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巫马岁岁 饰 岳绮罗 ]
不如说——我在等人来。
虽是晴日，到底处寒冬。枯树无一叶，阳光肆意的铺洒下来，我垂头蜷在墙角坐成一团以抵御寒气，忽而有人遮住了照在我身上的那束光。
我抬头看他，果然是他。
自月牙将我从宅里赶出来，又是流离失所，纵然无处可去，我也不想再回到那口枯井之下。面对他的邀请，我断无拒绝的道理，未经半分犹豫，我跟在他的身后。
我知道，他不是想请我吃饭这么简单。
他不开口，我也不开口——我抱着热腾腾的汤饭兀自吃的欢喜，乖巧的像一只无害的兔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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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绮罗。”
暖殿奇香馥绮罗，窗间初学绣金鹅。这名字起得真好，好到百年之后的今天我仍旧很喜欢。
我把一勺馄饨送入口中，毫不避讳的回答他。
“听见了——”
他有短暂的沉默，我将馄饨吞入腹中，又用旧的有些破烂的袖子抹了抹唇角，将方才未尽的话补充完整。
“我在巷子里听到好像有人在放爆竹，然后我就跑过去看，就看到你满手都是血，还有个人躺在那儿。”
“后来你的那些兵跑过去，我才知道是在放枪。”
再次端起只搁下言语片刻的碗，我低着头享受这份温暖而满足的饱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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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将一串钱搁在桌上的时候，我并未抬眼看他，直到他的军靴与地面擦碰出的响声渐小了——他走的远了，我才放下手中的勺子，盯着他的背影发笑。
计上心来。
我唤老板来结账，将那一串钱币拆出两枚来放在桌上，心情甚好的喝住老板要去找零的动作，笑意清甜。
“不用找了。”
街巷喧闹，人流不息。我随他身后而行，隔着约三五米的距离。不过跟了一段，他便回头来询我，我将闪躲着将目光移开，片刻犹豫着问他。
“我……能跟你回家吗？”
他与顾玄武为敌，而我厌恶月牙。我们两个天生就该站在同一阵线。
“因为我没有可以落脚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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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那洞中扭伤了脚，行动不便，待回到所居之处已是月上柳梢。两扇木门掩去屋外风寒雪重，桌上点着一支红烛，似要与我身上的红斗篷燃成一片。
借着昏黄摇曳的光，我看到脚踝处的伤，随着他擦药的动作，我咬着下唇以忍受疼痛。
于我而言，有些事情想不明白，偏要相问以知一二。从前他肯收留我回家，供我吃穿，不过是因为我们有着共同的敌人——仅此而已。可他如今做的许多事情，却让我看不清楚了。我轻声喝住他，真诚的发问。
“哎，张显宗。”
“你干嘛对我这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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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任何犹豫的，带着惶惑的表情，我脱口而出。
“可是我不爱你。”
这似乎是一个永恒的命题。
可我纵然已经活过百年，却仍解不开这道谜题。
我只知道我要找一个与我相配的人，能与我同样不老不死，能陪着我从这个百年一直走到下个百年——而毫无疑问的，这个人就是无心。从我用巫术将段三郎吊死在那棵树上的时候，我心里就有了答案，这等凡夫俗子没人能配得上我。
我迫不及待的想要杀掉月牙，原因无他，只是为了得到无心。可我委实不明白，张显宗这般对我到底是……为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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纵然我不懂情之一字，我也听得出，他的这番话不是对谁都讲得出的。睫羽垂下，我试图问自己对张显宗有情存在吗，但很显然，我的答案是否定的。
连爱都不懂的人，又有什么资格说爱呢。
“张显宗，我确实不爱你。”
但这不妨碍我要感谢他。
我思索半晌——曾经为了谢他，我答应他要帮他杀掉顾玄武，而这已经用过的筹码再旧事重提，便是不守信用。我沉吟半刻，许下承诺。
“不过我会保护你的。”
就像我曾经保护那个肯为我牺牲的小丫鬟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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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等回来了张显宗，却未曾想过是这样一个他——窗外是鹅毛大雪，天地之间一篇皑白，破落的茅屋起不到甚么避寒的作用，他受着严重的伤，就虚弱的倚在一角。我攥紧了袄下的手，不带情感的向一众他手下的兵发号施令。
“你们都出去。”
待他们应声而散，室内只余我与他两个人。冷风透过残破的纸窗吹进来直猎猎作响，连带着我的话语都带了三分凛冽的寒意，我历着声呵责他。
“你去杀顾玄武为什么不告诉我！”
或许还有些什么别的情感掺杂其中，我分不清，也无暇理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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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一字一句的艰难吐息，教我想起前些时日我捂着脸说牙疼的时候，他满是歉意的脸。而到此时此刻，在他性命不保的时候，他想着的最后一件事居然是不能够再在照顾我。
“愚蠢！”
人之将死。
我几乎想要弃他而去了——怎么会有这么愚蠢的人，分明清楚我是不老不死之身，偏偏还要凭着一己之肉体凡胎想要照顾我甚至保护我。可临迈出门口的时候，我却犹豫了。张显宗不失为一个好的合作伙伴，对于我的要求从不过多过问，只要是我提出来的全部都能满足。
他说这是爱。
“你不能死。”
这句话像是说给他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
从前我能为我的小丫鬟保住元神，寻一个木偶做新的身体，百年之后的今天我仍旧能做到。我用法术护住张显宗的元神，将它仍旧困在这副躯壳里，大约是因为太久没有消耗这样大的精力来施展法术，被无心的血液伤过的右眼也隐隐作痛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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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为他系上棉衣的扣子，一颗又一颗，缓慢而小心。
听到他的问句，我有那么一瞬间的愣怔——似乎是为了逃避些什么，我垂下了眼。
“你还是和他们不一样。”
到底是哪里不一样，我却不肯继续往下说了。檐外雪仍旧在簌簌的下，盖得天地间鸦雀无声，室内唯余烛火燃动的噼啪声。我为他系上最后一颗扣子，才抬头看着他的眼睛。
“你放心，我会保护好你的元神。若是你这具身体已经烂到没有办法再用了，我就给你找个新的。”
“这样——你就能一直陪着我了。”
好像最初我想要杀掉月牙同无心在一起，也是为了这个。
我想要有个人一直陪着我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