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一】得失
清晨的第一束微光照进窗内时，桔梗正巧从沉眠中悠悠醒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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模模糊糊望了眼外面刚蒙蒙亮的天空，隐约可见似乎还在零星地飘着雪，她揉揉眼睛，小心转头看看身后还在熟睡的人，又看看那束正照在他脸上的微光，想爬起来去拉窗边的竹帘，原本已将动作放到了最轻，试图不吵醒他，不料才撑起半个身子，那只搭在自己腰间的手骤然一紧一收，将她扯得狠狠跌了下去，随即后背紧紧贴入一方温暖的胸膛，猝不及防间便被人整个抱进了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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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早了。”那人靠上来，灼热的呼吸洒在耳后，声音低沉，浓浓的困意里还带了些小小的不满，“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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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拍拍他的手，示意要他放开自己：“我去拉帘子，有光你睡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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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事。”他却一动不动，只从鼻腔里挤出两个字吝啬地丢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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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继续睡，我去做早饭。”桔梗还不肯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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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闭着眼将脸埋进她馨香的后颈窝里，感觉真不是一般的舒服，“我不吃人类的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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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望天：“你不吃，铃也要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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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起不来。”昨天和琥珀那小子也不知道跑哪里去疯了，三更半夜才回来，今天不睡到中午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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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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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终于忍不住微微提高声音打断她的抗议，杀生丸不耐地睁开眼，银发微微散乱地铺在枕边，一色冰冷金黄在眸底绽开，三分恼怒七分无奈地皱眉盯住臂弯里轻轻挣动的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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乖乖地陪他多睡一会，有这么难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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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默然片刻，只好叹口气，在他怀里翻了个身，仰头看看他，凑过去吻了吻他鼻尖，柔声道：“睡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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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整个人蜷了进去，闭上眼，不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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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还差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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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总算看起来颇为满意地也闭上眼，顺手替她拢了拢背后因抖动而微微滑落的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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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女人，操心的事情真比头发还多，哪天得好好给她扳扳这个“恶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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朦朦胧胧地揣着这个念头，他便也接着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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转眼间，他们已经在落红村待了快两个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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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以为杀生丸回来以后，会马上带她走，虽然不舍得这片土地，但桔梗也早已做好了离别的准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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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两人能在一起实在太不容易，他们的缘分本不是上天赐予，或许是他们自己拼命抢来的也说不定，她不舍得这里的人们，可更不会舍得让杀生丸再等，虽然要完全融入他的世界和他一起生活，也许还有很长的路要走，但从前这么多的难关都一起捱了过来，哪还惧这点艰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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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出乎桔梗意料的是，杀生丸竟然提出，并不急着立刻回去，不如先在此处住上一年的建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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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反应当然便是他在为她着想，桔梗不免感动，却也顾虑着王权初立未稳，正是最动荡不安不能掉以轻心的时刻，因此也催了他无数次，建议早点回去，刚开始杀生丸还缄口不言，只是无声地拒绝，后来次数多了不免心烦，却也不自己说，反而私下授意邪见借他之口告诉了桔梗真正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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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恍然大悟时那一瞬间的心情，恐怕只能用“哭笑不得”四个字来形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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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再一次醒来时，身旁的杀生丸已经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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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花了些工夫收拾好自己走出卧室，顺便望望斜对门的房间，铃果然还没起，桔梗径直寻到外屋，一眼便瞧见杀生丸正闲闲背靠着窗边屈腿坐在小几前，案上一摞摞厚厚的书册，手里也正拿着什么在凝神细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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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蹙眉盯着那些堆积如山的卷轴，忍不住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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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的，又送了这么多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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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头也没抬，只盯着面前的纸张，似乎极为专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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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也不准备打扰他，轻手轻脚地过去拿了发带，正想离开时眼光不经意一瞥，恰巧瞥见他手里拿着的那张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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哪里是什么她以为的政务文件，那根本……根本就是她之前所绘的他的画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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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怎么发现这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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饶是桔梗再怎么淡定此时也不禁脸上一热，下意识脱口就道：“你怎么会……”同时忍不住有点想伸手抢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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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终于慢吞吞地移开了目光，抬眼望住她，桔梗看着他递过来的眼神，没来由的有点心虚，下意识将眼睛微微垂了下去，低低一句：“还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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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却当作没听到一般，径自慢条斯理地将画纸卷起，收入袖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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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桔梗有点无奈地看着他——为什么要抢她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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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你不需要了。”他面无表情地瞧了她一眼，淡淡道，“活的在这里，要看随时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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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言一出，女子本已微染红晕的脸立刻又热了几分，一时间僵在那里，无话可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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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大人。”好在邪见恰巧进来，暂时打破了尴尬的沉寂，“殷水河一役后防队的中将大人有要事求见，已在屋外等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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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正想说那自己先出去，不想杀生丸飞快道：“如果又是他妹妹的那档子破事，就叫他快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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邪见迟疑道：“可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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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冷着脸，眼睛一眯，沉声道：“一个二个都不分轻重，连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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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气登时暴射而出，邪见一个激灵，只好退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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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看看他冰山一样冻得人直打颤却又郁闷无比的表情，忍不住有点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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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也不怪他生气，他没有对几个心腹重臣隐瞒自己的去向，甚至还嘱咐了专人日日将一些重要文件送过来，是为防刚打下的基业政权有变，他本人需要随时知道情况，也必须亲自处理政务，可是没想到，变故倒是半点没有，反而一个个争着把自家的掌上明珠往他这里塞，烦得他把原本就没有多少的耐心给彻底耗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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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又是哪家小姐？”桔梗见他今日似乎挺闲，于是也不打算走了，径自在他对面坐了下来，右肘抵桌托腮，微微含笑看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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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认识。”似乎是能感受到她难得调侃的语气，杀生丸脸色不太好看，音色也冰冷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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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随手拎过茶壶，一边揭开茶盖去看里面的茶叶，一边若无其事地道：“至少我也得先提前探探底，不要像前几次一样被人偷袭了还不知道是何方神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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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个她也是哭笑不得，这两个月间，来偷袭她的女妖简直跟赶集似的前赴后继源源不绝，犬妖猫妖狐妖蛇妖等等……各色品种五花八门，虽然个个妖力平平，有点类似五十年前的犬夜叉，每每自不量力地主动挑衅后总会被自己钉在树上，但看模样倒好像都是妖界各族的贵胄千金，顾虑到杀生丸，所以桔梗也不会真的伤人性命，顶多只能慨叹一声“女人的嫉妒心果然不可小觑”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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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听了，只觉心中略有歉疚，立刻抬眸望了她一眼：“那些胆敢袭击你的，没一个有好日子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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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这么狠，都是姑娘，女儿家的心思我也明白，不用在这个上面认真。”桔梗淡淡一笑，伸手到旁边的茶盒里取了些茶叶填进去，“只不过我有时候确实忍不住佩服你，你真是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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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得了的是她们。”眼中难得露出几分冰冷以外的烦闷，杀生丸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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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来没见过女人能疯狂到这个地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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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去征战沙场时万众一心只为打下基业，当然没多少人去想这些，是以虽然也会遇到被人表白的情况，但他通常是一鞭过去爽脆利落地解决，也并没有为这个过度心烦，可哪里想到，安定下来以后，不论是那些跟随身侧的左右心腹，还是深谋远虑的文武老臣，统统都开始操心起他的终身大事了，根本不管他早就暗示过自己心中有人，还是一个接一个明里暗里地举荐自家千金，再加上那些个姑娘自己也积极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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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他也明白，外患既平，内斗必然少不了，这些手段不过都是为了保得自家将来在朝中能有一席之地罢了，可惜明白归明白，解决不了问题，牵涉到了政权党派，毕竟不是可以和从前一样随着自己心意一鞭了事，如此局面逼得他不得不暂时离开避避风头，这也正是他对桔梗提议要在此暂住一年的根本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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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暗恼间，眉心突然一暖，杀生丸回过神，见桔梗已靠了过来，伸出手，指尖按在他紧皱的双眉上来回轻抚：“莫为这个坏心情了，不值得，中午想吃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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烦躁心海里氤氲出一片温凉柔软的情愫，轻而易举便抚平了那些一触即发的怒潮，杀生丸盯着眼前浅笑嫣然的女子，眉头终于渐渐舒展开来，抬手覆上了她的手指，握在掌心里细细摩挲，也不说话，直到桔梗忍不住想把手指抽出来时，才淡淡给出三个字：“看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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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桔梗有点出神地望着他，点了点头，似乎还想说什么，可是动了动唇，又把刚到口边的话给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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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实在少见，杀生丸微微挑眉，凝视着她的眸色逐渐由浅转浓，一时间两人均各无声，气氛沉默，却并不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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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在斟酌着如何表达，他在等着她说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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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终于听见女子清澈柔和的嗓音低低响起：“其实你我都明白，身居高位，很多事情，便不是能由着自己作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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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心中一动，更加认真地盯住她的眼，似乎想从里面找出些什么动荡的情绪，然而能瞧见的，依然只有一泓秋水，与那水中一如既往的清醒和冷静……尽管如此，他还是捕捉到了几丝若隐若现的无奈，只不过被主人隐藏得很好，稍纵即逝，再细看时，仍旧是平平淡淡，波澜不起，从来都理智得让人忍不住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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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的心湖，是否又真会如外表一般云淡风轻，任浪翻云卷地动山摇亦不生半分涟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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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便起了些心酸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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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十年，他用一年的时光守护她陪伴她温暖她，最终如愿以偿，得到她百死无悔的一片深情，然而却用了九年的时光丢下她，留她一人去苦苦等候一个茫然未知的归期，现在他们终于等来了他们的白首之约，可是今时今日，脱胎换骨荣耀而归的他，给得起万民称羡的华光，给得起至高无上的尊荣，却终究给不起一个她真正想要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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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个无数次出现在她美好的憧憬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最平凡、也最幸福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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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所求很少，很简单，可偏偏，似乎无所不能的他，没有办法全部满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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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明固执着努力给她所有她想要的，然而到头来，为了成全他的理想，还是要她牺牲一些东西，来换取他们的天长日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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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天对于任何事永远都是一碗水端平，果然有所得，必有所失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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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闭上双目，将那双明亮清冷的眸子拦在视线之外，化雪时节清爽的风自窗外飘进来，扬起男子漂亮的银发，在桔梗眼前舞出一个恍似坚挺的弧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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凝定若渊的声音冷而沉，同这雪风一般，刚烈，决绝，不容撼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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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要什么，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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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一世，一双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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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之夙愿，也正是己之所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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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同意她所言，为上位者，再不可随着心意我行我素，有太多需要他顾虑的事等待周全，有太多需要他抉择的事等待取舍，有太多需要他处理的事等待平衡，但有一样，就算与世为敌，他也要独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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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不了田园之趣，给不了山水之乐，给不了清逸之居，给不了平凡之乡，至少的至少，必然要给一个此生不换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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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什么专宠，不是什么最爱，只是唯一，一辈子绝对不容替代不容换取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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断不会再让你牺牲更多，这最后的底线，你我共同捍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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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下间够资格站在我身边的女人，我唯一认可的女人，只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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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静静地看着他，半晌，仰起头，轻轻眨了眨眼，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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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得很舒心，很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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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金砖玉瓦、高床软枕、皇族内斗、政权纷争什么的，可能不会太习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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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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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微笑着垂首，随意把玩着掌中那人骨节修长的手指，最后一根一根，缓缓握住，用属于自己的温度，将它们重重包裹，珍重于心，万载不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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携手笑看青山沧海，并肩坐观风云变幻，也并没有什么不好，那个尊荣无上的国度是他一生的骄傲，也是她桔梗的骄傲，又怎会不愿意同他一起分享这九年征战扩疆万里所收获的成果？更何况，有这个人一起相伴永生，便已是上天所赐的最大恩泽，她还有什么奢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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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了他去，也并不代表要她抛弃身为巫女的责任，人妖不殊途，桔梗依旧是桔梗，为民而战，守护苍生，立场和信念永远都不会改变，只不过是活着的意义，多起来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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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失互补，很公平，更何况如今她所失去的，连得到的十分之一都比不上，该知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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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人的心其实很小，他一心只在意着不能给她一个完全符合她梦想的未来，却不知道，她所憧憬的那个未来里，只要有他，便已是最美好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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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契阔，与子成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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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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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呐，杀生丸……”桔梗摇了摇他的手，等后者懒洋洋地睁开眼看过来时，才说完下半句，“明天，我们回去看看你母亲吧？”

【番外二】风铃
其实在坐到凌月仙姬对面以前，桔梗从未将自己眼下这副光景同那些作为民间邻里谈资而流传已久的所谓“婆媳见面”之热门话题联系上一丝半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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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际上在她看来，这不过就是一次正常的拜访与被拜访之间的关系罢了，虽然她知道主人的身份，然而并没有警醒到这对自己而言意味着什么。
也许是从来没敢奢望自己也会拥有经历这些平凡琐事的权利的一天，更或者，是心性的淡然与能力的强大，甚至过去的悲惨经历使然，令她无论置身于什么样的处境下也能保持从容不惊的习惯，驱散了那份本该浸润在红尘烟火里绷紧弓弦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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毕竟它们与往昔那些苍凉绝望的浴血挣扎相比，实在显得太过无足轻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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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仙姬以一句“让我和她单独呆会儿”为由支开杀生丸，而后者明显一脸不满最终却还是轻轻捏了捏自己的手心随即掉头离去后，桔梗才猛然意识到，眼前这个正懒懒倚在花丛软靠上来回拨弄着自己头发的美丽贵妇，不是别人，是杀生丸的母亲，是赐予了那个即将和自己共度一生的男人生命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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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再正常不过也再客观不过的事实，她知道，然而当她开始认真细致地把她们之间的关系在脑中构筑作网联结成型时，好像确实……起了一些微妙的心理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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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紧张？”外界冬季的寒冷并未影响这里一分一毫，后花园的花儿开得正好，仙姬半阖着眼，伸手托住身旁一朵娇艳盛放的玫瑰，凑过去享受般地嗅了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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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微出着神的桔梗闻言一怔，抬头看过去，却发现她并没有在看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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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不是。”她坦然道，“只是似乎，感受到了一些不一样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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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仙姬挑了挑眉，目光闪动，“很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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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淡淡一笑：“并不糟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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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女人狡黠如狐同时又精明似猫，早在从前便已见识过她的不简单，所以在猜不透她对自己究竟善意多些还是恶意多些时，桔梗选择缄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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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素来对旁人看法淡然处之的她，现在确实有那么一点，想给仙姬尽可能留下一个好印象的念头，然而她也明白，好印象并不是说出来，就能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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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了一点风，吹动了凉亭里高高悬挂着的一串小小风铃——打造成细长流苏状的银色铃铛精致可爱，每一只旁边都点缀着装饰了些紫罗兰花瓣——此刻正在清风温柔的抚摸里彼此轻轻碰撞着，交击出一片清脆悦耳的叮咚声响，也许是得益于上佳的质地，使它们完全不同于普通风铃一成不变的音色，微风轻拂之时，利落清爽的断音敲击在耳膜里，柔软的心情便跟着那么一起如花苞轻绽一般缓缓舒展，偶尔风大些，铃铛之间撞击的频率快如疾雨，落在耳中便又是另一种轻松欢快的旋律——完全够不上称之为一场多么庞大的听觉盛宴，却也算得是闲暇自在之余一曲难得清新的低吟浅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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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串风铃五年前由边陲进贡而来，我瞧着做工精致，小巧可爱又独具异域风情，便留下了。”仙姬懒洋洋地抬起眼皮，瞥了下桔梗停留在风铃上的视线，“你觉得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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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铃铛材质极好，玉色莹润，花瓣清香怡人，色泽鲜亮，二者结合，本已属上佳尤物，不想清风过处，才是真正的点睛之笔，风声或大或小都能催生出各异音色，偏偏又同样美妙，即便较之以天籁，只怕也是有过之而无不及。”桔梗望着风铃的眼神中难得透露出深切的喜爱之色，看得出的确很是中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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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勾唇一笑：“你说的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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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缓缓站起身来，伸手拨弄了两下，在几声微弱清爽的叮叮咚咚里，一字字道，“我凌月仙姬的儿子，所需要的，也正是这样的风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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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目光一闪，唇边亦带了丝浅笑，眼睛里却并没有笑意，她只是平平静静地看着仙姬：“任尔东西南北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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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不够。”仙姬眼神中的慵懒之意终于缓缓褪去，代之而起的是一片这个女人本身就足够引以为傲的精明和锐利，“狂风打不散的风铃并不少见，但在狂风之下还能发出如这般天籁之音的风铃，却是凤毛麟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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轻浅的笑意终于真正落进了桔梗眼底，她转头重新将视线凝注在那串因此时风退而无声的风铃上，缓缓道：“所以无风之时依然还能奏响天籁而非自此一默永寂的风铃，几乎更是世间无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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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笑了，猫一般狭长妖艳的眼眸微微眯起，渗出一种带刺玫瑰般的美：“你很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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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却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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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若见过这世间如山的白骨，堆积在血色遍染的土地，你认为你毕生的使命便是挡在蝼蚁一般的弱者身前面对敌人拉开手中的灵弓，却发现在此时此刻的平静高空之下，他们已不再需要你的保护，从此你的智慧你的心思，即将倾数用于宫闱朝堂的波诡云谲，而非那片曾令你厌憎痛恨却依然甘之如饴的丑恶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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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现这是完全不同于你之前人生的另一条路，这条路上有懂你护你知你爱你的一心之人，如一轮静而凉的月，无所不在地将你包裹呵护，可在那个人的身后，却是恣意烫伤你的光，是红莲业火，是永世不灭的烈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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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品尝月光的同时，也必须看见在承受月光照耀的地表之下蠢蠢欲动的滚烫岩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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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的意思我明白，可是您真的相信，我可以做到吗。”很久很久以后，桔梗终于出声了，她平静地直视着眼前的女人，用的虽是疑问句，但语气却是淡然的陈述。真正适合她的地方在哪里，她知道这个精明的女人一眼便能看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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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似乎飘上了几分淡淡的叹息：“我只能相信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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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杀生丸选择的人，只有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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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见识过这个女子的风华气度言谈举止之后，她也并不是没有理由去相信，像桔梗这样的女人，只要她愿意，便没有什么可以令她逃避和屈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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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问题的关键却也在于……她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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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迅疾间亦能傲立如初铿锵不倒，雨打霜摧里依然可以独奏天籁之曲，平静无风时却又能缓若静湖似吟清歌，风烈自有烈时音，风轻独具轻灵韵，遇强愈强，柔则怀柔……他需要的是这样的女人。”仙姬淡淡看着她，眼神里看不出什么起伏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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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他自己需要，而是他的身份注定了他身边只能存在这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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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弱不禁风只懂依附的菟丝花，可也不是所向披靡势不可挡的无敌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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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者适合做他抛却一切束缚畅游山水时陪伴身边的小女人，后者适合做他开疆扩土征战沙场之时最有力的武器，然而这两者都无法在皇权的黑手中存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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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谓皇权，过柔必陨，过刚易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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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不是菟丝花，你是我所见过最通透最独立最强大的女子，你强大得足以配上他，可是强大，并不代表适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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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不是他的武器，没有人会为了一件武器一载陪伴九年相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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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即将成为他的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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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桔梗，既然你已经决定和这个人相守一生，那么我问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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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有做好觉悟，陪他共赴这一场也许比你过去的除妖破魔之路更为暗潮汹涌的朝权急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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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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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声声质问语调不高，却是咄咄逼人，直击软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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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以来光风霁月被他人冠之以“圣人”之称的你，是否能忍受踏入那权力中心尔虞我诈的湍急漩涡，成为一只助心爱之人稳固政权的覆雨翻云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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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紧紧盯着面前沉默不语的桔梗，并不打算放过她分毫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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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不会要求她，可是她一定要这样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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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出乎她意料的是，她根本没来得及去观察桔梗的反应，年轻的巫女已经说出了她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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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您宽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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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简单单的四个字，既没有破釜沉舟的坚决，也没有慷慨激昂的保证，仅仅只是平平淡淡的语气，和脸上几分轻浅的笑意，唯一双眸子点漆如墨，亮若星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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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起了点风，柔软清悦的铃声再次响在耳边，恍惚一瞬里仙姬竟生出桔梗的嗓音在那一刻与铃声彻底融为了一体的错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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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既然做出了这样的选择，自然也已考虑到并决定背负起这选择背后所需要承担的责任，这是我一直以来所坚持的。也感谢您的信任，我不会辜负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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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缓缓地吹开了巫女黑色的额发，她闭上了眼，轻轻地似乎在自言自语地说，“这条路虽然难走，但比这更难走的路我也曾这样走过来了，便再没什么做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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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她已不再是孤身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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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眸光微微一亮，可随即又似乎有点沉痛地闭了闭眼，缓缓道：“我相信以你的资质，上手绝不困难，但你还要明白，于此波诡云谲的境地里，最重要的一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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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弃本心。”桔梗淡淡一笑，接上了她未完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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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终于微诧地挑了挑眉，目光复杂地望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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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女通透至此，也不知于她而言，究竟是福是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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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回望着她，眼神里一抹泛起回忆光华的如雪悲凉转瞬而逝，可眨眼间便已被温柔的笑意覆盖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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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经不会再有什么能动摇她的本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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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在她满心怨恨的复活之初，在她心境最为极端疯狂的那段日子里，在她最容易迷失本心的时候，那样的时光漫渡，生死天涯，情随事迁，所有人都是五十年后的模样，独独将她一个孤单留在原地，人世风景不变，变的只是一个人的沧海桑田，过了千山万水，隔了生死阴阳，如斯情境逼得她差一点点便要踏错人生里最重要的一步，然而最终，她庆幸自己还是守住了——五十年前的火烧光了属于她的情缘和记忆，可是终究没能撼动她那份即便轮回千载亦稳固如初根植于心的信念，灰烬里那些曾经一度与她形影不离的故人一个一个离她远去，留不住，挽不及，然而灰烬里也只有她一个，凤凰涅槃，浴火重生，终为自己踏出了一条大光明的重生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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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并不知道，过去那段惨痛的时光尚且磨灭不去她的本心，如今这些权谋手腕，又算得了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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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说，您能跟我说这些，我很开心。”桔梗凝视着仙姬的眼神很真诚，比起一开始时眸中的无波无澜，这一刻仙姬终于从她的目光里看见了感激的笑意，“我知道，这些一定都是您切身的体会和有所经历之后才能深刻了解的人生财富，而您愿意把这些说给我听，告诫我，证明您是真真正正地接受了我，也打算相信我，我很感激。我原以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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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以为似我这种狐狸一般的女人，会不断挖坑给你跳？”仙姬的眼睛里也终于染上了几分狡黠的揶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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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原谅我的多心。”桔梗歉然道，“是我忘记了，您在身为上位者之前，还是一位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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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母亲，总会最大限度地为儿子考虑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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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母亲，永远不会做出任何伤害儿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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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胜过自己的生命，又怎么会舍得，真的去伤害孩子所深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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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点，天下母亲皆如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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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的眼神似乎有些变了，变得微微有些恍惚而迷离：“是啊，如果不是你提起，我几乎都快要忘了，我还是一个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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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这么多年，自从她的丈夫，为救那个人类的公主撒手弃他们母子而去的这么多年里，她做着不应该是一个女人来做的事，完成着不应该是一个女人来完成的任务，支撑着不应该是一个女人来支撑的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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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失去了丈夫的感情，可她不能再失去丈夫留下的东西，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她习惯了高堂之上指点江山，她习惯了素手翻转把控朝局，可她习惯不了与儿子日渐疏远的距离，习惯不了每每深夜从噩梦中惊醒，本应是最亲近的丈夫和儿子都不在身边，伸出的指尖触不到熟悉的温度，目之所及唯余一地清冷的月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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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从来都没有忘记，只是您以为自己忘了。”桔梗微微一笑，“就像他也以为自己忘了他还是一个儿子，可是他没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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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也笑了，不再是狡黠深沉的，她笑得温暖而明艳，让桔梗第一次觉得，这个女人被压抑了多年的真正的美丽终于在此刻淋漓释放，美得如此夺目，如此张扬，比珍珠更闪亮，比阳光更耀眼，她听到她说：“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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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征战，驰骋沙场，他身边除了邪见却几乎从无一个精英心腹，是他没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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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九年来，云端的城堡外围一批又一批新增涌进驻守城墙的精锐部队，是凭空而降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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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善表达，并不代表完全遗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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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光的蔓延与长久的分离也许会削薄爱情，然而削不断骨肉相连血脉共承的母子亲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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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母子的付出和心意，虽然隐秘，但终究能为对方所察所解，这便已足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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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还有一点，我感到非常抱歉，这一辈子我可能都无法做到。”桔梗忽然眸光一黯，第一次有些欲言又止，这件事情每每想起，心尖便是一揪，疼痛细微却绵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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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姬却只是有点怅然若失地笑：“是啊，说不失望是假的，没有一个母亲不希望抱上孙子，但我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选择了一个值得他骄傲的女人，已足够弥补没有子嗣的遗憾，得此一妻，胜若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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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他的身份……若无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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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若连这点难处都解决不了，怎配做我凌月仙姬的儿子？”仙姬傲然挑眉，辞色间明丽飞扬之态尽显，亮若骄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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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眼眶一热，久违的感动热潮再一次汹涌而来席卷了她的心房，这一刻才真的感觉到，五十年前那个被命运残忍夺去的家，终是在此时此地，全数还了给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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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知道你这样的女人，不会一辈子只为爱情而活，只为他而活，五十年前对犬夜叉是如此，五十年后对杀生丸，想必也是如此。”仙姬仰了仰头，迎着慢慢变烈的日光眯起了眼，“可是也正因为如此，你们才最适合……你懂我的意思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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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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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杀生丸也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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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爱着对方，他们可以为对方舍弃生命，但同时也都有自己比爱情更重要的目标和信念一定要去完成，所以他们才能够一起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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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爱，所以愿意为心爱之人有所牺牲，助其达成所愿——一如九年前，杀生丸决定为她一路续命，完成她消灭奈落守护苍生的心愿；一如现在，她决定为杀生丸赴身另一个战场，稳固他这一生最骄傲最辉煌的成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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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因为他们都拥有高于爱情的理想，所以他们才能互相舍弃，互相获取，互相扶持着往前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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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仅仅只是满足沉湎于这份相守，他们从相爱的那一刻起便可逍遥一生，又何必这般辛苦地迎着另一个未知的旅途马不停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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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光也许刺眼，可这一生若想往前走，又岂能不迎着刺眼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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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前行的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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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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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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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心安处，即是吾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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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他在的地方，便是家。

【番外三】风寒
杀生丸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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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天夜里气温骤降，降得比往年任何一次都要厉害，降温当晚恰逢他带着邪见赶赴一个边陲小国处理要事，并不在村里，所以当桔梗走出屋外，惊觉连自己这副陶土身躯也被这次可怕的降温给冻得忍不住打了个寒颤时，心下便知道要糟——他走的时候只在薄薄的单衣外面随意套了件外袍，再加上这人懂得自己照顾自己的觉悟基本为零……顺手给自己又裹了件皮袄，桔梗仰头望望又开始飘雪的天色，怔然半晌，轻轻叹了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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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他身体底子硬，自己也从没见他生过病，这境况虽然叫人担心，但还是希望……不会有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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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负她所望，于第二天清晨匆匆赶回的杀生丸，十分光荣而又理所当然地，伤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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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在没发热。”桔梗蹙着眉接过他喝了一半的热水看了看，立刻将眉蹙得更深，掌心一翻又将杯子推了回去，“喝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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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却像没听见似的，冷着一张脸径自转过身背对了她，继续看起手中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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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喝完你也别想好好做事。”桔梗也十分淡定，很干脆地手一伸扯走了他的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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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早上，两碗药，十七杯水。”杀生丸不耐地抬起头，冷冷道，“你适可而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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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可惜还带着浓重鼻音的语气即使再故作冰冷也起不了什么威慑效果，反而听起来蛮滑稽，桔梗看都没看他，随手又给杯子里倒满了热水，云淡风轻道：“那两碗药总共加起来算你只喝了三口不到，剩余的份全被你灌进了邪见肚子里，至于那十七杯水，除去被你故意搁置最后以冷掉为借口拒不肯喝的五杯，夜莺在外边玩累了口渴时你顺手塞过去的六杯，再加上你趁我不注意偷偷倒掉的四杯，最后算上你刚刚喝了的这半杯，今早起身到现在为止真正滑进你喉咙的有没有三杯呢杀生丸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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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很少连珠炮似的说这么多话，虽然语气仍是淡淡的，不温不火，与平时也没什么两样，但杀生丸起码还是能够听出来，她有点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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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杀生丸似乎也有点担心她生气，只好将那杯水接了过来喝干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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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没当一回事，九年来杀伐征战，谁不是自己照顾自己，黄沙血海里锻造出来的身体，小伤小病不计其数，哪里是那么容易就倒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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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他忘了，回来这一年，自己被桔梗照顾的太好，身子养得格外娇贵，早已不是过去能比的了，否则这次也不会一点小小的天气变化便引发了风寒。
“……你总是不肯乖乖听我话。”桔梗轻轻叹了口气，有些头疼地站起来，弯腰去收拾桌上的杯具，“到时候你若真病了，照顾你担心你的还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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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这话让杀生丸心里微微一动，某个地方彻底软了，银发妖怪沉默片刻，斟酌着正想说点什么，邪见恰好摇摇晃晃地又捧了一大摞文书上来，他微一晃神，桔梗已经端起托盘去得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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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的几天里，杀生丸便有意存了不让桔梗担心的念头，不论她让自己吃什么喝什么都一一照做，顺从得很，可是压上来的公务却愈发繁重，彻夜伏案还算是轻松的，最令人无奈的是不分白天黑夜地奔波各地，这些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本也不是非得他亲自去做不可，然而此刻正当最为关键的新皇奠基之时，于属地之上树立威望收拢民心便显得尤为必要，这种时候杀生丸当然是不肯自己舒舒服服地歇着，桔梗看在眼里，虽然着急，却也知道拦不住，只能由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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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再次回来的那晚终于发起了高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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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他竟然还不肯好好休息，进门都半夜三更了还去看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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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本已准备睡下，见他如此也不说什么，只默默地起身下榻披衣，连夜上山采了一筐草药回来，自去灶前煎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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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一股浓烈的药香飘至杀生丸鼻端时，他才似有所觉地抬了抬眼，搁下手里的卷册，起身想循着药香往厨房去，不料才站起来，眼前突然一晕，整个人不由自主地晃了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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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皱眉，在原地静了片刻才站稳身子，这时才感觉到脸烫得可怕，头疼得厉害，身上却在一阵阵地发冷——这一番带病出行不仅耗了心思办事，回来的途中又好死不死遇上了以前的手下败将，那狼妖贼心不死还想报仇，实力也不弱，解决他不免又费了点力气，虽然没受伤，但这一路着实耗损太过，一直强撑着反而没太大感觉，此刻一松下来，各种不适便齐齐发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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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么了？”桔梗端着药进房，一眼便瞧见他手搭在窗棂上僵硬地站着，不由微微一惊，忙放下药碗过去扶他，探手抚上他前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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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晚，还出去？”杀生丸借着她的扶持慢慢坐了下来，脸色不是很好地看着她，眼神里有淡淡的责备，“你该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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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睡的人是你，烧成这样你还想撑到什么时候。”桔梗将手从他额上撤下，终于有点急了，“杀生丸，喝了药便歇下了好吗？明日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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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低眸看进她的眼，那里一汪静湖素来波澜不起，此刻却因他而泛起些许焦灼的涟漪，那涟漪晃啊晃，晃得人心都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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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她眼睛里的自己，终于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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躺下了却更难受，发热的症状终于在此刻完全爆发出来，杀生丸却一直静静的，任体内风寒肆虐，面上什么反应都没有，看上去当真就跟睡着了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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脑袋正胀痛得有些恍惚，身后忽然环上来一双纤细的手臂，异于常人的极低体温顿时冰得他忍不住微微一颤，不过适应之后却是好受多了，浑身滚烫都似被这份冰凉给驱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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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杀生丸缓缓睁开眼睛，金色的眸子在静夜下显得格外漂亮，仿若盛着漫天的星海，寒而极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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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吗？”身后女子马上有点紧张地想起身，“我去给你弄个冰袋敷会儿。”杀生丸迅速伸手覆上自己腰间的那双手，牢牢握住了不让她离开，待桔梗安静下来等他开口时，却又没继续说下去，沉默了很久，才低低道：“那九年，你想过另一种可能，是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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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目光一闪，抿了抿唇，垂下眼没有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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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一捏她手指，语气不容拒绝：“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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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难道没有想过吗？”桔梗终于叹了口气，微微苦笑起来，“我是不是表现得很明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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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看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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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懂她的，即使他什么都不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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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也是啊，一个小小的风寒，她都能那么紧张，看不出来才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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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翻了个身，脸正对着她的脸，金色的眸光落定在她眼中，问得很认真：“我回来了，也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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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几个字简洁到乍一听完全摸不着头脑，但桔梗显然明白他的意思，年轻的巫女没有抬头，低下的眼睫微动，沉吟着正想说些什么时，唇上蓦地一暖，却是他毫无征兆地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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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落吻的姿态轻而温柔，以舌尖一遍遍细致描摹过她的唇瓣，每一次来回都是一份近乎迷恋的怜惜情意，鼻端齿畔满是少女清新滋味，如裹着雪意花香的风，无孔不入地侵袭着杀生丸的每一处感官，桔梗的身子渐渐软了，凝视着他的眼睛里褪去了最初猝不及防的惊诧，隐隐泛着一层明艳娇柔的秋水波光，那样的目光，只望得人手脚发颤，心乱了也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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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眸色愈深，咬咬牙，忽然深吸口气，猛地咬住了她的唇，近乎叹息般地低低呢喃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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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闭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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做这种事的时候，这么盯着他，实在是受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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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瞅着他强自克制的模样，一边觉得挺有趣，一边在他的浅吮轻咬里也不禁有些意乱情迷，忙微微偏头想躲开：“你还在发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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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抚在她脑后的手立刻压了压，桔梗退无可退，还来不及推拒，他齿间一松，放开了她的唇，却又立即用舌尖灵巧地一顶一卷，先撬开她牙关，后勾了她的舌，再次狠狠吻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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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一改之前的浅尝辄止，他用近乎凶猛的力度，带着索取和掠夺的强硬气势，攻入她的疆域，节节进逼寸土不让，只吻得桔梗全身发软，神思恍惚，眼光一瞥间瞧见他眸中些许的急切与恼意时终于在心底微微一叹，闭了双眼，开始缓慢地回应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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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肌肤相贴，唇舌交缠间杀生丸过高的体温侵袭着桔梗的触觉感官，电流一般的战栗瞬间自贴实处腾起窜遍全身，彼此之间一点点摩擦微动都能激起一阵阵颤抖，换来更滚烫的拥抱更紧密的贴合，不过片刻，两个人都起了低低的喘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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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动之下，杀生丸一手抱着她，一手去掀她衣襟，他的手很灵巧，五指一勾一挑间那片布料缓缓散开，随即眼前霍然一亮，但见怀中女子半裸的肩头圆润小巧，收束成一段流畅的弧度，莹白细腻的肌肤在窗外月光的抚摸下散发着淡淡的光华，似乎还上覆几粒晶莹的薄汗，在急促的呼吸下微微颤动着，愈发显得诱人可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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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眼睛里的颜色已完全变成了深不见底的金，他一边侧首轻吻着桔梗的脸颊，一边轻抚上她裸露在外的肌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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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却在方才衣襟敞露时被冰冷的空气一激，清醒了大半，此刻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抵上了自己的大腿，忙将身子往后一缩，顺手拉上衣裳，定了定神，才抬头对上他流露着明显怒意的眼神，只听他在耳边冷冷道：“这个地步，你还要拒绝？”

他近期忙得甚至连好好抱一抱她都没有时间，回想起离上一次做这事也起码有大半个月了，今天机会难得，好容易将两人都弄得心猿意马，如今耳鬓厮磨到了箭在弦上一触即发的地步，她却这个时候拒绝他……是存心气死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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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无可奈何地看着他：“我要你早睡是为了让你休息，不是为了让你做这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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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他还在发高烧，无论怎么看眼下都不是做这事的最好时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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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平平静静地回望着自己，眸中坚定瞧得分明，杀生丸冷冰冰地瞪了她半天，忽然一掀被褥，起了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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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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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冷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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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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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也少见听话地立刻依着她就这么回来了，人进了被窝重新躺下，却不看她一眼，只拿硬邦邦的背脊对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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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沉默了半晌，似乎在“放他去冲冷水然后烧得更惨”和“逼他强忍着以此锻炼他的意志力”两个选项中纠结了一会儿，最终放弃般地叹了口气，还是从善如流地择了第三条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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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蝶翼般的轻吻落在杀生丸眉心时，他整个人猛地一颤，闭着眼咬牙低吼一声：“桔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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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让他碰，就不要招惹他，真以为他不敢用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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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头黑发如瀑垂下，月光下柔柔地亮着，支起上半身的桔梗俯首看着他忍得有点扭曲的面容，有点想笑，又有点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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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总是顺着她的，这个人理解她，心疼她，深爱她，却也尊重她，只要她不想做的事，他永远不会拂她的意，即便那会让自己忍得很辛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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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更之前必须休息。”柔软的唇瓣贴上了他的眼皮，桔梗说出这句话时，几片红云悄悄飞上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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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音落下的瞬间，她忽觉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时人已被杀生丸压在了身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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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手肆无忌惮地在她身上处处点火，被他抚过的地方烫得要命，细密沉重的吻落在光裸的肩头，粗重的呼吸喷在肌肤上，腾的一下便点燃了她的整个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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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缓缓抬起右手，颤抖着挡住了自己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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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会死。”身上那件薄薄的单衣被他完全褪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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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仰了仰头，努力地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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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丢下你一个。”他卡住她的腰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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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咬住下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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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的痛，忘了它。”他的身子缓缓覆了上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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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轻轻颤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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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学会依靠我。”他的手抚上了她的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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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用左手紧紧捏住了他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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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全感，我杀生丸给你。”他低头，一遍一遍地吻过她的身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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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终于让自己慢慢放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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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要怕。”他握住她一直遮住双眼的手腕，缓缓拿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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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小心睁开眼，一瞬不瞬地望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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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会再有悲剧。”他深深凝视着她眼中的自己，一字字铿锵有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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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勾唇，月光下的笑容惊心娇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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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以后会很幸福。”他偏头吻她耳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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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她伸出双臂，慢慢环上了他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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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是真实的。”他抱住她，猛地沉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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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眼前蓦然炸开一片炫目的星光，她拼命压制住差点脱口的呻吟，眼里忽然就有了泪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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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信我。”他送她登上极乐巅峰的刹那，唇附在她的耳畔，说了最后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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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恍惚间她失了神，无意识地微微张口，不过换得他更炙热的亲吻……

一地柔软月光里裹挟着一室的甜蜜旖旎，将那对男女灵肉相融的身影打上了半掩的纸窗，纷乱急促的喘息里偶然漏出一两声隐忍的呻吟，迂回荡漾在寂静的空间里，合着窗外的雪意与屋内炽烈燃烧的情愫连成串串缱绻缠绵的音符，共同谱就了一曲美妙的夜下华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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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终桔梗沉沉睡去，浑然不觉那个还在发烧的病人直至四更还未入眠，只是抱着她，一遍一遍用目光描摹臂弯里她宁静的睡颜，眼神深处似有浮冰碎雪起起伏伏，映出主人思绪万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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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他疏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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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不是这次一个小风寒都能引发她如此的在意，他可能到现在还发现不了那些被她藏在心底最深处，甚至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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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以为他最终信守承诺回到了她的身边，从此执伊之手一生相伴，便能填满她那九年没有他的空白，抚平那九年相思在她心上刻下的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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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那九年她是如何度过的，他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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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这般想来，她承受的可能远比自己想象的要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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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年来他不是在战场上叱咤风云挥刀灭敌，就是在大帐中殚精竭虑运筹帷幄，本也没有太多余裕顾虑其他，也只有在夜静无人身心放松之际才能分出心思望着远方的月光，思念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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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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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只留给她一个一去不回头的背影便再无音讯，甚至期间连一点消息都不曾派人传送给她，固然是存了战事期间斩断一切牵系，逼自己心无旁骛，更为避免使敌人抓住他的弱点甚至给她带去危险的念头，可他忘了，他的未知会给她带来多少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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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会时时担忧他的安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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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也在隐隐害怕着，有朝一日会被他丢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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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不是想过，如果他再也回不来，那么自己该怎么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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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她什么都不能流露，她是一方土地的守护者，还有一个小小的铃需要她去照顾和安抚，她习惯了隐藏自己所有的脆弱，然而越隐藏，岂非越不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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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今他一朝归来，她在欣喜的同时，是不是也会产生不大真实的惶惶之忧，甚至思索过随时准备再度失去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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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桔梗……桔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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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眼光一掠，微微偏头盯住了她放在枕边的弓箭，半晌无声一叹——连他在身边，她都要固执地保持着武器时刻不离身的习惯，即便入睡也不敢放松分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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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缓缓伸出手掌，覆上了她胸膛，停留在左心房的位置，久久徘徊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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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在痛着五十年前的伤吗？那个时候因为你没有带上弓箭，所以才被奈落重伤，最终不治身亡，自此拉开你两世悲运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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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害怕你一时的疏忽会导致悲剧重演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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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我在你身边，你都无法全然安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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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十年前她被奈落设计，五十年后她被犬夜叉丢下，从头到尾，都是她一人独行天涯路，太过漫长的痛苦时光，怎么可能轻易被他短短一年的风雨相随所轻易抹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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更何况，他只陪了她一年，夺了她的心，便扬长而去，又让她苦苦等候整整九年，其间纵有一份心意互通神魂相交的难言共鸣能聊以慰藉，可终究比不得十指交扣触手可及的温暖来得叫人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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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怪她过分敏感纤细，实在是她的过往绝望入骨，而他给她的陪伴又太少太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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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一旦习惯了悲运的打压，就会慢慢变得不敢憧憬幸福，不论强者弱者，无一例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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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知道她不是不信任他，她只是不敢再相信命运会对她如此仁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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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她什么都不会说，留在人前的永远是强大冷静的一面，就算是对着他会流露出仅给他一人的女儿情态，但她的性格令她到底不会如普通女子一般将内心所有的惶惑不安都化作软弱的眼泪哭给他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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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活的太清醒，可桔梗终究是个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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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会怕刀山血海的修罗战场，不会怕波诡云谲的朝权风云，不会怕狂风骤雨的暴击伤害，但是她怕会被再一次丢下的永世孤独，和希望陡变绝望的残忍森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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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样的痛她尝过太多次，如今好不容易触及名为幸福的曙光，自然便绝不想再一次跌落那样的深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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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俯首，凑近脸，用自己的鼻尖轻轻蹭了蹭她的鼻尖，满腔怜惜之意在黑暗的寂夜里随着温柔洒下的月光缓缓漫溢开来。
到头来，他还是险些犯了他那个半妖弟弟曾经犯下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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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人怎么认为她强大可依那是别人的事，他杀生丸却必须看清楚藏在她强大背后那一丁点少得可怜的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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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是娇嫩的花朵抑或易碎的琉璃，她是翅膀可以遮风挡雨、灵魂可以引吭高歌的鸾凤，扶摇直上九万里，可凤凰在天上飞得再高再远，终究是会累，是要回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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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万丈光芒背后隐匿的一方宁静港湾，除了有足够的实力在九霄之上等着与她并肩而立的他，还有何人可给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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芸芸苍生能庇于她的羽翼之下保一份安然无虞，是她的成就，不是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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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她能在他臂弯里稳妥沉睡，才是他的骄傲。

第二天一早，杀生丸的高热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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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总算松了口气，正思量着怎么找个法子让他乖乖地再躺一天，顺便把他因风寒而引发的微咳也一并治好时，杀生丸却忽然提出要和她出去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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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甚少提出这样的要求，尤其是在自己病还未痊愈国务又特别繁忙的时候，然而转念一想，总闷在屋子里对病势康复也没什么益处，他愿意主动出去呼吸一下新鲜空气也是好的，所以桔梗起初只是微微一愣，然后便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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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停了呢。”雪霁初晴的天气也让人沉闷数日的心情为之一爽，桔梗轻轻拉着杀生丸的手，在浅浅的雪地里一步一个脚印地随意徐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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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尔会有村内或者邻村的大人孩子路过同她打招呼，一张张或友善可亲或朝气蓬勃的笑脸伴着一声声“桔梗大人”“桔梗姐姐”叫人心情愉悦，只不过在瞧见她身边的银发大妖怪时，出于本能的恐惧，善良平凡的人们依然会露出些许僵硬的神情，尽管早已知道这个似乎和桔梗住在一起的妖怪并不会伤害人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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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任她拉着漫无目的地在村周信步走了一圈，其间她会不时微笑地侧过头来同自己说话，他亦会给予淡淡回应，不管在人前有多么冷漠不可近，面对桔梗，他永远有坚冰化水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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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她考虑着他风寒未愈不能吹太多风，转悠够了想回去时，杀生丸才慢吞吞地道：“跟我去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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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巫女诧异回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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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没想到杀生丸竟会带她回到枫之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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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要去拜访故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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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不对，枫之村里也许于她而言还有故人，但那里的人，杀生丸向来是一个也看不惯，又怎可能主动带她回来见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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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实不错，杀生丸并没有带她直接进村，而是绕过村口，往村旁的小树丛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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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起初还满腹疑惑地跟着他走，后来越走越觉得不对——这条小道，好像是通往……当年鬼蜘蛛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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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握着他的手紧了紧：“你想带我去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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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不答，只是将她拉得更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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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过了雪的关系，小树丛被一片白色浅浅覆盖着，脚步擦过时会簌簌抖落细碎的雪沫，微微打湿了桔梗的鞋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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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到杀生丸终于驻足在她意料之中的那个目的地时，桔梗看到的却是意料之外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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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中所见不再是记忆中那个阴暗潮湿的狭窄山洞，取而代之的竟是一片芬芳四溢的小小花圃，那一方土地之上此刻正满铺浅紫色的桔梗花，盈盈摇曳在厉烈的雪风中，朵朵绽放这个季节里最明艳的色彩，美好得仿若梦境，再不复以往此处阴沉压抑的邪恶气息。最神奇的是，在这个本应万物凋零的酷寒冬季，此处居然丝毫不受天气影响，甚至违背着自然规律，如斯热烈地迸发出叫人心醉的浓浓春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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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久久立在原地，瞳眸深处陡然掀起惊涛骇浪，满心震撼不能成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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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回事……就像是……完全换了一个天地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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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大人！”看到花圃边突然出现的绿色小妖挥舞着人头杖朝他们奔来，桔梗才暂时收好满腔几欲脱闸的情绪，缓缓拉回了一点思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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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您还满意吗……”邪见看样子累得不轻，跑到他们跟前，双手扶着膝盖大喘了会儿，随即便开始兴奋地手舞足蹈口沫横飞，“那花妖族的公主一听是您的命令，可是配合得很啊，立刻就奉上了她们族里的宝贝，就是不分季节习性只需一点花茎水便能生出花来的那玩意儿，只不过这个时节桔梗花的花茎水有点难找，再加上要夷平这破山洞，所以多费了点工夫，不过好在还是在您来之前把您交代的事儿给办妥了，现在一想那位娇蛮跋扈的公主殿下要是知道您借这个是来干什么的，恐怕脸上的表情会很精彩吧哈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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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他得意洋洋毫无逻辑的激动表功里，桔梗眼神里翻涌无休的浪潮渐渐平静了下去，她看着那片花圃，那一色淡紫盘踞在她眼帘里随风轻轻晃动着，恍惚里摇曳出了满天的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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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杀生丸终于忍无可忍地一脚踩扁了还在喋喋不休的邪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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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凝立原地的桔梗忽然动了，她抬步，缓缓朝属于她的花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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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后杀生丸顺手祭出光鞭，刷一下劈开了将那片花圃小心围护其中的透明结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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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衣绯裤的巫女畅通无阻地走进那一方小小的天地，低眉凝望着脚边的紫色花朵，缓缓半蹲下来，指尖轻触娇嫩花芯，来回摩挲着那几瓣浅紫，久久不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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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落指小心而细致，在她指下承受抚摸的那朵小花，也似产生了一种名为雀跃的情绪，随着风向更亲昵地贴向她指腹，仿佛在撒娇一样。
她的眸子垂在额前刘海的阴影下，看不清表情，但跟在她身后进入结界的杀生丸却清清楚楚瞧见了她勾起的唇角，扬出一抹澄澈空灵的弧度，宛若昨夜两相缠绵共入云端时那段洒在她柔软胸脯上的纯净月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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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是一切开始的地方。”她忽然转眸望住他，眼睛亮亮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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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剧的源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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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运的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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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歌的前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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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部全部，都始于，这个她救了鬼蜘蛛的山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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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怔了怔，一刹那只觉那女子看过来的双眸似画，天成妙笔所精心勾勒出的绝世之画，笔笔销魂，笔笔撩拨他心底最坚硬的丝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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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谢谢。”半明半昧间，有闪着微光的水珠淌过巫女的下颌，缓缓滴落在指间的桔梗花瓣上，晕开一片深紫的湿印，朝阳折射下映出的，是她美得令人心惊的笑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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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把它埋葬，抹去这五十载时光于我生命里残忍割下的无尽哀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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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重塑开端，送了我一个如这桔梗花圃一般明艳灿烂的完美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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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这样爱我，不惜跨越生死鸿沟，踏平阴阳界碑，也要认定我桔梗今世做你杀生丸……唯一的，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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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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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犬夜叉？那是？！”此刻恰有似曾相识的故人接了委托，拣小道而行，前往邻村除妖，面容酷似桔梗的年轻巫女偶一侧首，蓦地瞪大了双眼呆立原地，顺手扯住身旁红衣银发的犬耳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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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被她迫停脚步的半妖极不耐烦地顺着同一方向望去，却在下一刻失去了所有正常吐字发音的能力，“是……是他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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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动的时光于刹那间静止，定格在远方那片浅紫土地之上，巫女踮起脚，捧起妖怪的脸颊，柔柔吻上他双唇的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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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刻是属于新生的开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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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此覆灭过往，赠你天堂。

【番外四】归途（上）
人生百年，浮华三千，白驹弹指，黄粱一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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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春多水季，数今年尤甚，武藏国枫之村隐没在一片细密朦胧的雨帘里，影影绰绰的看不清轮廓，唯一处小山壁背后几抹艳红亮眼而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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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里有一座小小的亭子，亭中搭建了一只小小的坟冢，很明显能看出来精心布置过，保护得很好，即使是在这多潮的春季，坟前点缀的黄蔷薇依旧明艳如常，为这阴沉的雨幕平添了一分清爽韵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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银发红衣的犬耳男子赤足低头站在坟前，左手握着一捧白菊，右手轻抚在竖起的冰凉石碑上，垂下的刘海遮去了他眼里的情绪，静得仿若化成了一尊泥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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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身后的年轻巫女似是刚刚赶到，望他半晌，才将手中收起的竹伞靠上亭柱，从袖子里掏出一束蓝色鸢尾，缓步走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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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来了。”男子没有回头，只轻轻蹲下身，将花儿小心摆放在坟前，有点出神地道，“不知不觉，已经是她走后的第十一个年头了，你每年都会来……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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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抿唇，走到他身边，注视着碑上的字，叹息一声：“我本就是该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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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微微侧首，视线在触及她身上的素衣红裙时略有凝滞：“你每次来，也都还会穿回这巫女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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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淡淡一笑：“我每年也就只有这时候，才会再穿上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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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啊……”男子有点感慨地仰头望了望灰蒙蒙的天空，“你毕竟也……不再需要了。虽然如今与你从前的理想有些出入，可到底，也算是天遂人愿了……我真的为你高兴……他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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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劳挂心，我们都很好。”巫女将鸢尾摆上墓前，随手整了整，眸光闪动间几丝叹息又缓缓溢出，“倒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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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没事。”半妖男子转头笑笑，昔日稚气未脱的清俊眉眼此刻竟写满沧桑，仿佛百年间所有的寒暑炎凉皆自他眸底由盛放走向枯萎，临到如今空余疮痍满目，河山荒凉，“从一开始我们就猜到了结局，也早就做好了准备，所以这样的结果，我和她，都接受得很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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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与半妖，到底是殊途不同归，悬殊的寿命差距终究容不下一份长相厮守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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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眼神复杂地看着他：“你们有遗憾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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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依相伴数十载，怎么可能甘心就这样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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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方看着另一方慢慢老去，直至永远撒手人寰，独留伴侣在这世间永远承受着失去的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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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他们相比，她是否幸运太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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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一的遗憾或许是，她无法在临终前再见她亲人一面吧。”
她当初为他彻底放弃了和家人团聚的机会，此后一生里便再未能得见血亲一面，甚至长辈离世时亦无法相知相送，人生至痛，莫过于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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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的……便真没有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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并肩穿越过无数硝烟血火，也携手享受过平凡的幸福，她甚至还为他生下了两个孩子，留下了他们共同的血脉，如今她先走一步，他虽痛苦，却也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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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眼神一闪，幽幽道：“这一百年，你变了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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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笑笑，凝视着她与墓中人未曾老去时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你却没变，还是一百五十年前我初次见你的模样，容颜如初，美丽动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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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如今可是连赞人都这般坦率了。”巫女不知是忧是喜地回以一笑，却是落落大方，举止优雅，再找不着半分当年青涩羞赧的女儿神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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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纵然容貌不变，可现在的她……又怎会是当初的那个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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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后便是一段寂静的沉默，唯有些微的雨声落在亭顶，带来更压抑的气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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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走的那天，灵魂便重新回到了你身上。”半晌，他忽然俯下身去，伸手轻抚她送来的鸢尾花瓣，指尖有些微颤，“我便想，如此也算我们能补偿你万分之一，即便我再也无法等到她的转世也没有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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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不欠我。”巫女静静打断他，眼中一抹叹息转瞬即逝，“如今你我各自安好，互不相欠，你也不要再有负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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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苦笑：“虽然你这样说，但你纵不在意，我自己心里却是清楚的，从前我不愿去想，不愿背负，可人到底是不能一辈子活在逃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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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得了她灵魂，却还不了她肉身，还不了曾经那段天涯羁旅的寒凉时光里，他们往她心上割下的每一刀伤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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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需逃避，可有些时候祸福难言，而你只需要看清楚，此刻的事实是，我现在很好，很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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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只得灵魂却无肉身也无法令她恢复如初，甚至无法生育，可若无眼下这副陶土之躯，她与那个人的结局，最终又会同他们有什么分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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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教她来选，她宁愿维持现状，也不要独自一人先赴黄泉，却留心尖那人永尝生离死别之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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至于往日的伤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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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沉静一笑——早有人亲自用他的一生抚平了那些过往的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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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越下越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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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人！夫人！”忽有急切的呼唤自远方传来，亭中二人齐齐回首，却见是一个作宫装打扮的小侍女举着伞匆匆往这边奔来，一边跑一边喊，“夫人！陛下命奴婢接您回去了！雨天路滑，湿气又重，您怎么也不加件儿衣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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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巫女似乎略显无奈地挑了挑眉，只好转身走到亭边拾起竹伞，对身后静立男子微微颔首：“抱歉，我得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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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皱眉看了那越奔越近的宫女一眼，又看了看她撑开竹伞即将步入雨帘的背影，忽然脑中一震，不知着了什么魔，脱口便唤出了她的名字：“桔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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木屐在将将踩进雨地前的最后一刻生生顿住，等待着身后之人的下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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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生活，真的是你所想要的吗？”犹豫片刻后，他果断放弃挣扎，坦然道出所有的疑惑，“你和他，真的……永远不打算改变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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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是多管闲事，但他也不得不问，因为眼前这个女人是否真的能够幸福，已是如今的他唯一的牵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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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床软枕，荣华富贵，权谋风云，是否真的适合如她一般山水之间圣洁素雅的女子？这样的女子，是否真就要在这样的漩涡里随着局势动荡而耗尽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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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也许是错觉，就在他尾音方落的一刹那里，他仿佛又一次看见了当年的桔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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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再有如今处处得体的贵族礼仪，不再有如今刻意疏离的高雅浅笑，但见恍惚间雨幕重重里，竹伞下伊人缓缓回首，回望他的眼眸沉淀着一百五十年前的如水温柔，唇角勾起的弧度里荡漾着最真心的感激与动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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巫女樱唇轻启，给出了四个字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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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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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怔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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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即他听见她在离开前认认真真地念出了自己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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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你，犬夜叉……保重。”冰凉的心口突地涌进一股温暖的泉流，他目送着她的背影渐渐消失在自己的视线里，最终回转坟前，指尖缓缓摩挲过碑上凹凸不平的字迹，低声喃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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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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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块平整的石碑表面，赫然上镌七个刻痕深深的大字——妻日暮戈薇之墓。

【番外四】归途（下）
日暮昏沉，霞彩遗光，傍晚时分的夕阳从来最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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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黛崖是这方圆百里内最值得一观的盛景，得名于其危峻险峰直入苍穹的巍峨，与黛色壁面斧劈刀削的陡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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崖底是一汪澄澈清潭，由于此处人迹罕至的缘故，潭水很干净，此刻水面正映着上方悬崖的倒影，糅杂着夕阳馈赠的浅浅金光，集秀丽磅礴于一处，在乱世里难得描摹出一份平静祥和的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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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听“哗啦”一响，平静的水面突起惊波，生成一面透明的水晶墙，刹那间漫天水花飞溅，颗颗水珠折射光影如碎金，被夕阳的日色镀了一层朦胧的纱，冲天水幕里雪光一闪，一抹白玉般精致优美的弧线蓦然破水而出，宛若辉光乍现却一纵即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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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慢了。”水帘还未完全落下，一把冷冰冰的嗓音忽自岸边响起，随即一大块柔软的白色浴巾已远远朝水中人兜头盖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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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莫这样扔，会打湿的……”带着微微抱怨的声音前一刻还响在水里，然而又是眼前一花间，水中已无人影，水面也在顷刻间恢复平静，再定睛细看时，但见岸上却突然多了两个人——高贵俊美的银发犬妖面无表情地盯着面前全身裹在浴巾里，头发还在滴滴答答淌着水的出浴美人，又看看她赤足站在地上的光裸脚背，皱了皱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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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那边等我片刻，我换好衣服就过来。”女子无奈望他一眼，随意擦了擦自己湿答答的发尾，便回身转进了山壁的拐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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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发弄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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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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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幕转黑，夜色渐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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婴孩清脆软糯的啼哭在静夜之中虽显得十分洪亮，却并不刺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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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间篝火正旺，银发贵公子着轻袍缓带，于火旁盘膝而坐，火光映得他容颜精致如画，也照上他怀中小小女婴的粉嫩小脸，金红金红的，甚是玉雪可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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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子拖着过踝的青色和服曳地而来时，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他抱着啼哭不止的孩子双眉紧蹙满脸不耐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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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给我吧。”倒也奇怪得很，孩子一到了她手中，就立刻安静下来，不哭不闹地，慢慢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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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走开片刻便哭闹不休，吵得心烦。”妖怪的脸黑了黑，眉头皱的更深了，可眼睛还一直盯在婴儿熟睡的小脸上不肯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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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女子有些好笑地瞧他一眼，径自将睡着的女婴用大氅裹好，放在一旁的草地上：“自家女儿你还嫌弃，她若能识事，怕要伤心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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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鬼太麻烦。”杀生丸被她那一看得登时感觉有些不自在，索性闭上眼睛沉默是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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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不过一笑，懒得戳穿这个口是心非的家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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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孩子来得太不容易，本以为今生再不可求，他只有比自己更疼的份儿，平时有个小伤小病都烦躁紧张得不行，这会儿倒是又来犯刀子嘴的毛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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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身子怎样？”静了半晌，他终究还是先没忍住又出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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桔梗接住他递过来的目光，安抚地笑笑：“恢复得差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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杀生丸皱了皱眉，忽然靠过去握住了她的手：“不舒服就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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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想起为了生这个孩子，她所经受过的种种折磨，他至今仍觉得心有余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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灵肉相融方得血脉之延续，父母双方魂魄肉体缺一不可，而以桔梗如今这副陶土之躯，纵有灵魂完满，亦难孕育子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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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会在意，但他知道，这件事一直搁在桔梗的心里，这么多年来她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解决的办法，直至三年前终见成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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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尾狐族于远古时期曾有记载，其族第十八代君王并非自然降生，由于先王后红颜薄命，在未怀上孩子前便因病而逝，先王又是个痴情的，除王后外断然再不肯娶，在皇位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宫廷大巫师唯有祭出本族秘术，于先王后逝世一个时辰内抽出她还未来得及被勾走的魂魄，分裂出一部分，再取少许先王体内的妖血真元，施秘法加以融合，最终在先王后已然身死的条件下，成功锻造出一个共同承续了两人血脉的婴儿，与寻常孕育一般无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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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此法久已失传，连真实性都未可知，而且当时的狐族先王后死后无知无觉，故而抽魂取魄也不觉痛苦，可若是教活人生受这灵魂撕裂之苦，其疼痛折磨可想而知该是如何惨烈，更何况此秘术唯一的记载就这么一次，也只是用在同族之间，对于人与妖两个完全相异的种族是否适合，却是从无先例，真要操作起来，成功率低的可怕不说，于母体本身会造成多大的伤害，甚至是否会危及性命，这一切都是未知之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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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还记得，当桔梗对他提出这个想法时，自己雷霆一怒，如沉寂多年的死火山一朝喷发，霎时间岩浆滚流倾泻如注，吓得满殿群臣战栗瑟瑟如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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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不要孩子，他可以放弃一切为人父的机会，他可以一辈子都享受不到拥有属于自己的孩子是一种多么令人心惊的美好，但他绝对绝对不可以看着她再涉险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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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时整个大殿静得鸦雀无声，只听得见群臣汗珠顺着脸颊滑落到地板上的轻微声响，然而那个女子，她不惧不退，只是平平静静地站在他面前仰头看他，如水双眸里似有一轮明月初升，流光一般柔软而明亮，沉静且决然，照亮这满殿沉抑，照亮这万里山河，照亮这百年间，他们十指相扣，一起走过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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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说了一句话，他便好像忽然间失去了所有反对的力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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