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幕】
时间：五年三月
地点：怡贝勒府
人物：怡贝勒、理藩院尚书清都
内容：皇帝将安抚札萨克图汗部使臣一事交由理藩院尚书清都、怡贝勒主理。清都和怡贝勒商议提请为两部减贡，同时将和硕特亲王部下召回，依旧按律服刑，并在步军统领衙门下属的番役中专设“缉外番役”，专职负责监督京内外族亲王、使臣动向，严防再有和硕特亲王纵下滋事之乱。
@爱新觉罗鹤荪

【这一段日子，即将进入北京城气候里的黄金时期。在进入雨季前，阳光充沛，温度适宜，我的院子里，从西苑里扦来几棵玉兰树，几棵金桂，一个春天的头里开，一个秋的末里长，都是开起来决绝的、花比叶子先来，迫不及待的树；一场雨撒完，隔天便落满地，轰轰烈烈，是不留余地的、很有脾气的花。这个时候，只有满树叶子，金绿的，按部就班，不受任何人事变故的影响，树照旧阴郁，花照旧凋敝。】
【我们仿佛不如一棵树——我忽然生出这样的想法。然而这一星沮丧，不及烘焙，又一瞬而过了。概因先生来了。我亟亟迎他，廊下挂着一只鸟笼，养了一对儿黑枕黄鹂，非得我露面，才啃嘀哩哩鸣叫两声。我们经过了一个冬天蛰伏的筹谋，如今实在不必“鹦鹉隆前不敢言”了，我与他笑道，是一身轻松。】
早先儿得了一罐梅子箐，我不善此道，只知道喝起来很好——先生，本想请您逛逛才修的园子，如今差块好石头，便不急这一次。咱们往花房去罢。

【支使李肃亲自驾了车舆往恭邸将小十一接回府后，一颗心仿佛才落地。然而松快的情绪，是直至今日到访阿林新修的郡王府，方攀上心头的】
【正观的余韵终究要消弭了——惟有瞧见新皇胤如是蓬勃的态势时，我才终于有了切实的感受。坐落北极阁胡同的叩德府，能未被归政的滔浪挟倒，终于在成光新历里扎稳脚跟，想来往后十馀年，我终于也能好眠了】
【是故鲜见地没在阿林显摆这些物事时，说上句不应景的风凉话，反倒替他出起主意来】
我府中尚有块太湖石，皱透玲珑，是昔年在江苏河台任上时得了两块，一块修筑忘山庐时用了去，另一块就闲置至今——下回你来府上，若瞧了好便挪来，权当为师贺你升爵的礼馈了。

【我们往花房去——这亦是一个醒目而鲜明的信号。我们不必再往某一间秘密书房进行筹谋了。此时此刻，我实在是个天真的年轻人，只知道得意，为破汗阿玛棘手“恭王局”；我只道正观的亲王与成光的亲王，是远远不同的，却忽略了一个事实：他们终将殊途同归。花房里迫不及待地酝酿着一个小夏天，窗外围着种了几株芭蕉，几棵樱桃，窗户开的极多，南北通透，阳光直入，架子安排错落有致，摆着各自时令应登场的鲜花，这两天的主角是紫丁香。我请先生坐下，听他说话，一有入春的松快，鲜少与我进行反调的对攻，谈起太湖石的妙处，与他的“昔年”。】
皱透漏瘦，您一开口，就知是好石头——望山庐的那一块，我颇印象深刻，听说有七十二窍，孔孔相通，摆一只香炉在石头底，可见漫石云雾缭绕，如缘仙境。另一块想来也不是凡品，我哪里好夺您所爱？【梅子箐便上来了，另有两碟茶点，十分应景的，全照他方才提及的“昔年江苏”，均为苏氏茶点，一碟松仁云片糕，一碟松子枣泥麻饼，用了荷叶的模子，小巧玲珑，我与他慢慢斟茶——天色尚早，可以用茶。】先生，如今为难学生的，除了好石头，还有一事。

【窗外竹影稀松，春里尚在自发向上，朝气蓬勃，竹解心虚——这样饱受文人赞扬的，承载多少志向和意会的竹子，或许被大家忽略的是在地下盘根错节的、计较一丝一毫的竹根。我却仍爱种竹子，谦虚的接受大众审美的熏陶。我们常常愿意标榜众人皆随我独醒，我却认为，随波逐流的难得糊涂，也未必是件坏事儿。事实上，如我这样的脾气，我鲜少有真正为难的时候——这不但归功于我的姓氏和出生，亦受到我的莫名而盲目的，膨胀的自信。例如眼下这一点为难，也是请教、由先生做主的意思。】
为难的便是使臣一事如何安抚，又该如何服刑处置。

4.
【我由先生先做一个处理基调的奠定，如今得到他的回复，为难也就不作数，从此轻松愉悦起来。身子向后略倚靠一点，先吃云片糕，因我不爱甜，故饴糖放的不多，只加桂花糖浆，是为迎合我口味的、经过改善的苏氏点心，点心亦会“变通”。经过这几年官场的浸淫，我已然是变通里的行家，这并非是贬义，而是一种适者生存的灵活。我沉吟道。】如您所讲，论和硕特亲王那一桩事就很简单，就让他两个亲信依旧照律服刑。有据可循，并不是咱们刻意刁难，又或者徇私。
【一顿，吃罢一块点心，两手一拍，再喝茶，梅子箐清而不算太清，是晋士的茶。】但要论长远——不若在步军衙门里设置个新职位，专门管理京城里外族亲王、使臣动向？

【吏部的精髓之一，便在于如何巧立名目，合理设置有需要的职位。设置职位，实在是一门学问；我们既要考虑与衡量为之付出的成本，亦要观其成效。往往太过于重要，或者太过于清闲的职位，设立起来实在有些困难，事实上，我已然掌握了人事的诀窍：工作内容，往往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设置岗位的缘由和机会。便如此刻，奉命整修，我们既有名正言顺的帽子，也有立功的成就，如此考虑之下，实在是个讨好的点子。我的境界尚且在此，先生却为我做了指引——要将立意说的更加深远和高尚。我十分受用，与他慢慢再斟满茶，与他笑道。】
便如您所说，我全省得了。先生，春里供来的黄花鱼到了，在北京吃鱼，往往味重而不鲜，我这新来了位厨子，擅做闵菜，干煎黄花鱼新鲜且清淡，再配几道春里的时鲜，请您品鉴品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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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局既定，再论起这桩牵动满朝的庶务来时，旁的甚么瑶花蕙树、茶食鲜糕入谈，便不需人再调动起全副心神，去品咂其中真味。太湖石也好，姑苏茶也罢，皆不过我二人绰有余裕的外彰】
至宝或凡品，若派不上用场，也终归都是空谈。【争如累年经营的皇胤，末了与黼座无缘，便不得已名列汗青本纪，徒湮为寥寥几笔的评述罢了】
石头一事便当是为师替你做了主，另一桩又是什么？【好似很不在意地问起，殊不知这本应是今日相晤的主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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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称得上甚么“为难”呢？阿林绝不是个冒失的草莽之辈，他既能蓄谋经年，将引我同伍的计划渗透在每一次见面与交谈中，这般缜密的心思，如何能为这点毫末庶务而着难？不过是卖十足的颜面予我这个藩院掌舵、御赐师长】
你既明白了事有两桩，安抚与刑罚，畸重畸轻都不合适
过分峻厉或仁恤的恶果你都瞧见了，【无论太上或恭王，想来都已在他膺间刻下难以轻易磨灭的印记】这一回，我们就赏罚分审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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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人的语调与这梅子箐有异曲同工的作派，散淡悠闲似的道来，却绝不轻浮草率。我不由轻抬舌尖，让醇浓的茗香驻于舌尖，和阿林的提议一道细细品咂】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管束有严，安抚不足。
【已然是尚佳的提议，所谓不足，亦不过是他在宦海沉浮的年岁有限，手段无法兼顾刚柔，算不得八面玲珑罢了——但我以为，八面玲珑于他，倒是不必渴求的一句赞誉】
虽祸首已然获罪，但和硕特与札萨克图两部闹这好大一番功夫也颇消磨情谊，就提请为两部蠲减来年岁贡吧。步军衙门那边设职可以，却不能明晃晃地把提防外族的意思拿出来，寻个好听的名目——假称是专替外族亲王、使臣处理纠纷，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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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抵是与蕃族事务打交道太久，巧立名目、讬以美辞的矫饰功夫早已驾轻就熟——但我分明出身应奉务实为圭臬的工部。那大抵是天性使然罢！矫言伪行的作派已然与案上庶务胶合一处。这时又不由回忆起，而今几尽忘却，昔年却也令我爱戴推重的那位老师——他曾将无限珍爱的、他的师长传于的河工簿册郑之重之地再传于我掌，却终归是错付了】
【尽管如今思来颇有歉疚，我却也不愿再蹈定襄公覆辙。是以我与阿林，抑或旁的学生，刻下这般风趣而无干宏旨的闲谈，更令我适意】
京内擅闵菜的厨子不算多，为师便却之不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