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蜀地多雨，却不似江南水乡有弯弯曲曲交纵如织的河道满载一川云烟，轻薄的像雾，蜀地的雨从来下得扎扎实实，一针接一针，从银杏、香樟或杨树间利利落落地砸在泥土里，行人躲不及，便要嗔骂起溅在足跟的泥渍，“鬼天气”。好在，蜀地的雨总是在夜里来临，到了亥正，有人将将入睡，有人已做完一场梦，窸窸窣窣一阵冷风吹，便能从混沌里听见一阵越来越近的雨声，噼里啪啦，噼里啪啦，像夜的呓语。我在阴沉沉的黄昏登船，一路向北，蜀地的雨声便越来越远，越来越渺茫，失去那番嘈杂，反倒难以入睡了。再到后来，便不行水路，一程颠簸，又念起水波的温柔实在是难得。】
【白禅学周见不得人拖拖拉拉的忸怩样子，扬着下巴吹起口哨：“十渡镇，去过没？”诚实地摇摇头，便被他一脚踹上前行的旅程。出发时是蒙蒙亮的清晨，那时还没下雨，一直到渡口乘舟，一夕菰蒲打蓬雨，到处都是湿淋淋的，竟也尝出几分故土的滋味。船家本欲撑竿离，做惯了少爷的白禅学周倒先一步登船，大摇大摆地钻入内舱，倒连累我过意不去，微微躬身向船家道一声谢】
：有劳您了。【解去湿透的斗篷，好容易落座时，正逢舱内絮语的结束，往他肩上一搡】：你在同谁讲话？【一壁望向帘内的影子，影影绰绰的，约摸是两位格格。温声】：学周的朋友吗？
：某沈氏道愈，初来北京，叨扰了。

别看字多，都是废话

【苇叶掠过船舷，沙沙声响逐渐淹没在雨中，轻鹢始行。一派朦胧诗意里，唯有少女的答音是明晰的、清脆的。“竹桢的朋友”，应是很意味深长的回答，匆匆而逝的鹭鸶也能够在这片瓷音里捕捉到关于学周与竹桢格格的一丝隐秘纠葛。怀揣着好奇，扬眉去探苏勒的颜色，倒只见他气定神闲地沏茶，半分波澜也无（直到许久以后，我才从他小指的烫伤发觉，苏勒的心弦早已是一团乱麻）。】
【比起苏勒，我倒更愿意坦诚我此刻的不安。此间，野马骋风，清溪抱林，廉纤怀英以入翠微，那本已倏忽而散的“道山亭记”四字又顺着微烫茶汤滑入心口，在心尖烧了一刹，惊得手指微蜷泼洒一身绿碧，只能庆幸还好手忙脚乱地接住了盏碗，余光里是苏勒促狭的笑眼。顺过气，缓声笑吟】
：抱歉，学周有些晕船。【趁他未反应及，又投去关怀一眼，弯唇添补】：已劝他暂且躺下歇歇了。
【便不必再理会他的嗔怒。另起一壶云华，道出此行来由】：或许格格曾听闻川蜀沈氏？某正是此家后生。聆闻燕山书院鸿儒济济，特地来京求学。

女朋友好可爱哦！

相信我，真的行，男人没有不行的

【而我到底是惊着了鹭鸶，它惊惶地振翅，翩翩于昊宇，却因我的热切渴盼而徘徊流连，最终从雪色的长羽间探出一双乌溜溜的眸子，小心翼翼。我求助地探苏勒的神色，而他当真闭目假寐起来（或许正做着甚么关乎玉壶光转的美梦）。】
：我知道的，我知道的，您是很善的人。【但我不愿你敬我。】
【泠泠作响的，是珠帘璆然，还是飞雨淅沥，流水潺潺？她不会知我颤着心、颤着手臂接过熟宣，跃然于眼前的恰是伴行一程的山水，却又比梦外清晖来得更清、更柔，柔中带韧，揉进其主的气韵。窸窸窣窣的摩挲声里，我的指尖在追寻什么？她落笔的姿态，还是她专注的眼波？又或者，我早已乘上画中那一叶扁舟，愿凭一腔孤勇，往深深处之寒潭驶去。】
：小舟从此逝，江海...【叹息可闻。当浆声淹没在岑寂，白浪的喧哗也无，我却忽然急切起来，眉目又可见欣喜】不，不必寄余生于江海……
【要按着心口的跳动，才能维持一刻的泰然】：也不必再随风逐雨。扬佳格格，小舟已然归港。
【到底是喜，还是叹呢？我期待着帘外早相逢，又眷恋这短暂的旅途，恨这怅然若失的落寞。】

【我很愿意做一个文采飞扬的辞赋家，极尽词藻以将湖光山色描摹，笃行于此十数载，竟不如观临今夕她的一幅水墨画。静谧里，无需只言片语，我却又忍不住说些什么】
：是，已然抵岸了。
【聆闻她遥遥递语，只以为她将急急离，更添风雨切切催，再难顾苏勒的呼喊，扯动一室脆响，我已怀抱一卷浅绛山水追随而去。徐徐迈近中，若即若离里，我分明望见了她的身形（纵未蒙面我也敢笃定，最婀娜是她，最柔软是她），却又不敢凝神去细探，末了只得垂下眼眸以将膺前画物转归原主。这是咫尺间】
：您的画...【难避沿着伞骨而淌的雨露飞落，心弦不由得为之一紧，“啪嗒”，却见腕间一朵剔透的水花，长风也松了口气，不禁扬笑】：幸好。
【便在抬头的一刹那得见她的面容——眉山沾着飘摇的雨，眼里也是雨，那片小小的天地脆弱晶莹。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垂岸，风淡风疾。而我在想，绵绵的雨里水光淹没了长天，今夜将没有月亮，何为眷恋？风便开口，雨便开口，连一程的烟霭也替我问】
：道愈还能再见扬佳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