态宣告着他有事要忙,即使错过了一两个应该问好的人也是可以被原谅的。
        图尔贡几乎不在家里吃午餐,今天也是如此,但是伊缀尔在。梅格林的侍女就把他的午餐送去了每日晚餐的大餐厅,一张可以坐十六个人的长桌上只有他和伊缀尔面对面,整个餐厅里也只有他们两人,侍从不会站在屋内,这二人都不喜欢。他们会慢慢吃,一边吃一边聊天。他们之间也有一种微妙的平衡,伊缀尔既像一个长辈,又是一个同龄的朋友,还是另一个并不讨厌也不防备梅格林的人——至少梅格林自己这么觉得。而伊缀尔身边,是另一个需要以仪式为门的领域。
        “我下午要去给飞燕家送图纸。”
        “我好久没去那边溜达了,他们要修什么呀?”
        “罗格说是一座小亭子,我还没打开看呢。”
        “怎么听上去像是谁要结婚了?如果是个大家族,房间多得住不完,有人要结婚就可能会修点别的什么。”
        “不是朋友,也不是哪个领主官员,如果他们不说,我不会知道的。”
        “很久以前,我们还都在米斯林的时候,或者再近一点,贡多林还没建完那会,每一对新人都会在所有人的见证下交换戒指。现在人口多了太多,已经做不到啦。”
        “那真是,”梅格林挑着词,“很美。”
        “哈哈哈哈,是啊,很美的。婚礼都在晚上,会挂满灯,有费诺灯也有普通的蜡烛,有的就是一团火苗,有的会盖着罩子,还有萤火虫。那会条件简陋,屋子都没封顶,家具也没打出来,我们都睡在帐篷里,不管谁结婚都是这个待遇。”
        “怎么了?”她捕捉到梅格林垂下去的目光,他一般都会看着正在说话的人,“如果不知道该不该说那就说。”
        “我……”他又迟疑了一会,直拖到不能再拖下去——他不小心便吊足了伊缀尔的胃口,再不开口就不是顾虑而是拿乔了,“我在想我母亲。”
        “我也想她,”伊缀尔托着脸,“她对父亲说,她并没有不情愿。”
        “真的吗?”在雅瑞希尔被伊欧的飞刀射中后,梅格林并没有挤进那间屋子,当时又矮又瘦一声不吭的他似乎没有进入任何人的视野。
        “真的,她亲口说的,我想,应该不会是假话吧。我也不希望那是假话。我想象过她的婚礼是什么样,可能也会点那么多灯?不过是在森林里。”
        “我没在那边见过另一场婚礼。”梅格林说。
        “伊欧,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你眼中的他。没事,如果不想——。”
        “下达命令以外,他只和我母亲说话。”梅格林突然说,打断了伊缀尔,“整个南埃尔摩斯,他没有朋友。我和他说过我想学锻造,他不让我进他的工坊,除了他自己以外,只有母亲可以。虽然她对锻造并不感兴趣,但是偶尔也会去看看。所以我觉得,至少,他也是有感情的。”
        “贡多林这边的传闻,说他去过安格班并且完好地回来了,还有和魔苟斯相谈甚欢之类的,我觉得应该不是真的。”
        “嗯?”伊缀尔放下了叉子。
        “见过罗格之后,我才意识到他不是,他并没有接触过黑暗力量。我也不知道怎么解释,我能感觉到,是种能量吧,不一样。”
        “伊缀尔表姐,会有人生来就邪恶吗?我也许不应该这么说我的生父,虽然我的确不想变成他那样,但是……他真的不好。”
        “或者,另一个词?是什么呢。”他撑着额头,“也许不是邪恶,是没有善恶观。就像一个很小的孩子,他不知道什么事情不能做,被抢走了玩具他就要用尽所有手段抢回来,哪怕在争执的过程中把玩具弄坏了,谁也玩不成了。他想不到后一步,也想不到结果,或者,也许想,但他当时就忘了。”
        “他不觉得我和他一样都是活着的精灵,南埃尔摩斯里的所有人,除了我母亲,也都不是。”
        “但是,他是个非常好的工匠。我作为罗格的学生,一个未来的工匠,无法就这一点说违心的话。”
        “那,我母亲,以前是什么样的?我一直不敢问,也一直在想,我连自己的生母都不想了解,会不会被看成冷漠、忘恩负义什么的。”
        伊缀尔喝完果汁,说:“我一半是她带大的。我的武艺启蒙老师就是她,后面就换成了艾克希里昂叔叔。老师说过姑姑在武技上很有天赋,如果她继续保持成年前的训练量练下去,大概能在书上多添一笔。我们开始修贡多林的时候,她就打不过我了。她懂很多东西,会画画,会做戒指,会帮我父亲画图纸,知道怎么管理建设现场,这些我都不会,也学不进去了,觉得我的脑袋那时候已经装满了。但是她没有专注于任何一个领域。”
        “你知道盖拉德丽尔吗?”见梅格林点头,她继续道,“盖拉德丽尔堂姑姑和她关系很好。堂姑姑想看维林诺以外的世界,想拥有完全属于自己的东西,领地,人民,未来的历史中的一席之地。可能白公主也想吧,我不确定,我觉得并不是。”
        “她总是在到处跑,不会在哪里额外停留多些时间。米斯林留不住她,多瑞亚斯留不住她,费诺家的堂伯们不行,贡多林也不行。”
        “我不知道,她应该在追寻什么东西,不是那么简单的‘无拘无束’,她没说过,我不知道。”
        “不过算起来,贡多林是她留得最久的一个地方。为什么呢?贡多林和希斯隆有什么本质的差别吗?”
        梅格林无法接话,他从来没去过希斯隆,也不知道将来有没有机会见到诺多至高王,他的外祖父。
        两人沉默了一会,梅格林觉得自己需要打破它,便说:“至少,我知道贡多林比南埃尔摩斯好太多了,我很喜欢这里。”
        伊缀尔笑了,有点自豪,梅格林也察觉到了一丁点别的什么东西——就像他知道罗格不讨厌他,他应该害怕图尔贡一样。他找不到理由,就觉得本应如此。


        6楼2020-07-16 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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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4.
          三天前阿拉梅寄来一封信,简简单单地描述了节日的事还有她的好心情,最后是回程的计划。罗格很想推掉手里的所有活,算好时间去必经之路上等她,然后他仔细一想,发觉他并没有任何要紧的事情做,便早早地打包好露营用的东西,准备第二天出城,在城外睡一晚,第三天遇上阿拉梅。艾嘉摩斯和格洛芬德尔的消息向来灵通,也不知道他们已经学会隔空读心了还是半路截了人家的信,一个大半夜地摸进罗格家的花园,往窗户里扔纸团和小包裹,另一个猫在别人家的屋顶上,一箭钉上墙,也插着小包裹。罗格从来都睡得不沉,从有人翻过围墙那时就醒了,但是他不想让两个老兄弟发现,也不想让他们因此更加来劲然后闯进来拉他喝酒“壮胆”。那是两个老酒鬼,一辈子都是豪放的少年做派,罗格是不会和他们“同流合污”的。
          他依然是正常时间起的床,先打开格洛芬德尔的纸团子,上面就写了一句话“你可以的”,没有落款。他又拆了地上的小包,里面是另一层更精美的包装,于是他格外小心地解开缎带,看见一块黄蓝绿三色油画质感的丝巾,可以当围巾戴,可以挽在手上,还可以在工作的时候用来绑头发。然后是那个被白羽箭钉在客厅墙上的包——罗格感谢艾嘉摩斯没动真格的,不然他不止得补灰补漆,还得重新调灰浆砌砖,甚至这栋房子可能都没了,因为那是面承重墙。艾嘉摩斯的包里是个项链,用了细长的一大块海蓝宝石雕出海浪和鹅——这块宝石的颜色并不纯,恰好就在该发白的地方白了,所以比极品的石头更诱人。坠子的弧线也是人脖颈曲线的延伸,轻盈地往上挑着指向头发里的耳朵。宝石雕刻正好是阿拉梅不做的工艺,也许她更喜欢做珐琅,也许她觉得自己不擅长雕刻,这条项链总归不能让她在心里说一句“还没我做的好”,是完美的礼物。他把两个盒子叠在一起用一块白底黑点的绸布包了,阿拉梅穿过这个花色的裙子,还有条同款的披风,罗格以前特意去找了类似的布料。
          他骑上马,掐着时间在常去的餐馆午歇前赶到,吃了一顿饭又打包了两顿饭和零食水果,于日落前走到城外的湖,格洛芬德尔那个有葡萄的别墅就在湖的另一边。他坐在草地上看了一场水上日落,吃了自己的饭,把晚上份的苹果和薄荷糖分了一半给他的马,开始生火、搭帐篷。
          一夜无梦。第二天一早,他逆着进城的人流继续前行,一边搜索阿拉梅的身影。颜色浅成那样的女孩子在提里安真的不多,只要出现了就相当显眼,罗格立刻发现了她,张开嘴又没发出声音,反复两次后,他掐了自己一把,借着疼劲大喊:“阿拉梅!”
          行人齐刷刷地看向他,他想把头埋进毯子里,想溜走,想调头狂奔,但是他什么都没做,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背上朝她招手。
          银发女孩绽开一个巨大的笑,牵着马跑向他,他也下马去迎,他们在路人的笑声和议论中离开主道,雀跃地荣耀地躲去林子里。
          “给你的。”他不等阿拉梅开口,甚至没等她站定停好马,举起小礼包就往她眼前送。
          “天啊你还带礼物?”她单手接过,另一只手摸进马褡裢,掏出一个皮口袋,“虽然我也带了。”
          “我得诚实地跟你说,我不会送礼物,人情往来这种事真的不擅长,这是朋友帮我准备的。”
          “没事呀,有个好朋友多好。”她抱着包袱,“我给你的倒是我自己挑的,拆开看看?”
          罗格听话照做,发现那沉甸甸的一个袋子里面全是糖。
          “我家那边所有糖果店的所有品种,都在里面啦。有很神奇的口味,所以要小心一点。”
          “比如什么?”
          “比如,‘在鹅窝里埋了三天的稻草’,还有‘很冷的下雨天你被鹅咬了’,我那有很多奇怪的吃的哈哈哈哈,地方特产。”
          “嘿,你看上去好兴奋啊!”她凑近了看罗格的脸。
          “真的,但是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这为什么看不出来?”
          “我的表情应该没有变吧。”
          “你的动作和呼吸频率变了呀,很明显的。别人我不一定行,但是你可以。我一直在看你嘛。”
          罗格觉得自己的眉头、脸颊、颧骨和耳朵尖都热了起来,不过他的肤色深,毛细血管扩张的红晕本身就显不出来,如果他白如艾嘉摩斯,现在就应该像他喝多了酒然后幸福地飘飘然地要笑不笑地看着他的老婆一样——娇媚?他打了个战,那股热度也退下去了大半。
          “我很喜欢吃糖。”他憋出这句话。
          “我发现了。你的口袋里一直都装着糖,薄荷柠檬马鞭草鼠尾草味的吧。你喜欢插着口袋,每次伸出手的时候都有糖味。总共也就这个味道,所以我想,为你打开新世界的大门。”她拿手指戳着罗格的胳膊,“你的东西我回去再拆,我这人激动的时候手就不稳了,万一摔了怎么办?”
          两人在路的边缘慢悠悠地走,罗格把早晨摘的树莓和苹果分给阿拉梅,阿拉梅给他***爸烤的彩色小饼干,旁边有一个接一个的行人越过他们去。
          “你真的是第一纪元的罗格啊?愤怒之锤家族的领主?”
          “啊,真的是。”
          “抱歉我真没学过历史,课都翘了。”她捂着嘴呵呵呵地笑,“我跟我爸妈一讲,他俩又和邻居叔叔阿姨说了,然后有几个人突然觉得,咦,好像有哪里不对,我才知道的。”
          “所以我真的和进了书的名人谈了恋爱啊!”
          “啊,真的。”罗格的脸又热起来,他不敢在这时看阿拉梅。
          “你是领主,忙不忙啊?听上去应该有不少事,你出来接我,至少得翘两天班吧?”
          “在它真的是个职业的时候很忙。现在变成头衔了。”
          “好吧其实事情还是有的,但是……还有明天,每一天之后都有明天,不用急。日子是过不完的。”
          他用余光观察阿拉梅的动作,见她暂时没说话的意思,便继续:“除了工坊的活,都是些人情世故的东西,特别琐碎,我做不来。以前处理这些事的人,礼官、秘书之类的,有好些都不在提里安了,做什么的都有,不过还好,还有人在帮我。”
          “说实话吧,我其实不大懂。我重生过——你肯定知道了,也没过去几年,为什么还要认我,我没什么用啊。”
          “真是甜蜜的负担呢。”阿拉梅又捂着嘴笑。
          罗格无言以对,半晌才说:“我设想过各种可能,比如翻天覆地的变化,重生后无所事事心里不安什么的,没想到是这样的。习惯的力量真的好强。”
          “那你喜欢什么啦?”
          “好问题。”这个回答又换来阿拉梅的笑,罗格也跟着笑,“快乐人生吧,像艾嘉摩斯那样。”
          “对艾嘉摩斯来说简单,于我而言,还是挺难的。所以……我很闷的,觉得很多话不用说、不能说,或者憋好久才会说,我会注意的,也请你提醒我。”
          “还有,我和你看同一样东西的角度也可能完全不一样,就像我和艾嘉摩斯眼里的贡多林。”
          “这不更好吗?”阿拉梅又伸手戳他,“没事啦没事啦,我早都想好啦,你别担心。”
          “啊,感觉应该提醒自己早一点说的。”罗格抓了抓头发。
          “我明白,”她笑得要让罗格在其中化掉,“明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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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楼2020-07-16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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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满了一百岁之后的梅格林的社交圈在逐渐变小,每日要见的人的数量和任务的数量也在变小,这是个好兆头,意味着他能更投入于工匠的身份,还意味着他在逐渐被人认可,作为一个有价值的成年人。他的长辈们知道他做的事是有意义的,不应当被打扰,所以不再执着于从前的日程计划,不再到处找他,当然他一直都非常守时,所以从没享受过别的小孩——那些没有被寄予期望的——羡慕的关注,因为他知道那不是特权。血缘关系、恃宠而骄和期待之类的看似牢不可摧的东西,在他身上都非常脆弱。他处在一个关键的阶段,半边身子迈入了成年精灵的世界,另外半边还在是种种目光的焦点,他就快要摆脱这种注视了,只要继续磨炼自己的知识和技艺,然后找出一条独一无二的路。罗格应该是找到了,还找到了两条,他也可以的。
            罗格出生在太阳纪第一年的贝尔兰,他没有见过费诺——因为费诺没活到天空重新亮起的那一天,他也只和费诺里安们打过照面,那时候他还很小,只记得住一张脸。但是他很了解费诺和那一群追随他的工匠的手艺和做派,因为崇敬和好奇——梅格林也是怀着这种心情去回忆作为工匠的伊欧,抛开除这个职业外的一切——所以他用了各种手段、耗费心血去收集有关费诺的情报。他的学生、他的学生的学生、他的儿子、他的儿子的儿子、儿子们的学生……这是他经年累月的战果。如果他有空,他会一个人在自己的工坊里摸索那些奇迹般的技艺,几乎没有人能在这种时候帮他,手艺好的可能没时间,有时间的他又不放心,所以一切都得用最慢的办法。没有第二个人去踩连着打磨机的轮子,罗格得用老办法,换着多种砂纸或者矬子,一点一点地磨掉多余的金属。很麻烦,但是他乐此不疲——后来有了梅格林,梅格林能从他不变的面孔中看出他很开心,所以梅格林也会很开心,心甘情愿地和他一起在工坊里呆到深夜,甚至到月亮都要沉进天空的另一边。
            茜玛丽尔宝石是一道分水岭,或者也许更像为了扑灭森林大火挖的隔离带。茜玛丽尔问世前的费诺从不隐瞒每一件新作品背后的详细工艺,愿意来学的人都可以来,他甚至还会把步骤详细地写出来发给熟识的工坊,能不能学会就看自己的了。那之后的费诺不再分享工艺,也不再随手给人送东西,他变成了疯狂和神秘的代言人,就是这时的作品令罗格如此着迷。费诺的后期作品大半都留在了提里安,带来中州的只有人脑袋里的记忆。罗格从他撒下去的网中拼凑出完整的记忆,还原那些东西的样貌,比如不用点火也没有灯芯的白色冷光灯、能切开水流的刀、用颜色预测天气的发光水晶球、拥有纹样的力量的刻蚀剑、永不腐朽的能预警的武器,然后,他就用他卓绝的天赋、经验和执着逆向分析它们的诞生过程。
            梅格林获得罗格的认可、得以踏进那个神圣领域的时候,罗格正在研究酸洗刻蚀剑,并声称他就快完成了——然后便又过去了十年。这期间梅格林出师了,成了一个独当一面的工匠,有了自己的工坊和学生,罗格要他别再称呼自己为老师,然而梅格林坚持着不改口,因为他仍然在和罗格一起复原上一个纪元的工艺,调整日程好对上罗格的时间,对着纸和金属一起废寝忘食。在罗格的工作室里,在跳动的火光和热度中,梅格林觉得他们两个的关系没有任何变化。
            没有人知道具体是哪些变量以什么排列方式起了作用,他们只知道纹样、语言和精神是成功的秘法——这也是费雅纳罗所有作品的秘诀。罗格知道怎么把精神力量注进锻造作品——贡多林为数不多的之一,但是他并不熟练,而梅格林还不会,所以最关键的操作只能由罗格来做,梅格林就在旁边做记录、帮他调整工具。
            他看着罗格无数次把不同的钢锭——铜、碳、锌等杂质含量不同——分门别类地码好,按照特定的排列规律和扭转角度叠起来,然后或用金属膜包好、封进铁筒里去煅烧;或焊接成一整块,接上一个把手直接进炉。之后便是漫长的锻打,钢锭从刺眼的金黄色慢慢变红,表层的氧化壳伴随每一次击打剥落,像一只鸟在不断地重生、无数次破开蛋壳。
            他还会反复切割长条形的钢锭,翻转着叠起来再锻打,然后用凿子对半剖开再拼接,直到钢锭的长度、厚度和花纹的层数都令他满意了,他就做出剑刃的形状,用反复蒸馏过的高度酒清洗表层,再把它放进强酸液里浸泡。不同的钢的腐蚀速度不一样,所以剑刃表面会出现一层极浅的浮雕。精灵们都不喜欢在武器上看到大量的黑色,所以剑的花纹只有对着光转着才能看出来。它会在不同的角度、不同的光下呈现出不同的模样,有时候像朝霞,有时候像森林,有时候像风。他们会拿失败作品送人,伊缀尔也得了一把,是羽毛纹的白色短剑。随着时间的推移,剑里的精神力量越来越浓郁。最终,在一个闷热的夏日午夜,罗格把已经组装完成的弯刃短剑从棕红色的酸液里拿出来,放进碱液里中和,又用流水反复冲洗,当他把它捧在手里,它发出了随着他的呼吸跳跃的白光。仔细看过去,发光的是刀刃上的每一条花纹,那竟然是泰尔佩瑞安的花。他们仿佛让只属于他们的月亮降临大地。梅格林瞬间便懂了费诺的疯狂,而罗格还是很平静,不仅表情没有变化,他的心也很平静。他的每一轮尝试都离成功更进一步,他知道这是必然。梅格林的心也安静下来。
            罗格把剑放收进匣子里。那么之后呢?这种时候不应该有什么庆祝仪式吗?就像每一栋落成的房子里都要开一场派对一样。
            “好热。”这是罗格整个晚上说的第一句话。
            “我们出去吹吹风吧?”
            “这种时候是要喝点酒庆祝的吧?”
            “是啊!必须要喝,还得喝最好的!”
            “冰酒怎么样?”
            “我什么都不挑,你喜欢就好。”
            他们离开工坊,去罗格家里的酒窖挑了两瓶,拿上一篮子吃的,又换了一身干净的衣服,然后爬上东方的城墙。罗格朝着城墙上的涌泉家的卫兵遥遥招手,请他一起来,被断然拒绝了,两人开始沉默地用瓷杯子喝甜酒——罗格不想惊醒值夜的侍从,摸黑随便拿了两只杯子,结果一个是茶杯一个是无柄的牛奶杯。但这样也没什么,仪式的灵魂已经有了,细枝末节的东西完全可以忽略,这不是另一场精密的实验。
            他们在比盛夏午后的大广场更热的地方呆了两天,此时坐在有水汽和草木香味的夜风中仍然在浑身发热,罗格问梅格林介不介意他脱衣服,得到否定的回答后便把短袖和里面的背心都脱了个干净。西边的月光画出他强壮的背上的起起伏伏,梅格林看到了平时被遮在衣服下面的深色伤痕,那都是安格班留下的印记,直接顺着皮肤、肌肉和骨骼刻进灵魂,几百年过去仍然退不掉。
            “把精神注进金属,到底应该怎么做?”梅格林又问了这个罗格从前无法回答的问题——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罗格非常努力地尝试用语言描述,但是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大概能回答这个问题了,可能还是很模糊,但是总归比以前要讲得好。记住你的每一个念头每一个情绪,抓住它们,分析它们,再把它们推到极致,然后把自己抽出来,你就能摸到了。同一个东西没法碰到同一个东西。”
            “需要很长的时间吧?”
            “就像年长的精灵多多少少都有点预言能力,需要时间。”
            “真想跳到我也能做到的那一天。”
            罗格不说话了,因为他觉得这一次短暂的教学结束了。直到月光消失、天地都变成蓝色、东方发白,他拍了拍梅格林,说:“庆祝明天来了。”
            梅格林懵了,下意识地举起杯子和他的碰了一下。
            他们看完日出,罗格打了个哈欠,扭头看梅格林眼下的青黑色。
            “我要回去睡到明天早上。”梅格林说。
            “我也要,好累。”
            二人大声和卫兵道早安,一前一后走下城墙各回各家。


            8楼2020-07-16 09: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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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7.
              艾嘉摩斯家的大门对面种着一棵松树,有好些年头了,长得足有六层楼高。它现在开了花,整棵树成了一个巨型烛台。艾嘉摩斯一直觉得松树的花特别像蜡烛,他干脆就用了点小手段,让它们都发起光,是很温柔的微光,能略略照亮路面又不会晃到邻居。
              此时,一个下雨的夜晚,他看到罗格从树下穿过,没有披斗篷也没有打伞,散开的头发一缕一缕黏在胸口,他推开二楼的窗叫住罗格。
              “快进来换身衣服!你怎么又不带伞?”他站在门口把人迎进去。等关好门,风停了,他皱着鼻子闻罗格身上的味道,又说:“你去曼督斯神殿了?”
              “没进去,我是要去找欧洛因的,他不在。”
              “你想用哪一个浴室?我重新布置了二楼的,安了粉水晶贴面,要不去试试?我还有新款茶味浴盐!”虽这么说,他根本不给罗格应答的时间,推着他上楼梯。
              洗好澡,罗格光着上半身出来,周围蒸腾着热气,艾嘉摩斯扔给他嫩黄色的丝绸长袍,他用干毛巾裹好头发,边走向客厅边穿衣服。
              “你老婆今天不回来?”
              橙子肉桂炖红酒的香气飘出来,他说:“又睡工坊了,我想去陪她,还被赶出来了。人家独守空闺啊凄风苦雨漫漫长夜何以解愁啊!”
              “我要薰衣草蜂蜜和荞麦蜂蜜各一勺。”罗格走进厨房,“长夜寂寞可以去打铁。”
              “我的工坊就在后院,我不得被邻居打死?来,尝尝我的和你老婆老家的哪个好喝。”
              罗格摇头:“场合不一样心境不一样,喝出来的味道没有可比性。”
              “那可不,那边的酒是雪中送炭久旱逢甘霖,我这就是个深夜小甜品。话说,他们为什么不怕冷?怎么可能不怕冷啊我的天!我之前都不知道那个地方还有城市,放在第一纪元,那里就接着冰峡啊。这岂不就是,如果第一纪,他们跟着走冰峡,我们这帮提里安的冻得死去活来,他们可以开开心心地开派对?”
              “的确是这样,在那边呆久了,体质变了吧,就像木精灵能在很细的树枝上跳一样,让我们去估计会直接摔死,两秒都不用。阿拉梅的哥哥交了个从中州来的女朋友,我见过她,真的很厉害,爬树比我平地跑步还快。”
              “伊露维塔啊!”他嘻嘻笑,“既然你来了,我就有借口再吃块蛋糕了!你吃吗?等等,你吃饭没有?”
              “没有,赶得急,吃了个苹果。”
              “你等着,我去给你做点快的。”
              罗格在客厅里等他,一边擦头发,擦到甩不出水滴之后挪到了火边烘烤。春天的雨夜还是很冷的,因为湿度高所以冷得透心凉,蹲在火边的舒服劲不亚于鹅毛大雪天烤火。
              “来喽!”艾嘉摩斯端着一个大盘子,上面有两块浇了水果酱的鸡胸肉,一点炒蛋,还有一撮绿色蔬菜。罗格安安静静地吃,很快就收干净整个盘子,他自己把盘子拿去厨房洗了,又倒了一杯酒,重新回客厅坐下。
              “晚上要不就住这里?”
              “你直接给了我一件睡衣,我肯定要住的。”
              “嘿嘿,我好想你的胸啊!快给我抱抱。”
              “以前可以,现在还是不要比较好。我发现我以前喜欢过男的,所以严格来说,我这是占了你便宜。”
              “就是你之前说的那个想不起来的人?是男的?知道是谁了吗?”
              罗格抬眼看他,盯得艾嘉摩斯心里发毛,心想“不会是我吧”。
              “梅格林。”
              艾嘉摩斯嘴里的红酒喷了出去,还好地毯的颜色深,看不出来。
              “排除所有不可能,剩下的唯一一个人,看着再不对头也就是他了。何况,其实还是有迹可循的。”
              “所以,是真的,你喜欢过你学生?”
              “是真的,以前我没意识到,可能还受到了什么力量的干扰,但是现在我知道了,所以我以后不能说自己是个纯直男。等我再搞清楚一点,我就告诉阿拉梅。”
              “你会吓到她吗……”
              “我已经提过了,她可能不是我的初恋,无始而终的也叫恋,她说我的道德标准真高。”
              艾嘉摩斯连连点头:“真的,比我高,要我就不说了,自己都没意识到算什么初恋。所以你是怎么发现的?就真靠一点一点排除?”
              “也不光是这样,我发现我对很多事情的看法与大众不同,但是不应该那样的,是梅格林影响的我。比如,我觉得很多词——本来是中性或者褒义的,都是讽刺。自愿的爱不一定真的有爱。如果父母不爱孩子,也是理所应当,并不是说这就是对的或是正常的——”
              “嗯嗯我明白你的意思,不用把它们当成什么邪恶的东西,既然存在就是正常的。”
              “我得非常非常在意他,才会如此,因为以前我真的不是这么想的。”
              “而且,我突然想起来他说过的话,以前也忘了。原来我真的会忘掉东西啊,是被我自己删掉了吧,还是被梅格林?”
              “他能篡改你的记忆?也对,都说他的眼睛非常锐利,写进历史书了,应该是的吧,我也和他不是很熟。”
              罗格摇头:“哪里能,他不行的,应该是我自己。他的精神能力是我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没有攻击性的。不仅没有攻击性,而且,真的没什么用。”
              “你以前不会把这个也忘了吧?”
              “可能是,或者没有忘,就是锁进了保险箱,现在才想起密码。”罗格用手指点着脑袋。
              “他的能力到底是什么?既然你都那么说了,肯定不是读心。”
              “虽然我不喜欢在背后说人隐私,而且梅格林应该很介意被人知道。但是你应该能帮我。而且,”罗格的神色有点恍惚,“不要做别人唯一的听众,也不要把人当做唯一的听众。”
              “什么?”
              “这句话就被我藏起来了,梅格林说的,应该是在泪雨之战后的什么时间。当时发生了什么呢,隐隐约约觉得不大对。”
              “梅格林不会读心,但是他知道每一个人对他的真实态度。他从不参加葬礼,因为他能体验别人的死亡,他不想在人前失态,再折磨自己一次。很痛苦,而且真的没有用。”
              艾嘉摩斯闻言抖了一下,杯子里的红酒又洒了一点出来。
              “你是什么样的人,就会有什么样的能力,它就是你最迫切的希望。你能让东西发光,格洛芬德尔能预言,能在亡者的世界行走,盖拉德丽尔可以用精神改变物质世界,我以前也许就能删掉自己的记忆。所以梅格林应该毫无攻击性,不对,他只会伤害自己,他想死,所以在死前用别人的人生演习。”
              “那么问题来了,所谓的背叛,真相到底是什么?命运真的能完全不合理吗?”
              “所以你今天去了曼督斯?是啊,不合理。”
              “我知道的,安格班对死志坚决的精灵来说毫无威慑力,我以前说我就是他,现在我知道了我不是。召唤死亡,它来了,这个过程谁都不能打断。多么好的借口,天时地利人和,为什么还会有后面的事。梅格林的故事完全不合理,可惜一个目击者都没有,除了大能者。”
              “你还会去曼督斯的吧,要不带上格洛芬德尔?他能看到挂毯。”
              “去,但是我不用看挂毯,我只要知道,梅格林到底在不在曼督斯,只要有答案了就行,别的不重要。”
              艾嘉摩斯愣了几秒,然后捂住脸,用力揉着额头,说:“有可能吗?”
              “应该有。”
              “这就不要告诉阿拉梅了吧?”
              “不能说的,这个时代的人不应该明白这些。”
              “做你唯一的听众我很荣幸,你千万别介意,我说的是实话,我就爱打探这些秘密。”
              “我和你真的不一样,我和梅格林和你都不一样。”罗格笑了,突然红了眼睛,“梅格林失踪之前,还在研究涂料。”
              “什么涂料?等等我想想,泪雨之战后面你们在做什么?龙,炎魔,火焰?防火涂料?的确,你家翻修过一次,就是为了它吧?”
              “对,就是它。最后一个配方做完了,测试成功,然后他就失踪了,就像去赴约。”


              15楼2020-07-16 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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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门口的侍从说罗格在换药,想拦住梅格林。
                罗格在屋里大声说:“请进,都七个月没见面了。”
                梅格林开门进屋,果真满室浓郁的药味,医生在罗格背后用手术刀刮掉失去供血的肌肉组织,然后敷上药,重新包扎好。他身上有一半的绷带已经换过了,还待处理的也全拆了,露出形状各异的伤口,都发黑,透着下面新生的活肉。
                梅格林不打扰医生,他在沙发上坐下,一言不发也不动,桌上摆着茶壶和安静的杯子,他也不给自己倒水喝。这次出血量很小,需要处理的伤口面积也很小,整个过程干净优雅,罗格的表情和姿态就好像后面站着的人是在给他编头发——如果不是这样,梅格林根本不会被放进室内。
                “可以了,大概再有一个月就不需要动刀子了。”医生笑着收拾好托盘里的红纱布,“止痛药还需要吗?”
                “还有剩的,这次就不用了,谢谢你。”
                医生告辞,梅格林这才给自己和罗格都倒了水,把杯子放在罗格手边的小桌子上。
                “我的腿都长好了,你居然花了这么久。”他在刚才医生用过的椅子上坐下。
                “这很快了,现在的药和手法都好得多,带着毒和诅咒的伤哪可能那么快。”他笑着喝完一杯水,“又不能缝,新长出来的肉都会腐烂,只能一层一层地割,等毒全解。”
                “影响不了以后。”他活动手指,手还是很灵活有力,他手腕和小臂的伤口都长好了,留下几条黑印子,“真的没事,以前比这严重多了,拖了好几年,我不也好好的吗。”他伸手去摸梅格林的头,没有揉,只是顺着光滑的发丝摸了两下。梅格林想握住他的手蹭几下,罗格的体温高,如果用脸贴上去一定很舒服。
                “你是怎么回事?怎么能摔着?熬夜又喝多酒了?”他收回手。
                梅格林想着,罗格大概是吃了药,自制力有所降低吧。大半年没见,他的话变多了,何况现在也不是教学场合。但是他知道罗格吃的都是什么,那些药剂并没有这个作用。
                “我啊,酒倒是没喝,可能就是累狠了吧,加上听到信使带来的消息。”
                “没事,不想告诉我就不要勉强自己。”
                “我没……”梅格林下意识地要否认,随即收了声。
                “说出来很痛苦的话,别说了,对自己好一点。”
                “好。”梅格林认真地点头,“而且可能,也会让你觉得痛苦。”
                “为什么这么说?我又不是你。”
                “你这么聪明,这么温柔,肯定能理解我,就像你是我一样。你要保持心情愉快,这一次好得这么快也有心情好的原因在内吧,如果我让你不高兴了,我岂不就是伤了你,那样我也会很难受,你说的,我要对自己好一点。”
                “你怎么知道的?”
                “我知道,我能感觉到,我知道所有人对我的态度,还知道别的。”梅格林点着太阳穴,“这是个秘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他笑着继续说:“我第一次看到你是在一场宴会上,你进门和人说了一句话就走了,我在人群里偷看你。从那时我就知道,你不讨厌我,称不上喜欢,因为你不认识我,但是绝对不讨厌我,正好我很想做工匠,所以就来拜师了。”
                “原来如此,”罗格说,“你辛苦了。”
                梅格林的眼睛一下子红了,哽咽道:“是啊,我说了,就像你是我一样。抱歉……”
                “可是我毕竟不是你,我的心情有没有变坏,只有我自己知道。”
                “真的吗?”他抬起头看罗格。
                罗格笑道:“真的,你终于说了一句心里话,想说的一直憋着也对自己不好,所以我很高兴。”
                “那……那太好了!我听说这场战争,安格班用了火攻。”
                “对,矮人有防火材料,但那是他们的天赋,我们学不来。”
                “我想研究我们能用的防火技术,现在有了一点想法,是大概原理,如果有一种材料,它本身的燃点就很高,而且是多层或者孔隙结构,内部打满惰性气体——热力的不良导体,密封好,遭遇高温的时候它不会像钢铁一样整体软化垮塌,而是一层一层剥落,就像木头。”
                “这种结构还能稳定,自然里不存在,难点就是它了。”
                “我们找到了一条新矿脉,有以前没见过的成分,说不定能用上。”
                “你说得我心痒了,”罗格叹气,“再等几个月吧。”
                梅格林站起来:“我就不打扰你了,我要回去吃饭,下午继续干活。”
                “快去吧。”
                “你要快点!预警金属等着你呢,光靠我做不出来。等你去工坊了,我要约你出去野餐。”
                “好,我也想。”他没有起身送梅格林出去,“一直呆在这个房间真的无聊。”
                “野餐的话,我想在傍晚。”
                “为了避光吧,天天不睡觉,晒太阳很难受。”
                “是啊,你看你真的理解我。”
                “这个我经历过。”罗格挥手,“早点睡,这些活都不是一日之功,今天做不完还有明天。”
                梅格林回到自己的家,好好地吃了午饭,等了半个小时上床去睡午觉。他抱着枕头昏昏欲睡,却在真要睡着前惊醒,满脑子都是“明天”这个词。
                罗格喜欢在通宵工作之后看日出,“庆祝明天来了”,他也不信今天不行还有明天,那都是无可奈何。他们没有无尽的明天,这是一场必输的战争,一个必毁的国度,还有很多必死的人,还未有开始就已经有了终结。他和罗格都知道。口中的话只是个安慰,所以他们都会自虐一般地疯狂工作,累到害怕阳光。他们有宁愿不容于这座光辉之城也要完成的使命,只要不死,工匠的使命就没有尽头。
                梅格林还没预知到自己的死,听说精灵在死前都能看到终结,具体的时间地点方式,有的人会尝试逃避命运,最后都会回到正轨,有的会选择提前结束。梅格林知道自己不会活很长——能活很长的人不应该有他那样演绎死亡的能力,但至少还有不短的时间,应该还可以做不少事。他想着自己应该不会提前召唤死亡,多几天时间说不定能解决一点问题造福后人。但是如果最后的时间没有意义了呢?
                为什么会这么想?战争打响了才会出现有时间但没有意义的情况,可是战争就是终结,它的时间不算在内。那么他为什么会觉得战争就是自己的终结?明明世上有千万种死法。他是工匠,靠着手和脑袋能在任何一个地方立足,只要活过了战争就好。他在心底里希望自己活不过吧,他有这么爱这座城市吗?好像也没有。就像他的白公主,她也没那么爱贡多林,却还是死在这里了。这是一个可以放心去死的地方。对梅格林来说也是吗?他只有南埃尔摩斯和贡多林,相比之下还是贡多林吧。
                他又觉得心里轻松了一些,连续几天都休息得不错,便再次带着黑鼹家族的人去探寻矿脉,几来几回再加上分析材料的时间,三个月就过去了,平原上的各种麦子都熟了,金黄的一片。他等着医生终于放罗格出门,如约请他去野餐。
                他们坐在一块收割完的稻田上,风吹日晒了几天的秸秆变脆了,上面还垫着一层蓬松的碎叶子和厚毯子,坐着并不扎。麦子和秸秆有种仿佛是烘烤出来的甜香,和野餐带着的各种便携的食物非常搭。罗格手脚摊开躺在秸秆上,大口地呼吸,难得露出了满足的表情。
                “罗格老师有喜欢的人吗?”
                “还没有,我比较爱工作。”
                “我也是,总觉得时间不够用,根本没法分心。那你有被表白过吗?”
                “应该算是有的吧,门口放了礼物,还不留名字。”
                “如果我去送礼物,我也会不留名。”梅格林看着罗格的眼睛,深色的虹膜有了一圈橙黄,像个黄金戒指,“我知道我喜欢对方,我把心意送出去了,这样就好。”
                “你有想送礼的人吗?情人节快来了。”
                “有是有,但是不能在情人节送。你和伊缀尔。我已经告诉你了,那送你礼物就没有意思了。”
                “你有收到过礼物吗?”
                “没有,我也不想收到啦。”
                罗格点头,这个话题结束了,两人讨论起梅格林的研究,他掏出随身的笔记本给罗格,他趁着还没沉进山里的太阳快速阅读起来。
                “看上去真的可行,”他说,“可能得做成小体积,然后用某种结构连起来。你这是给建筑做的吧,装备的考虑过吗?”
                “我只能想到刻蚀纹,它不能量产。打一套盔甲要大半年,那是特权,就没有意义了。”
                “为结束的那天做好准备。”罗格说,对着沉下去的太阳一口喝干酒。
                “你居然会直接说出来。”
                “我知道你也这么想。”
                “为什么我们的对话,到最后都会转到这么悲伤的地方?”
                “我不悲伤,”罗格摇头,“它就像,人要吃饭,要呼吸,冬天要穿衣服一样。”
                梅格林笑了:“说实话我也不觉得,大逆不道,只能和你说说。”
                他们碰了杯。
                丰收季之后是情人节,梅格林睡到中午才起来,发现对花园的窗台上放了一个多色的菊花花环,上面挂着黄铜的护手扳指和小卡片,上书“感觉您用得上”,是他没见过的字体。第一份不留名的情人节礼物。他试戴了一下那个戒指,发现它太小了,只能戴在无名指上,这就没什么用了。他摘了扳指,拆下几朵花放进室内的水盆,卧室里便有了清淡的花香。


                16楼2020-07-16 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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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9.
                  吃完最后一包放在冰柜里的榆钱,草莓、蓝莓、黑葡萄、樱桃成熟上市,阿拉梅那里天天飘着各种浆果的香味。她熬了几大锅果酱,装了几十个瓶子,打上绸带送给朋友和一众老客户,然后用剩下的自己吃的果酱做各种甜品。罗格最爱吃的是镜面蛋糕,白巧克力和蓝莓果酱拌出大理石纹浇在冰慕斯蛋糕上,厚厚地多浇几层,又能吃到大块的脆巧克力又有慕斯的顺滑。小浆果之后是杏子和甜瓜,她又晒果干、烤焦糖杏仁、做蜜瓜冰球。整个初夏,罗格天天往阿拉梅家跑,也不经常在那边住,吃几盘甜品再装几块打包便回家,沿路散播甜蜜的香气。等阿拉梅院子里的小茴香长得足够圆,夏日之门就到了。
                  诺多精灵的夏日之门庆典从前一天晚上一直持续到早晨,提里安城中有专门的聚会地点,准备彻夜不眠开派对的、安静守夜的都可以去,留在家中不动的就是压根不想参与这个仪式的,这一群人的数量还不少,就包括阿拉梅附近的几个老板,开餐馆的,卖衣服和鞋子的,卖饮料的。她的店离一个广场不远,整夜的人流量都不小,通宵开着能赚不少钱。阿拉梅这种成交量本就很小的店都一晚上卖了十几件东西出去,午夜之后不会有什么生意,但日出将近和仪式结束后又会有不少人光顾。她数完钱,乐呵呵地站在柜台后面逐个擦拭保养银器,听到敲门声,发现罗格来了。
                  “今天吃什么?”她问,“葡萄干饼干、糖姜蛋奶布丁,杏子蛋糕?”
                  “今天不吃了,我和人有约,在这附近碰头,顺路过来看一眼。”他坐在桌子上,小腿悬空前后晃荡。他原本是从坐桌上的,现在也学去了阿拉梅的动作,而且自然得仿佛这个习惯早在几百年前就有了。
                  “今年想去过节了?”
                  “不是过节,我不过夏日之门,是要去查一份老档案,很早之前的,那本书不能见光。”
                  “存古籍的地方离这里应该很远吧?我这周围应该都没有。”
                  “是不近,约在这里只是方便。”他说着不吃,但阿拉梅都把布丁端他面前了,他怎么能拒绝?
                  “认识你这一年,我大概用了以前十年份的糖,还有蜂蜜。”
                  “吃糖让人心情愉快,”罗格举起勺子,“人类吃多了会生病,我们反正怎么吃都不会出问题。”
                  “不是说也会变胖吗?竖琴家族领主好像就是特别爱吃甜品吧?”
                  “这又是哪本书说的?我是最爱吃糖的那个吧?他天生就那样,也不喜欢运动,而且他也不胖,只是有点肉而已。”
                  “大概是拿他和你们这群人比了吧,各个八块腹肌大胸细腰人鱼线腰窝什么都有。”
                  罗格笑嘻嘻地把空杯子放在旁边,问道:“还有吗?”
                  “布丁没了,饼干还有。”
                  “那我不吃了,你吃糖吗?马鞭草柠檬味的硬糖。”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盒子。
                  “这个可以。”阿拉梅凑过来捏了两块,“对了,艾嘉摩斯过夏日之门吗?”
                  “他过,所有节日庆典他一个都不会缺的,管它是什么。但是他老婆不去,和你一样忙着卖东西呢。”
                  “我就不喜欢和那么多人挤在一起,我老家的新年那样的还可以,夏日之门真的人太多了。”
                  “我也觉得,以前是不得不去,现在就有正当的理由了,谁都能理解。后面两周我准备去登山露营,那几个都是单身,我想着就一个人去吧。”
                  “他们不单身也别带我吧,我真的不想爬山!提里安这个坡度是极限了!去海边一定要叫我。”
                  “对了,你说,要是我在你老家住个几百年,我能学会冰海游泳不冻死吗?”
                  “好问题,但是要每年冬天都搬过去?我俩在那边也搞一个工坊?那还得跟着调整风格,我现在做的这些在老家没什么受众。”
                  “啊,到时间了,我得走了,回来见!”他跳下桌子亲了一下阿拉梅,出门没入人流。
                  一周后的中午,本应在南边山里的罗格出现在艾嘉摩斯的门口,衣冠楚楚外套围裙的彩虹领主伴着烤面包的香味来给他开门。
                  “你又去曼督斯了?我上次见你是六七天之前吧?你这速度可以啊。没白长这么翘的屁股。我要这么跑腰就颠断了。”
                  “真让你去你也行。”罗格把长沙发上的靠枕都堆到地毯上,自己平躺上去,长长吐出一口气,“我也腰疼。比行军打仗还疼,打仗紧张,有肾上腺素撑着感觉不到。”
                  “你这几天都没怎么睡觉吧。先吃饭还是先洗澡还是先睡觉?”
                  “你居然不问我结果?”
                  “不能破坏我吃饭的心情。你还真问到结果了?你怎么和他们说的?”
                  “先吃饭吧,今天你做了什么?我说我是现在还活着的人里唯一一个爱过梅格林的,我想知道,总应该让我知道。”
                  “野蒜苗羊排,山药泥,还有芦笋汤,面包管够,香油正在熬,葡萄醋是刚买的,你还想吃什么?这么说还真是无法拒绝。”
                  “不用了。我真是每次来找你都在吃饭。”
                  “朋友不就是用来蹭饭的吗,你的朋友又不多,我再不让你随便吃你真太惨了。”
                  “你到底是怎么看我的?”罗格笑他,“怎么又觉得我对自己特别不好,又觉得我特别惨。”
                  “因为我要用爱照耀提里安!”艾嘉摩斯扭着腰撩头发,“你还会接我的话,看来问到的不算坏。”
                  “放心吧,结果不坏。”
                  “羊肉还要腌,你先睡一会。”艾嘉摩斯扔来一条毯子,“给你抱着。”
                  罗格把天鹅绒面羊羔绒里的毯子揉吧揉吧搓成一个条,抱在怀里,面朝沙发靠背睡着了。艾嘉摩斯来拍醒他的时候,整个屋子里都是油煎的野蒜苗和着肉汁的扑鼻浓香。罗格这几天累狠了,胃口比平时还小一点,那一锅的羊排剩了几块,被艾嘉摩斯切掉脂肪准备做晚上的炖菜。
                  “你居然能把芦笋做得这么好,我一直觉得它不管怎么做都没味道。”


                  19楼2020-07-16 09: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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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可是汤,去了皮,肉打烂了嘛,就要它的甜味和香味,直接吃我也不喜欢,味道都在表皮上,等味道进去,芦笋肉又开始干了,不喜欢这种感觉。吃冰激凌吗?有薄荷黄瓜和椰子味的。”
                    “我都要,还要加糖姜碎。”
                    “行行行,看你快累死了我给你切。”
                    艾嘉摩斯把一大碗双色冰激凌放在茶几上,自己在一边的单人沙发上坐下。
                    “我就很不喜欢别人看你吃饭的口味说你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爱吃甜的,我也爱吃甜的,我们这么不一样,可见全是扯淡。小金花和我比较像吧,他反而不喜欢甜食。”
                    “我们都不算坏,这是个共同点。”
                    “人类爱吃糖的可多了,糖贵啊,谁不爱吃。”艾嘉摩斯继续举证。
                    “我同意你的观点,我只是在说,我们两个其实真的挺像的。愿意给所有人机会,在有结果之前不下论断别人。可能这就是为什么我们能做朋友吧,以前对我好的人不多,还有人是看着你才对我好。”
                    艾嘉摩斯被说得脸红了,道:“突然提这些我不好意思啦。”
                    “你认同梅格林的行为是背叛,但是你还没有认定他这个人是叛徒,因为纳牟没有给出审判结果,你也向来不信诗人和历史学家嘴里的话。你认识我这个也在安格班待了很久的家伙,比一般人更能想象梅格林的故事的背后。你和我一样都在怀疑,所谓的背叛到底应该怪谁。只有你能听我说这些,我现在就像在为梅格林翻案一样。天下都认定了的事,我突然就开始追查,到底居心何在。”
                    “等等,等等,”等罗格一段话说完,艾嘉摩斯开口,“怀疑你居心何在,我觉得不会的。等等……到底应该怪谁……”
                    “你说过梅格林的事情不合理,我也不了解他,所以我就听你的了,”他见罗格点头,继续道,“安格班应该影响不了他,他不会给安格班这个时间——正常的梅格林,你了解的那个他。他直到失踪前的最后一天,都在做研究,为的是救人,他知道贡多林离覆灭不远了。”
                    “我和他很早都明白的,贡多林不可能一直安居一隅存在下去,梅格林应该比我看到得更多,可能知道具体的时间点和方式。但是他说了也没用,图奥带着乌欧牟的神谕来,不也留下了吗。”
                    “梅格林知道魔苟斯会用火攻,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研究防火材料,让房子坚持到等到能跑的人都跑开了的时候。”艾嘉摩斯说,“那他必然提前看到伊缀尔一定会挖密道,否则再好的防火技术也没有用。”
                    “或者他知道最后是有一批人逃生了,那必然是有方法的,不能走大门,只能是别的路,这条路是谁建的、为什么建,根本不重要。有路,有逃生通道,他只要给人留足时间就好。这是我的推断。”罗格说,“泪雨之战回来之后,他开始跟我说没有时间了,一直在说。越往后他越痛苦,那时候我其实不明白他到底是怎么想的,我只知道他特别痛苦,如果没有非完成不可的工作,他可能早就死了,那种。”
                    “图奥来了之后,就在我和你第一次成功用口令控制金属发光那会,他说他看到他死了——和后来的事实一模一样,他一直在体验别人的死,死了很多次,我觉得他的情绪我接受不了,会伤害到我,这样我也做不完我的研究,所以我无意识地删掉了所有相关的记忆。毕竟,和他一样,我也没有时间了。从那以后他私下里再没有找过我说话,他说过我是他唯一的听众,那会估计,已经无处可去了。我不知道你们有没有看出来,最后那几年,梅格林随时都要崩溃,他已经碎成很多块了,就靠一根线串着。等他的研究完成,线立刻就断了。”
                    “其实我没有,我甚至都没看出来梅格林真的喜欢过伊缀尔。”
                    “我看出来了。但是我潜意识里知道我帮不了他,但如果我试图去理解他,我完全可以,所以我更不能让自己这么做。我一直在删除和他相关的记忆细节,删得特别巧妙,只有关键的那一点细节,我的一个念头,他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声调的一个变化,我的记忆还是连续的,我根本就没意识到。我现在全想起来了,我没察觉到背叛的心思。如果他真的有,还像朋格罗兹说的那么‘坚定’——一想到会在安格班里经历什么就立刻投敌,或者像小心脏说的看到火光主动投敌,彻头彻尾的本质叛徒,那我是无法理解他的,我甚至根本不会和你,还有阿拉梅,说‘我就是他’那种话。”
                    “你真的不会读心吗?”艾嘉摩斯问。
                    “我不能控制,所以不能说会。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贡多林里那么多会读心的也没发现,格洛芬德尔都没有。我怎么可能比得过格洛芬德尔。我伤梅格林最深,他在我面前应该最想把自己藏起来,他连我都骗不过,何况是格洛芬德尔。”
                    “到这里我就得说句公道话了,读心能力没有那么好用吧,否则泪雨之战费诺里安军怎么那么容易就受骗了。”
                    罗格沉默,一直没说话,艾嘉摩斯都想道歉了,罗格突然开口:“问题就在这里,命运,有可能让你做出违心之举吗?我不是在说梅斯罗斯的叛徒,只是在想有没有这个可能。命运注定了你要做一件事,你很清醒,知道自己不想,甚至自己的一切行为和念头都在朝着反方向走,但最后你仍然去做了,因为命运不可违。所以,如果是这样,应该怪谁?”
                    艾嘉摩斯说:“这真的有可能吗?若有……”他欲言又止,罗格说:“别说出来了。”艾嘉摩斯点头。
                    “如果说伊露维塔永远都是公正的,命运里都注定了有因必有果,有罪必有罚,如果梅格林就是那个因为命运不可违所以走上违心之路的人,伊露维塔会用某种方式补偿他的吧。”
                    “说真的,这一切都建立在真有那么可能之上,那是你的猜测啊,万一没有呢?这么想问题,还是这种本就无法回答的问题,不能接近真相啊。”艾嘉摩斯硬着头皮说。
                    “可是,梅格林,他不仅拒绝了曼督斯的召唤,而且现在连纳牟都找不到他的灵魂在哪。”
                    “操!”艾嘉摩斯砸了手里的碗,说了一辈子在战场以外的第一句脏话,“我上次就随口问了你一句有可能吗,我指的是拒绝召唤,至今都没接受。但是你说的,找不到,**还真行?!这应该是做不到的吧?不行的吧?”
                    “精灵的灵魂不可能离开世界,灵魂也不能消失,他肯定还在阿尔达,以某种形式存在着,但是找不到。那只有一个可能,他的灵魂碎了,碎到根本找不回来,而且是他愿意的,并且成功了,大能者都不会动手伤害任何人的灵魂。”
                    “所以啊,我说,是好结果。我想不到比这更好的结局了,对他来说。”
                    “可是,可是……”
                    “你想想他的一辈子……真有人愿意面对死后的一切吗?”
                    艾嘉摩斯愣愣地看着前面,很久之后说:“我不是他。”
                    罗格叹气道:“我不愿意,给我一个解脱的机会为什么不要。这是唯一的自由了,不看不听不想的自由。”
                    “我不能再在你这里待下去,抱歉让你难受,我还在这里会让你更难受。”罗格站起来。
                    艾嘉摩斯抬脚把他踹回沙发上,吼道:“这时候屋里有个人才比较好吧!你还想跑?老子说了愿意听就是愿意!我愿意关你屁事!”
                    他看着罗格盯着天花板的眼睛,又吼:“你想哭就哭!***都想哭了!”话音未落,眼泪就开始掉,罗格紧接着他,捂住脸,身体在微微发抖,然后抓过毯子盖在脸上。
                    “明明是高兴的事情,我干嘛要哭。”
                    “你除了哭还能干什么?”艾嘉摩斯又踹了他一脚,沙发都移了位,罗格动也不动。
                    很久之后,他揭开毯子,说:“今天之后,梅格林的事结束了,就此揭过吧。”
                    “我老婆回来吃晚饭,你如果真不想被看到,那之前走就好。”
                    “我洗个澡就走。”
                    “要我去你家陪你吗?”
                    罗格想了很久,说:“好。”
                    “我给她留个字条。她正好天天念叨我一天三顿家里吃为什么不去朋友家。”
                    “我今天好好想想怎么和阿拉梅讲。”
                    “她知道你喜欢的那个人是梅格林吗?”
                    “不知道,我从没说过。”
                    “别说名字,随便编一个故事吧。”
                    “我就说是个书上没写的姑娘好了,我单恋过她,她根本不知道。”
                    “早就结婚了,而且过得很幸福。”


                    20楼2020-07-16 09: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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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梅格林殿下,公主殿下来了。”侍从敲响工坊的窗。他其实看不到里面正在埋头工作的领主,他的工作台和窗户之间隔着一个大柜子。
                      梅格林手下雕刻镶爪的动作没有停,也不抬头,应道:“我知道。”
                      “那请她进来?”侍从在心里说自己蠢,既然梅格林说的“他知道”而不是“他知道了”,那他俩肯定一早就约好了,他怎么能说这句话。
                      “别,”梅格林一顿,他听到伊缀尔的裙子的摩擦声在接近,“你先走吧,我来说。”
                      等伊缀尔到跟前了,梅格林提高音量:“我在做给你的结婚礼物,所以你不能进来!”
                      “好呀,我肯定不进。”她把双臂搁在窗沿上,探了头进来,“以前这柜子不在这里,在那边。”她知道梅格林看不到,但仍抬手指了一个方向。
                      “这么重要的礼物,当然要保密。”
                      “你的研究比我重要,别耽误了。”
                      “那是自然,”梅格林露出笑意,“除了生死大事,没有东西比它重要。你的礼物是我瞅着空做的,不耽误。”
                      “我就来找你说几句话,好久都没见到你,秋节你也不来。不过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她呵呵笑起来。
                      “会说废话才好嘛。”
                      “那你想继续和我说废话,还是专心工作?”
                      “我都不介意。都是做熟的动作,说话不影响手的。”
                      “你一直都没送过自己亲手做的东西给我,这是第一次吧。我很期待。哎,能不能偷偷告诉我是个什么?”
                      “让我考虑一下……”一分钟的沉默后,他说,“是个发箍,不挑场合的。”
                      “如果来得及的话,能让我婚礼的时候戴它吗?”
                      “我想想这周的日程——”伊缀尔听到线锯切割金属的声音,眼前能看到银色或者金色的粉末飞散在梅格林的围裙上。
                      “这个星期天能做好。不许说要改!”
                      “当然不能改!这是礼物!”
                      梅格林笑道:“放心吧,我知道你的头型,不会不合适的。图奥那边,谁扮演他的亲属?我好久没出门了,真不知道。”
                      “目前有罗格、艾嘉摩斯和艾克希里昂叔叔,他们给图奥打了一把剑,会发光的,不过婚礼上应该不会拿出来吧。”
                      “艾嘉摩斯加入之后,这种材料才做出来的。你知道吗,原型剑的光是彩虹。”
                      “天啊,这我不知道!”她旋即又笑了,“想来也是,他天天亮闪闪的,他的精神能让金属变成彩虹也不奇怪。”
                      “我想了想,工作的时候还是专心一点比较好,刚才差点多切了一毫米。”
                      “啊!那我走了!”
                      其实他并没有多切一毫米。他刚把一块三角形钻石放进镶槽,用镊子压下镶爪,一切都很完美。他放下手中的黄金镶盘,慢慢地站起来活动身体。裤腿和绷带下的刀伤在发热,血液和心跳都聚集在那一处,像点上了引线的炸药。
                      伊缀尔在憧憬完美的婚礼,想让梅格林戴个花环或者长项链,别再一身素黑了,她不知道梅格林每天都在绞尽脑汁地想怎么才能不去。他控制不了自己的行动和思维,他不知道自己的预言能力会被什么东西触发,公主的婚礼对他来说太危险了。
                      他的能力最终带给他无数场噩梦和比噩梦还可怕的白日幻觉——他从不怨恨罗格,罗格那不叫冷漠无情,梅格林甚至希望自己也有那种能力。他知道几年后的自己就是那个臭名昭著的叛徒,因单方面的不伦之恋主动投靠了魔苟斯,最终被正义的公主和领主扔下城墙,罪有应得。噩梦能醒,醒来人就能安慰自己那都是假的,但是魔苟斯都不能触碰的太阳下的幻觉只能是未来的片段,不可更改的命运。他在半夜躲在被子里一遍一遍哭着说不可能,他从未肖想过伊缀尔,不可能背叛贡多林,甚至不会给魔苟斯的手下抓到他的机会,那些画面仍然出现。哭到神志不清的时候他拔刀就捅自己,一半是为了清醒过来回到现实,一半是在尝试杀了自己,在“话少古怪但不坏的黑鼹家族领主”梅格林变成臭名昭彰的叛徒之前亲手掐死这个可能性。
                      时间到来之前他是死不了的,命运不允许,他自己也不允许——命运规定他不允许自己这时候就死。他的研究还没有完成,离成功一步之遥了,就是怎么也迈不过去。所以他即使神志不清,满脑子纷乱的失控的念头像狼群在吃他、像炸药在爆破,即使他都不记得现在是几年几月什么季节他叫什么名字,他永远不会捅到身上的要害。都是命运,都是注定的。他的研究他的发明都是注定的,时间节点也是注定的,不管他是消极怠工还是热情四溢,还未开始就定下终结了。命运网住了整个世界,网眼很密,谁也不能逃脱,为什么要让他透过网眼看出去?为什么给他安排了一条根本就不合理的路?为什么会出错?凭什么?自己何德何能值得命运这么优待。
                      一恍惚,屋里一片霞红,整个中午和下午的时间都消失了,梅格林还在工坊,今天的镶嵌工作已经做完了。他打开笔记本,看到新写的记录,混合物和空气反应的速率,反应完全结束之后的硬度和韧性。时间切实过去了,但他什么都想不起来。这不是第一次出现记忆缺失,自从他痛苦到要发疯,拿他和罗格打的刻蚀纹剑捅自己的时候开始就有了,迄今为止没出过大问题,周围的所有人和事一切正常。空白的出现时间和持续时长不可控,好在他习惯了记笔记,这些笔记能让清醒的他不和研究进度脱节。
                      他总归还是做完了给伊缀尔的礼物,然后时间朝前跳了三天,直接跳过了婚礼。婚礼上他不会写笔记,所以他完全不知道那个晚上发生了什么。他到底去了吗?如果去了,穿了什么衣服?有没有按着伊缀尔的心意给自己添点颜色?大概是添了,伊缀尔难得提要求,还是那么小的一个不忍拒绝的要求。他看着一如既往灿烂温暖但刺伤他眼睛让他全身都疼的太阳,自嘲他可能是半个死人。
                      他在梦和幻觉里死了那么多次,身体还活着,但灵魂的一部分可能已经随着那些关系或近或远、有名或无名的死者一同死了。当死掉的梅格林主导身体,自然没有记忆了。但灵魂怎么会死呢?灵魂是不灭的。但精灵的记忆不也是不灭的吗?他这又该怎么解释。全都错了,修正不了的错。这算是错误吗?肯定是。但为什么没有谁来纠正?
                      时间总要流过去,速度或快或慢,取决于他的记忆缺了多少。他这里按部就班,做研究、找矿脉、半夜做未来的噩梦——那都是事实,偏偏还不承认,还要叫它们梦,明明什么都改变不了——发疯安静地哭然后捅自己、白天失忆,伊缀尔那边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她怀孕了,一年后生了一个同样金发碧眼的儿子。
                      他就是未来的晨星啊。梅格林去看了自己的外甥,一个普普通通的漂亮金发宝宝,在他眼里却是看不清形体的光,星星的冷白色光芒烧出火焰,梅格林不能触碰他。伊缀尔抱起儿子,亲他的脸,捏着他的手给梅格林打招呼,嘴里反复念叨着昆雅语和辛达语的早上好。然后图奥走过来接过儿子,父名和母名轮番叫。
                      “他的确是世界的珍宝。”梅格林在心里说,然后把和埃兰迪尔眼睛同色的项链放在伊缀尔手里。小王子还太小,项链太大,他暂时戴不了。也不是暂时了,他不会带的。很快伊缀尔就会预感到阴影降临,会把这条项链好好地收起来,和无数别的礼品一样。
                      但是他会喜欢海吗,真的想做那个孤独的世界的珍宝吗?命运在梅格林这里出了错——他坚信出了错,为什么不能再来一次?他问了太多无法回答的问题。他的问题没有人能回答,他的痛苦不可对人言。连记忆和灵魂都在失控,他连自己都要丢了。太孤独了。
                      梅格林结束一场会议,待在自己的小工坊里雕刻一小块木头,他也不知道要雕什么,手就开始动了。等到停下来,手里的软杉木已经成了一个由几何形体构成的小雕塑,有圆有方,比例张弛有度。他把雕塑摆在柜子上,看着它想这大概就是好些工匠师父教徒弟的“用你的手想问题”吧。但其实年轻的小学徒并不能做到用手想问题。这是随着时间自然而然才会有的技能,它是经验带给人的直觉,光靠耳提面命和强迫自己是学不会的。罗格没有跟他说过这句话,他也没和他的学生说过,他终于有了这个能力,他的学生不知道什么时候也会达到这个程度,等他们要做老师,会不会轻飘飘地给他们的学生抛下这句话。想着想着他呵呵地笑起来。一来他没有好好教学生,二来没有时间了,哪里还会有新的学生。


                      21楼2020-07-16 09: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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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觉得孤独,为什么不和我说话?我一直坐在这里,你让我进来我就进来了,我进来了你又不看我。”他背后有人说。
                        我让人进来了?哦对,是的,会开到一半,侍从进来说有朋友找梅格林,一结束他们就一起来了工坊。他转身过去看到一个精灵坐在另一把椅子上,抱着一本厚书看。对方听见动静,放下书站起来朝他走过来。他一头和自己很像的黑发,身高也相仿,但面容和体型天差地别。他肩宽腰细,衣服下是饱满的肌肉,身形像一棵松树,扑面而来茂盛的生命力,是整个贡多林都会喜欢的身形长相和精气神。这是他在记忆空白的时候结交的人吧,看着很熟悉。既然他们已经认识了,他再问一次名字就很失礼,慢慢地打探吧,总能知道名字的。
                        “我觉得孤独?怎么会呢,我是一个领主,身边有这么多人,手里还有好些工作,不会孤独啊。”
                        “如果真的没有,为什么会认识我?认识我,和我做朋友,还邀请我进你自己的工坊,不就是为了不孤独吗。”他俯身下来看坐着的梅格林,目光一闪一闪,像温柔的远星,是梅格林喜欢的不会让他难受的光。
                        “你有话想说,没有人能听,”他指着胸口笑,“我又会听人说话,又很会保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做朋友,可不是为了把他当成垃圾桶。我一脑袋都是垃圾,不堪入目,还是烧了比较好。我已经这么赶走一个朋友了,同样的错不能犯第二次。”梅格林直视他的眼睛,但对方毫无退缩之意。
                        “看,你已经说了。”他笑眯眯地摸摸梅格林的头,像罗格以前会做的动作,“我可赶不跑,我要跑也是因为你明确地说了不想再见到我。”
                        “我说了什么?”梅格林愣住。
                        “看来你是在失忆的时候认识我的,你都说了,我都知道,你的能力,你的未来,你会失忆,你所谓的人后不堪入目的举动。你看,我没有被吓跑,我还在这里。”他张开手臂,仿佛在把自己摊开了展示给梅格林看。
                        “而我不觉得你不堪入目,你看到的未来错不在你。那是命运啊,早就写好的命运,费诺里安违抗维拉的命令也是命运,你的外祖父——‘失去理智’——和魔苟斯决斗也是命运,说好了要你背叛,你怎么样都会背叛的,换一个人来也会背叛,也会去心生邪念搞不伦之恋”
                        “我知道,我怎么样都会背叛,所以我这个人就不堪入目啊。精灵热爱生命也是命运吧,你看我这算什么?”
                        “我不觉得你不堪入目。你在抗争了,不管有没有用你都在尝试。”他把椅子拖过来坐下,然后伸手戳梅格林的腿伤,疼得他捂住嘴才没喊出来。他又轻轻地点在梅格林的左胸和两侧上腹部,说:“你想刺这里吧,但是你不会成功的。”
                        “你做得很好了,尽管没有人看见,也不会有人给你写歌,本来嘛,你的结果和你的过程不匹配,对抗命运也不会被拿来歌颂,但你也是英雄。”
                        梅格林惊醒,眼前是他卧室的天花板,他躺在自己的床上,盖着轻薄的羽绒被,壁炉的火在烧,满室松木的暖香。他又忘了整个下午和晚上的事,最后的记忆就是朋友说的话,看来就是那在之后才失忆的。他拉起被子盖住脸,觉得脸在发热,怎么会有一个那么漂亮的人过来和他说“你是英雄”,大逆不道啊!但他很开心,安静地笑起来,笑完了发觉他心里不再有那堆邪火在烧,他很平静,困意慢慢涌上来,他一动不动地睡了——几年来的第一次。
                        他和那个无名朋友不经常见面,一周也就一次,最多两次。他还是不知道他的名字,也许他问了,还问了不止一遍,但是都没记住,而对方不着急不气恼。反正每次会面都只有他们二人,不是在小工坊就是在无人的室外,要说话出声就好,也用不着喊名字。
                        他总是会说些漂亮话哄梅格林,诸如“你明明长得很好看”、“你做得很好了”,这让他脸红羞愧,想到就要把自己塞进被窝和枕头堆里,但梅格林开始觉得幸福,从而越来越平静,他很少发疯弄伤自己,噩梦和幻觉出现的频率越来越低——他什么都改变不了,那就这样吧,他也不孤独了,至少现在是不孤独的。
                        他们会一起半夜爬上城墙,或者黑鼹家族的高塔,对着西方喝酒等日出,基本只有梅格林在喝,他喝得很少,一小杯就能慢慢地抿一整晚。在城墙上他们基本不说话,因为风向随时会变,会把声音吹向下风向的守卫,但在塔上就没这个顾虑了,朋友从感情八卦说到养马技术再说到几种骑兵怎么配合着打仗,梅格林就跟他讲建筑技术和金属锻造工艺,两人都在自说自话,但他们安之如怡。等整个太阳都跳出山脉他们就各回各家,下周再见。梅格林从不记得自己有主动约时间,但最终他们总能见上。随着时间的推进,梅格林彻底安下心,他真的没有赶跑这个朋友,都几年了,他还在自己身边。梅格林也不剩多少时间了,六年都这么过来了,最后的这几个月,他总不会突然离开吧?
                        时间要到了,还好够用。梅格林的研究完成了,最后的工作就是把一块一块的防火材料安进框架,装在建筑的外墙上,然后再盖上白色的涂料或者石片。这些建筑材料、辅助工具以及安装流程罗格提早准备了,他一直坚信梅格林做得出结果,还说服了所有领主同意开展这个虽然快但规模不小的工程。艾嘉摩斯提议给梅格林开一个派对,但被他本人拒绝了,他说他快累死了要回家睡觉,等工程结束再说。
                        他回家溜上高塔,和那位朋友一起坐着眺望城外的平原和亮晶晶的河流。朋友抱着他轻轻地拍他的肩,把他哄睡着了,一觉醒来太阳已落只剩暗红的云霞。他抱起身上的毯子,笑着走下旋转楼梯回去吃饭,然后洗了澡又躺下了。他着看天花板,眼前浮现出无云的夜空。他伸手虚点着星星,说:“你们这是派了个人来给我临终关怀吗?管它呢,至少我现在是开心的,谢谢了。”
                        他终于好好地教了自己那几个因为老师不靠谱只能四处蹭学的徒弟,几个月的时间也教不了太多,他就把寻矿开矿的技术倾囊相授,还整理出一份便携的笔记交给他们。如果他们能活到伊缀尔加冕的时候,这些知识绝对有大用。
                        最后十天的倒计时开始,梅格林开始思考要不要给谁留点什么礼物,又意识到等未来变成现实,谁也不会留他送的东西,何必糟践无辜的物件,宝石自然要留给正经的干干净净的珠宝匠。他就不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了。命运说他独自要出门寻矿——这不是第一次,罗格也会去——从另一头的山洞里出来就撞上了半兽人,他旋即背叛。他还能做什么?出门的行李早就打包好了,工具齐全,干粮到时候自然会送来。
                        他又爬上家里的塔,探了半个身子出去,正在东沉的太阳一点一点把他拉过去,然后一声鹰啸伴着扑啦啦的声音按着他的脸将他推回去。他躺在地上,看到一只刚长出飞羽的小鹰歪头看着他,一脸无辜。
                        “如果不撞上我你这次就能飞起来了吧?”他说,“我该等你自己飞走还是把你扔下去呢?”
                        “是吧,命运不让你死呢,时间还没到。”朋友的声音从楼梯上传过来,很快就到了梅格林背后。
                        “再试一次,能成功吗?”
                        “你都知道答案,别让我回答嘛。不如想想,能不能规避这次行程,能不能换一条路走,不从那个山洞里出来。”
                        “不是我就是别人,这次寻矿有三条路线,总得有一个。”
                        “怎么样?试试?”
                        “他们没有准备好,我准备好了,所以还是不试了,这样也不错。”梅格林叹气,“我就这样接受命运了。”
                        “你看,我可没有随便瞎夸你。”他摊开手。
                        “你想说我有高贵的牺牲精神吗?我怎么觉得是在安慰自己呢,本来也没办法了,找个理由让我舒服点。明明是叛徒,却觉得自己是个悲剧英雄。”
                        “对你来说,”他用四个指尖按上梅格林的胸口,“你又不是叛徒,你看不到你叛变,也看不到别人叫你叛徒。”
                        “我还有一整年才会死呢,看得到的。”
                        “你愿意活到那时候吗?”
                        “我当然不想!但是,真的可以吗?我死不了的吧。”
                        “你还在这里,还活着,只是因为你还没放弃这个壳子嘛。”他又开始摸梅格林的头,“你已经死了很多次了,你的灵魂也受了重伤,不,有一部分可以说是死了,不然你为什么会频繁失忆?活着的精灵怎么会失忆?你只要放弃这个身体,拒绝曼督斯的召唤,你的灵魂就会碎掉,然后命运的力量接管身体,之后的事情就和你没关系了。到了节点,命运不会再阻拦你了,它和你又没有仇,又不是要故意折磨你。”
                        “明明我不知道,但一听你说,我怎么觉得我早就想到了,而且确信它一定能实现。”梅格林嘟囔。
                        “因为你本来就知道啊。”
                        “我又是在失忆的时候想到的?这个解释真是万能,什么都可以拿它来说。”


                        22楼2020-07-16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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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朋友呵呵笑:“你母亲终其一生都在追寻自由,然后她怕是发现了,命运之下唯一的自由就是选择去不去曼督斯。而你多了一个选择,分裂灵魂,这样就没有人能找到你了,你不会被审判,不会听到别人的议论,悲剧和批判都和你没关系。”
                          “你认识我母亲?啊,我问了个什么,比我年龄大的谁不认识她。”
                          “我因为你才认识她的。”
                          “又是失忆的时候对吧?”
                          “也不算是,因为我……”
                          梅格林伸手按在他嘴前,打断他:“先别说,等我要走了再说。”
                          他歪头从手旁边钻出来,笑:“好,你快去收拾东西吧,离出发没多久了。”
                          “你要跟我一起来吗?想不想看看山里是什么样的?不走到最后,我做好标记,你原路返回。”
                          “好啊,虽然我其实看过,不过这样可以多陪陪你。我去换件衣服,城门见。”
                          他如约而至,梅格林牵着马,他步行,两人穿过大门上的小门,七层小门从里朝外看像一个纯色块练习图,有种无限延伸但很安静的美感。
                          “第七层大门是我设计的。”
                          “我知道。”他点头,“很漂亮。”
                          梅格林一脸骄傲回头冲他笑,说:“我只有这一个落成的建筑作品,年代比较早,那时候我还没想去研究材料。”
                          “我一直很想和人炫耀。‘看看它,是我设计的,我还参与建造了’,但是大家都知道的事不能再说一次。谢谢你,我终于能说了。”
                          “我就是来临终关怀的嘛。”他从背后搂住梅格林,身体的温度和若有若无的香味包裹梅格林。
                          “你到底是谁啊?”梅格林侧头看他,“算了,你不用回答。”
                          “是啊,你知道的,没有人比你和我更熟悉。”
                          他们已经离城门很远了,梅格林放肆地大笑起来,然后用没牵马的手回搂住朋友,说:“是啊是啊,你就是我。我说我太孤独了,就有了你。你是我心里那个完美的我。”
                          “哪有什么完美不完美,谁都不完美,但每个生命都是完美的。”
                          “我也是完美的,因为我做完了我要做的事,然后推动了命运。”梅格林点头。
                          “你很好的,我很爱你。”
                          “我都惊讶了,真的吗。也是,你出现之后,我的确能说我爱自己了。”
                          “所以是临终关怀嘛。”
                          “我自己给自己临终关怀,”他又笑起来,面前的大山压了过来也没让他停下,“也不错,这样最好。”
                          他抱着马说了几句话,取下背包,让它自己去找吃的,然后看着地图和笔记爬山,找到那个洞口。仅容一人通过的天然甬道里他们一前一后地走,还在絮絮地说各种各样的事情,梅格林在回忆小时候为数不多的快乐的事,然后安心说着各种废话,却不用担心听众烦不烦。
                          他们去看了溶洞,又进了另一条隧道,提灯一亮,触目都是鲜艳的红。
                          “可以做首饰,可以做颜料,控制好用量可以入药,加快烧伤愈合,但是量太大就是毒了。”
                          “其实什么都是毒。”
                          “你说得对。我们出去吧。”
                          “好,你带路,我跟着。”
                          “你就是我嘛,你也去不了别的地方。”梅格林插着腰回头笑他。
                          “所以我跟着,跟到最后。”
                          梅格林转身熄了灯,趴下来钻进低矮的隧道,眼泪止不住地开始流,这里只有他自己,地层也很稳固,不会因为一个人的声音就塌陷,他终于放开了声音哭。
                          “你悠着点,慢慢来,小心缺氧晕了头,这样我们就要迷路了。”
                          他带着哭腔笑道:“不会,我在地下也不迷路。”
                          他们逐渐感觉到流动的空气,还有微光,出口要到了。梅格林先钻出来,回头看那个漂亮的他以一模一样的动作踏上地表。远处有火光,还有细微的说话声。
                          “贡多林的黑鼹家族领主梅格林,心中的邪念被奥克的火光激发,当即决定背叛。”他说,扔下背包,向前踏出步子。
                          火光越来越清晰,然后变成一对翅膀朝他伸过来,带他飞向星空。他低头看下去,梅格林还在慢慢地走,离最近的一个奥克不过十来米了。
                          他的朋友飞在他身边冲他笑,然后挥手,梅格林说:“再见!”
                          “再见!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看到自己被繁星包围,那些仿佛液体的光缠着他飞过,同时也看到了漆黑的大海,潮汐拍打沙子和大块的裸岩,发出他从未听过的又像战歌又像摇篮曲的声响。还有雪山、寸草不生的戈壁和冰原、奔腾不息的大河、寂静无声的内陆湖泊。他在短短的瞬间看到了整个世界,他熟悉的、从未去过的地方都尽收眼底。然后一切归于寂静,再没有梅格林,他也不会知道还有没有“梅格林”。
                          全文完


                          23楼2020-07-16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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