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复：转载： 周不忧旧作《几度夕阳红续》

一听梦竹这样说，何慕天心里像响起了万人合唱的《欢乐颂》，忍不住又要追问梦竹， “好！二十年前的事已经没办法重来了，今天我就等你给我一个明确的答复。你说，如果明远要离开台北，你跟不跟他走？”他怕看到梦竹的眼睛，一把将她搂过来，紧紧抱在怀里。
“我……”梦竹又听到这样的追问，简直肝肠寸断，她推开何慕天，说“我想我要是从不认识你，或者干脆没有被生出来就好了。”剧烈的痛苦使她从头到脚都在哆嗦。
何慕天看到梦竹这样，再也不忍心逼她，把她扶进车里，送她回家了。
离开梦竹之后，何慕天回到了画廊，他把鱼竿还给王孝城。王孝城见他与早上出去的时候判若两人，就问道：“梦竹跟你说什么？”
何慕天翻出孝城放在画廊的酒，揭开盖子对着瓶嘴就灌了几大口，他质问道：“孝城，你当初为什么不告诉我梦竹怀了我的孩子？你为什么就看着我这么轻易地错过了她？你明知她并不爱明远！”
王孝城黯然垂下头，说道，“当时我们都以为你欺骗了梦竹，根本想不到你还会回来。你回重庆的时候，梦竹和明远已经结婚一个月了。如果我告诉你真相，你势必拼死争取梦竹，她两次订婚却嫁给第三个人，又未婚先孕，然后结婚一个月就离婚再嫁，你让她如何做人？再说明远失去梦竹会怎么样？我敢说吗？”
何慕天眼圈红了，说道：“你们从来没有一个人想到过，我失去梦竹会怎么样。连梦竹自己也这样，她没有想过我也长着一颗肉做的心，一次次这样得而复失、失而复得，我是不是受得了……”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到后来，他自己也说不下去了，又灌了一大口酒。
王孝城从来没见过何慕天这样，画廊那些朋友都说，何慕天虽然不画画，但本质上最像艺术家，跟个散仙似的，差不多达到了“无欲则刚”的地步。可他为什么就是过不了梦竹这一关呢？他忍不住叹道：“慕天，你和梦竹的这份感情，我这旁人看了都替你们心痛。梦竹一味地忍辱负重，作茧自缚，不肯脱离家庭；而你呢？你是个读书人，你应该明白什么是‘中庸之道’，什么叫‘哀而不伤’。现在却这样一味地苦苦用情，往而不复，这样下去会趋向一个毁灭的结局呀！”

17
杨明远、李梦竹、王孝城、何慕天这四位老朋友终于坐到一起了，为了晓彤和如峰的婚事，他们聚到了孝城的画廊里。明远和梦竹想请王孝城担任证婚人。四人面对面坐着，心里无限唏嘘，却不知从何说起。最后还是梦竹先开口，“孝城，晓彤和如峰由你来证婚再好不过了，当年我和明远也是……”
“你和明远是我促成的第一对佳偶，”王孝城高兴地抢过话头，“我很乐意再为孩子们效力一次！”“佳偶？晓彤跟如峰倒真是佳偶，”杨明远有点不好意思地笑了，自嘲道 ，“我和梦竹不成怨偶就不错了……”
王孝城指着何慕天说道：“慕天，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一切要由你来定夺啊，你是既嫁女儿又娶媳妇！”何慕天笑道：“我当然希望晓彤越早嫁过来越好，只怕明远和梦竹舍不得。还是你们定吧，你们才是她真正的父母。”何慕天又转过头来看着他们。
杨明远看看何慕天，王孝城说得没错，晓彤确实长了一双何慕天的眼睛。她的乖巧体贴、善解人意，除了梦竹之外，多少也有几分何慕天的遗传吧。恍惚间，他觉得自己对何慕天的敌意好像并没有想像中那么深了。
何慕天与梦竹对视着，也陷入了沉默。王孝城一看冷场了，说道：“哎，你们怎么都不说话了？现在可是你们谈正事的时候，发什么呆呀？”大家醒过神，很快将婚期定在了四月份的第一个周日。
正事商量完了，四个人都没有离开的意思，毕竟，能够这样聚在一起的机会太少了。此时，他们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了二十年前嘉陵江畔的诗酒茶会，想起了南北社，老友相聚，最容易想起的就是年少轻狂的日子。
王孝城说：“你们觉不觉得，我们的南北社好像是那个时候沙坪坝一带最大的学生社团？”三个人仔细想想，像他们那样，动不动就十几二十个人群集茶馆、纵酒狂歌的确实少见。
“我们南北社能闹得起来，能红火那么久，还多亏有你何慕天这朵花啊！”孝城指着何慕天笑道。
“花？”何慕天还头一次听人家说他像朵花，也笑了，“我一个大男人怎么可能像花呢，说梦竹、小飞燕她们像花还差不多！”
“不，但凡是人，都应该努力像朵花！不论 男人或女人。不过，想做朵花也不容易。花大多都有色、香、味，人也应有才、情、趣，一般人很难三者兼得。像我，有情、有趣，却少才；明远，有才、有情，却无趣。只有你，才、情、趣都不缺，还多财，所以是朵好花啊。南北社的人像蜜蜂、蝴蝶似的围绕着你，才能啸聚那么久，不然早散了。”
何慕天不好意思地摸摸鼻子，梦竹知道他又有点害羞了，两个人想起了上次和晓彤、如峰吃饭的事情，不禁相视一笑。何慕天笑道：“什么花啊，我那时顶多只能算朵鸡冠花，还是没培植成功的！”
杨明远看着何慕天与梦竹不经意之间流露出的默契与甜蜜，醋意大发。他回忆起何慕天当时那种出手大方的阔公子哥儿的潇洒劲儿，和自己的寒酸窘迫，心里堵得慌，不禁恨恨地想：这个何慕天！还真是朵常盛的花啊！怪不得当年引得梦竹这个小粉蝶那么奋不顾身，到现在还身不由己地围着他转！他觉得肝火直往上冒，莽撞地当众宣布了一个让大家瞠目结舌的决定！

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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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
梦竹看着何慕天，哀哀欲绝，她的眼神如泣如诉、如怨如慕，看得何慕天心如刀绞。终于，她轻声对何慕天说：“你要保重，记住我送你的玉佩。”然后转身走向了杨明远。这时，连王孝城也觉得这一刻实在太难以忍受，他拉着何慕天抢在梦竹与杨明远离开之前，快步走出了画廊大门。然后将他塞进停在门口的车里，想把他送回家。
车发动了，王孝城看到何慕天平静地看着窗外，他的眼里充满了忧伤，可是过了一会儿，嘴角又微微上扬，好像在微笑。王孝城知道他又陷入了回忆，他觉得何慕天这个样子不正常。为什么痛苦的时候不能发泄一下呢？人总不能一辈子靠回忆生活吧。于是狠狠地刺了他一句：“慕天，你有没有想过，你对梦竹这么多年念念不忘，是因为你失去了她？”
何慕天根本不受刺激，他微微一笑，反问道：“孝城，我问你，如果我现在有一笔生意失败了，你说我是怪自己这次不小心，还是后悔自己当初根本就不该从商？”
王孝城也笑了，“你这算什么问题？你的生意起起落落也不是第一次了，如果你后悔从商，早干什么去了？肯定是埋怨自己这次不小心了！”
何慕天正色道：“我对梦竹也是这样。我只会后悔当初没有好好把握她，绝不会后悔自己爱上她。这二十年就算我们朝夕相处，我对她的爱同样一如当年，绝不会少半分！”
王孝城呆住了，他自认为也是个重感情的人，但是这一生也没找到值得他这样斩钉截铁去表白的人。他不禁有些羡慕何慕天，有多少人能这样轰轰烈烈地爱过？
送何慕天到家后，王孝城交待如峰好好照顾何慕天。何慕天上楼以后，没有马上回自己的房间，而是进了如峰的房间。
如峰觉得何慕天有点不对劲，于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何叔，你今天见了晓彤的妈妈？”
“是的。我们今天商量了一下你们的婚期，决定让你们四月初就结婚。”
“这么快！”如峰虽然嘴上这么说，心里早乐开了花。
“我准备最近出去住一阵子，你们的婚礼举行之前，我会回来的。”
如峰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问道：“何叔，你要去哪？这次出去和晓彤的妈妈有关吗？”
何慕天不说话，他站起身来，装作找书的样子在如峰的书架前徘徊着。如峰马上猜到十有八九与梦竹有关，说道：“何叔，你在商场上沉浮这么多年，也算阅人无数了。你有没有发现一个规律？”
“什么规律？”
“男人的感情，从一而终，不见得就能得善终，像你；逢场作戏，不见得就有负初衷，像我。”
“不得善终”，这四个字比王孝城的那句话还要锐利，简直刺得何慕天的心要滴血。他无法不苦笑，今天好像每个人都想来刺痛他，非要他清醒过来不可。

二十一
梦竹傍着杨明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走去。终于到家了，两个人都像虚脱了一般。杨明远想和梦竹谈谈，可是她心里眼里闪现的都是手指上的那一点血痕。杨明远看着梦竹魂不守舍的样子，不禁烦躁起来，“你不要老在我面前摆出一副委曲求全的样子！今天可是你自己要跟我回来的！”
梦竹回身四顾，看看这个家、眼前这个人，再想想何慕天，心想不如豁出去算了。她也大声冲杨明远喊道：“你不想看，是吗？我也不想再委曲求全！好！我走！这样我们各得其所！”她转身就想走。
杨明远一把拽住她：“各得其所？你得其所还差不多！你又想去找何慕天是吗？那你刚才干吗要跟我回来？你为什么不当着我的面直接投入何慕天的怀抱？干脆绝了我的念想！现在你又……”他说不下去了，颓然地倒在椅子上，把脸埋在手掌中哭了起来。
梦竹看到杨明远这个样子，实在不忍心就这样拂袖而去，她蹲下身去问道：“明远，你还愿意跟我一起把这个家维持下去吗？”
杨明远转过身，紧紧握住梦竹的手，问道：“梦竹，我知道，你这么多年跟着我受苦了，你也一直没有忘记过何慕天。我现在还留你在我身边，是不是太自私了？”
梦竹摇摇头，“我现在要是跟何慕天走了，也不会幸福。我心里的阴影太重了。”
“你说的阴影，是指这个家、指两个孩子吧？”杨明远问。
“也包括你。”
“真的吗？”杨明远心里半信半疑，但也没办法。他不敢贸然再说要梦竹走之类的话，他下定决心，等晓彤、如峰完婚之后就带着梦竹离开台北。

如峰还在劝着何慕天，他想让何慕天转移一下注意力，说道：“何叔，凌萍她……”何慕天挥挥手，示意如峰不要再说下去。他回到自己房间里，觉得自己最大的毛病就是想得太多。想得太多是一种痛苦，想不如做， 就算做错了也痛快。所以，这天晚上，何慕天作出了一个重大决定。
何慕天收拾完东西，就将车开到了梦竹家院门口，找了个隐蔽的地方停下来。他不太相信杨明远会让梦竹平静地度过这一夜。他坐在车里发了一晚上呆，往事一一在脑海中重演，他也不知道现在所作的这个决定能不能让他平静地过完下半生。
早上，何慕天看到晓彤、杨明远依次走出了家门。过了不久，梦竹也出来了。他发动起车缓缓地跟了上去，梦竹一惊，呆呆地站住了，车也停了。何慕天按 下车窗玻璃，两人对视着。良久，梦竹先开口： “慕天，我们不能再这样了，你走吧，走啊！”梦竹流着眼泪，转过身自己走了。何慕天又将车开了上去，停在她 前面。梦竹走近，发现他一只手臂横搁在方向盘上，头侧伏在臂弯里，一动也不动，就那样看着她。不知是不是含着一点泪光，眼睛闪闪发亮。梦竹狠狠地吸了一口 气，心脏一扯一扯地痛，她赶快向前跑走了。这一次，何慕天没有再跟上，他看着梦竹的身影消失了，然后开着车从另一条路走了。梦竹走了一阵，看到何慕天并没 有跟上，又折回去，他的车已不见了，她走回院门口，发现了一个车身覆盖的印痕，原来，昨晚还下过雨，只有车下的那一小片土地是干的。

二十二
何慕天就这样走了，他上山去了。他找到逸云方丈，说自己想在山上先住几天，四月份以后再上山长住。逸云方丈看看何慕天的样子，甚至比上一次还要消沉，他问道：“何居士，你所说的长住是一年两年，还是三年五载、十年八年？”
何慕天看着远处的青山，叹了口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心里彻底放下了，什么时候就下山。”
“世间很多事情、很多人，不面对的时候，觉来如梦，时间稍长，你会认为不过如此。可是当你以为自己完全放下了，又重新去面对，这时候你如果没有真的放下，那就是重入苦海。个中滋味……何居士只怕体验过了。这种轮回，一次比一次苦啊！”逸云叹道。
何慕天黯然点点头，“我都知道，逃避并不是办法。可是如果我不离远点，另一个人更痛苦。我总是会忍不住要介入她的生活，令她饱受煎熬。”
“所以你就上山来煎熬自己了？”
“与她这二十年来所受的煎熬相比，我这算什么？”何慕天这一次甚至拒绝住在逸云方丈为他安排的客房。他觉得自己的烦恼皆因有所求，求得那么迫切、那么艰难、那么折腾，实在玷污了佛门清静之地，执意要住寺旁一间原来放杂物、现在空置的小屋。
山下并没有人知道他去了哪。如峰两边都要管，忙得分身乏术，幸亏泰安公司有凌萍顶着，晓彤也到出版工作室来帮忙，加上王孝城为他们把关，工作室总算没瘫痪。
梦竹得知何慕天走了，忧心如焚。她找遍了何慕天带她去过的所有地方，虽然明知是徒劳，但仍不甘心。最后，没办法，她找到了王孝城，恳请他带她上一趟山。王孝城无奈，只好带梦竹上了山。

逸云方丈接待了他们，他一看到梦竹，立刻明白，这就是让何慕天饱受煎熬的那个“她”，看样子，何慕天上山，她也不好过。他说道：“何居士这次上山，与上次 大不一样。上次他是为了求得内心的平静，可这次，他是为了逃避，内心受了很大的刺激。这几天在山上，又外感风寒，咳得很厉害。他又少进饮食，不肯用汤药，身 体状况很不好。看样子他是立意自戕啊 ！我曾劝他下山，可他执意等到四月初才肯走。你们最好能解开他的心结，尽早带他下山，好生调养身体，以免贻误病情 啊！”说完，带他们来到了那间小屋前，就告辞走了。
梦竹急忙奔进那间小屋，孝城在外面等着他们。她一进来，发现何慕天居然半躺在床上看棋谱！他还有心思看棋谱！却不知自己在山下快急疯了！
何慕天怎么也没想到梦竹会找上山，叫了一声：“梦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激动之下又咳了起来。梦竹赶快过来按住了他，何慕天不肯躺下，于是梦竹 为他垫好枕头，让他靠在床头坐好，并为他端来唾盂。何慕天吐出的痰中带有血丝，让梦竹触目惊心，他满不在乎的样子，更让她明白，这不是第一次了。她惊得呆 住了。他对自己根本无所谓，只顾看着梦竹。她刚爬上山，又劳累又着急，满头是汗，拉她在床边坐下，掏出手帕为她擦汗，心疼地说：“你怎么上来了？你身体这么弱，还爬这样陡的山路！”
看到何慕天这个样子，整个人又消瘦憔悴得厉害，梦竹不由得掉下泪来，“你都这样了，我能不来吗？”
何慕天笑道：“我没事，只是胃口不太好。你看，我不是还在看棋谱吗？最近我发现围棋里很有用的一招，那就是‘弃’……”
梦竹正用手帕为何慕天擦掉嘴边的一丝血迹，再听到这个“弃”字，忍不住哭了起来，“你想‘弃’什么？”
自从他们重逢之后，梦竹没少在他面前掉过眼泪，可是从来没像今天这样源源不断、汹涌而下过。何慕天急得手足无措，情急之下用力将她拉进自己怀 里，一边为她擦眼泪一边说道：“你别哭啊！你这样流泪，让我想起了当年离开你回昆明，你送我上车的那一刻。这么多年来，每次一想到你那个样子，我就……我 就……”他说不下去，眼圈都红了。
“那你是想弃我还是弃世啊？你不要忘了我托晓彤带给你的那句话！”
何慕天心里一惊，他当然还记得。上次生病他不肯就医，梦竹就托晓彤带来那块玉珮，传递过与他同生共死的誓言。何慕天的嘴唇轻轻拂过她的脸庞、鬓 角，在她耳边说道：“我怎么敢弃你呢？你明知道我不敢。你把我的心磨面似的磨了这么多年，还嫌不够吗？现在看我病成这样，还说这种话。”他语带哽咽、话 里充满了逆来顺受的凄楚，眼里也尽是委屈和伤心。
梦竹心痛极了，想想重逢后的这两年，自己逼他放弃事业、放弃晓彤和如峰……连商量的余地都没有，但哪一次他不是逆来顺受？想着想着，她把何慕天的这次出走、上山、生病，也归结为是自己逼的。

二十三
梦竹用恳求的语气对何慕天说道：“慕天，你马上跟我下山，回去好好养病，行吗？”何慕天摇摇头，“我没什么事，你回去专心准备晓彤的婚礼吧。我回去只会给大家添麻烦。你放心，我在山上一定好好吃药、养病。等到他们结婚的时候我一定回来。”
梦竹不说话，她知道自己已经没有资格干涉他的生活，就算他下山，也不能去照顾他。于是她从何慕天的掌中抽出自己的手，站起来转过身去叹了一口气。
在山上的这几天，何慕天无数次下定决心，要远离梦竹，尽量减少与她见面，不再干涉她的平静生活，也好好过完自己的下半生。可是一见到她失望的眼神，一听到她的叹息，再大的决心也在瞬间崩塌。他努力站起来，走到梦竹面前，“你别生气，我听你的，什么都听你的。我马上跟你下山。”
梦竹赶快扶他坐下，“我怎么会生气呢？只是下山以后，我也不能去照顾你，甚至连偶尔去看看你也不能保证。”
何慕天握住她的手，“你能上山来找我，我还有什么好苛求的呢？”
这时，王孝城在外头敲门。原来他趁着两人说话的时候，请逸云方丈叫厨房准备了一些斋饭，并熬了一碗药。他知道，何慕天现在最需要的就是这两样东西，有梦竹在，他一定会吃。吃完饭、喝了药之后，何慕天的精神好了许多，但还是很虚弱。于是，三人约定，明天早上来接他下山。
第二天一大早，刚过五点，何慕天就随着做早课的和尚一道起来用了早餐，收拾好东西之后就要下山，他想着自己反正是要下山的，不愿意梦竹再多跑一趟。逸云方丈怎么拦也拦不住。他慢慢地走着，到9点才走到山下的入口处，直累得气喘吁吁，满头大汗，坐路边的石凳上等着梦竹和孝城。没过几分钟，他们来了。梦竹看到何慕天居然自己下山了，赶紧奔了过去，快到他面前的时候踩到石头崴了一下脚，眼看要摔倒，何慕天急忙站起来抱住了她。因为身体太虚弱了，也差点站立不稳。梦竹忙扶他坐下，直埋怨他自己一个人这么就早下山。何慕天关心的则是梦竹的脚有没有受伤，如果不是碍着王孝城在，他恨不得脱下她的鞋子检查一下。
王孝 城看着他们两个心心念念只记挂着对方，真不知道要是梦竹跟随杨明远离开了台北，他们会怎样煎熬。于是叹了一口气说道：“你们两个真是不死不休啊！”

二十四
梦竹这次上山，让何慕天产生了一种错觉，他觉得他们越走越近，梦竹的心已经越来越向他靠拢，他们根本不可能再分开。他不相信梦竹等晓彤、如峰完婚以后真的会马上就走。所以他的病势恢复得很快。梦竹也时时托晓彤带来她的慰问。
婚礼的事情颇让梦竹伤神，虽然杨明远已经有了些名气，但名转化为利是一个漫长的过程。家里虽然不像以前那么困窘，但要做到既不失身份，又照顾到杨明远的自尊心，实在令她两头为难。
婚期越来越近了，很多事情不是梦竹一个人所能决定的，如峰和晓彤决定召集所有人开个会。于是大家都来到何慕天家里，坐到了一起，甚至也包括王孝城、晓白、霜霜和凌萍。因为晓彤还没有毕业，所以婚礼完了之后，他们还不能去度蜜月。如峰和晓彤提议，在教堂举行完西式的婚礼仪式之后，再到酒店办一场自助餐会。到时在酒店大堂挂些杨明远和王孝城的画作为装饰，再邀请一些艺术界和评论界的朋友来参加，这样既是婚礼，也是二人画作的预展。这个提议得到所有人的热烈拥护。大家兴致勃勃地讨论着要发多少喜帖，怎样布置会场……晓白甚至闹着要带乐队来现场驻唱，他担任鼓手。霜霜也不甘示弱，嚷着要请多少朋友和同学，还说大人们走了以后，他们要怎样狂欢，怎么开舞会……梦竹和明远只是含笑不语，他们确实有难言之隐。何慕天却一口应承，由着孩子们提各种过分的要求。难得杨明远没有扫兴，没有再执着于婚礼的费用到底由哪家支付，令梦竹连日来心头的阴霾一扫而光。
最后大家商定，梦竹只需要专心准备晓彤的嫁妆，其他诸如租教堂、联系酒店等等杂事，统统由凌萍和孩子们自己负责。事情商量完了，大家分头离开。何慕天站在门口，目送着梦竹走远了。看到她宽心了，他也很安慰。但是心里又涌起一股惆怅，今天终于又见到她了，只是这样的会面，只怕是见一次少一次了。

二十五
婚礼终于盛大开场了。当杨明远挽着一身白纱的晓彤走出来，将她交到如峰手里的时候，何慕天比如峰还要激动，简直难以自持，幸亏边上有王孝城和霜霜把扶着他。婚礼仪式完了之后，大家稍事休息，准备赶往酒店。却发现，何慕天不见了。这时酒店的自助餐会已准备妥当，需要众人赶去迎客，大家顾不得再追踪何慕天的去向，都匆匆赶往酒店。
到酒店以后，晓彤脱掉婚纱，换上了一套颜色娇艳的粉红色中式旗袍礼服，纯真娇美之外更添明丽。梦竹也换掉了在教堂里的那套西式洋装礼服，改穿了一件旗袍。如峰、晓彤和杨明远、梦竹、王孝城分别站在酒店门口的两旁，准备迎接客人。第一辆车开过来了，在酒店前的停车坪远远地停了下来，侍应生赶快过去代他泊车。是何慕天！原来他回去换衣服去了，他穿上了那件当年梦竹最喜欢的银灰色的长衫！二十多年了，这件衣服依然是那么笔直熨帖，看样子他一直精心保存着。快到酒店门口了，何慕天暗暗挺直腰杆，更显颀长挺拔，衣服偏白的色泽，衬得一贯端凝持重的他丰神如玉。梦竹双眼有些模糊，恍如当年嘉陵江畔的何郎，穿越时空邃道，悄然而至。她想起了《诗经》里的一句话：“有斐君子，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时间的琢磨，把他锻造成了一块美玉，现在的他，比当年那个翩翩美少年，更温润宜人，也更光彩夺目。
王孝城一看何慕天回来了，拉过他在自己身边站下，在他肩膀上擂了一拳，笑道：“好啊，慕天，你去换身这样的衣服！今天到底是谁的画展啊？你这身装扮，比我们两个更像个国画家！”连杨明远也后悔，自己怎么还穿着西式礼服呢？今天他的身份，不但是一个女儿的父亲，更是一个中国文人画家。
何慕天走近看到梦竹，也暗暗心惊。梦竹穿着一件月白色、长及脚面的无袖旗袍，这是上次他送她的那绸缎料子做的！脚下一双同色的高跟皮鞋。她的头发有些长了，没有像平时那样烫成中年妇女式的满头卷发，只是发梢处略带点卷，松松地在脑后挽了个髻，额前的碎发没有完全抿进去，显得有些慵懒又随意不拘。她没有戴任何首饰，鬓边垂下几绺半长的卷发，随风在耳边飘拂，比耳环更娇俏妩媚。全身上下唯一的装饰，就是旗袍领口、斜襟上的几颗深紫色盘扣，肩上搭着一条同样的深紫色、带缕空花纹和长长流苏的披肩。
何慕天看着梦竹，她已不再是他的“小粉蝶”。此时的她，与晓彤的年轻姣好相比，显得有点憔悴。旗袍非常合身，也勾勒出了她的线条，可是毫无丰满圆润之感，反而更添娇怯羸弱，让人不胜怜惜。这种带点病态的美，在何慕天眼里，反觉艳丽不可方物，一如夕阳残照，美得让他心痛。
这时有个王孝城的朋友进来了，孝城赶快迎上前去，将他带进宴客厅。须臾，又返身回到门口，笑着说道：“看你们三个人站在门口，活像苍松竹梅‘岁寒三友’，简直是一道风景！”何慕天也笑了，“加上你不就是四君子了！”
杨明远听着王孝城“岁寒三友”的比喻，却感到异常刺耳，他瞧瞧身上这套生僵硬挺的黑色西式正装礼服，觉得自己确实像棵“苍”松，身边的梦竹与何慕天，宛若寒梅、修竹，天造地设的相衬！一个全身上下没有任何首饰与多余的装饰，一个干脆穿了件旧衣裳来了，可是那份风神潇散、旁若无人的韵致，把一屋子衣冠楚楚、珠光宝气的先生夫人小姐们全比了下去。

二十六
晓彤注意到了杨明远神情的变化，只有她才清楚这两身衣服对于爸爸妈妈的意义，今天他们美得像一对神仙送眷侣，让人无法忽视。然而，这却是对杨明远的一种伤害。不过他们分手在即，穿穿对方喜欢的衣服，又能怎么样呢？晓彤这样安慰着自己，但她心里还是有一种强烈的不祥的预感。
这时，杨明远和王孝城的一班画家与评论界的朋友，结伴而来。两人忙领着众人入场、看画。门口这一边只剩何慕天与梦竹两人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有些紧张。这时又来了一位王孝城的朋友，何慕天与他见过几面，算是点头之交，他并不太了解何慕天的情况。何慕天也只好走上去与他寒喧几句，来人一边握着何慕天的手一边看着梦竹说道：“何先生，怪不得你从不带夫人出来应酬，尊夫人如此沉静素雅，宛如一枝素荷，是不该出来沾染尘世浊气。”说得何慕天与梦竹异常尴尬。如峰连忙走过来解围，“您是王叔叔的朋友吧？我带您进去找他。”晓彤也干脆走到他们中间，挽住他们的手臂说笑，想化解他们之间的尴尬。
何慕天陷入了沉思，“素荷”，形容得太妙了。他一生梦想的就是这样的女子吧？而她，此刻就站在他身边，他已完全听不到周围的声音，只是忘情地凝视着梦竹。杨明远虽然身在会场，可是他的眼睛、他的心从来没有离开过门口的那两个人。那位客人的无心之语，已经让他脸上挂不住了，何慕天的痴情之态更是让他极度地愤怒和气恼，他铁青着脸随如峰和孝城走回来。
客人基本到齐，餐会正式开始了。孩子们和杨明远、何慕天、王孝城都各自有客人要应酬，梦竹终于松了一口气，悄悄地找了一个不引人注意的角落，拿了些吃的和饮料。看着容光焕发的晓彤，她的眼睛有些潮湿，今天是一个特别的日子，她的前半生大概要告一个段落了。众人都各有各的精彩，而她，什么时候能为自己而活呢？
何慕天与杨明远都在远远地注视着梦竹，在这个欢乐的日子里，梦竹却那么孤寂，与周围的环境格格不入，浑身充满着遗世独立的落寞。其实，留意梦竹的，并不只有他们两个人。餐会即将结束，客人陆陆续告辞走了，晓白和霜霜商量着，他们的狂欢就要上演了。然后，他悄悄走过来，搂住了梦竹的肩膀，“妈，你知道吗？今天你是这里最美的人，我的同学都说，你比爸爸画里的古典美女还有气质，还要梦幻。”梦竹浑身洋溢着幸福，倒不是因为晓 白的夸赞，而是因为她有这样一个儿子，这么体贴的儿子。
晓彤也过来了，兴奋地对梦竹说，“妈，如峰的朋友都说，看到你，就知道他有福气了。”
梦竹笑了，“这叫什么话！”
“因为呀，丈母娘就是老婆未来的翻版！”如峰过来搂住晓彤，笑着答道。
孩子们的围绕，让梦竹感动极了，他们并没有忘记她，她从没发现，原来自己这么充实和富有。梦竹的眼泪又要掉下来了，何慕天站在人后，手插在裤兜里，紧紧握着口袋里的手帕，可是他不能抽出它来，为她拭泪。杨明远递上了手帕，梦竹接过来，轻轻擦拭了一下眼角。
杨明远挽着梦竹，说道，“我们走吧，客人都散了。晓白，你也别闹了，帮着你姐姐姐夫收拾一下，让他们早点休息了。”杨明远真不知该如何形容此时的心情。今天，是他一生梦寐以求的日子，他已完成了一个父亲的使命，对晓彤完全尽到了做父亲的责任。画展也非常成功，他和王孝城都拿出了压箱底的宝贝，评论界的朋友们盛赞他的创造力，说回去以后，要在报章上为他们摇旗呐喊；几个大画廊的老板也高价订购了好几幅画，有一位甚至提出要买断他明年一年的作品。孝城也说，他名利双收的时刻马上就要到了。
然而，这一切又能改变什么呢？他的成功里也有梦竹的一半，人们称赞他的画的同时，也高度评价梦竹的诗和字，可是梦竹根本就不在乎，她都不屑于让人知道那是她写的。这只是她用来打发时间、陪他玩玩的消遣而已。孩子们呢？他的成功也与他们无关，梦竹往那一站，立刻就赢得了他们的关注和围绕，却没有一个人来跟他说句道贺的话。一个人再成功，若得不到家人的认同，那还有什么意味呢？

晓白不明就里，还要跟父亲争辩：“之前不是都商量好了吗？你们走了以后，我们还要接着开舞会呢！我的朋友已经去搬乐器和架子鼓了，霜霜也准备东西去了。你问姐姐姐夫，他们也要参加的。”
杨明远瞪着他：“你现在就跟我回去！”
王孝城过来拉他：“明远，难得今天大家高兴，你就由着他们年轻人闹吧！我们先走。”
何慕天也想劝他两句：“明远，我们……”
杨明远冷冷地斜睨了他一眼，断然截住他的话：“你女儿想怎么样，我管不着，我管教我的儿子，总用不着你来插嘴吧？”何慕天转过身去不再说话。
“你除了会不务正业搞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什么时候好好读过书？你这样就算能毕业，又拿什么混饭吃？！”杨明远继续指责晓白。
晓白被当众这样责骂，也暴发了，“你永远不会满足！永远看我不顺眼！以前你就说考上大学给我买一套架子鼓，让我打鼓；现在呢？我已经考上大学了，你又说我打鼓是不务正业。在你眼里，我永远都是个连口饭都混不到的混混！……”
他还想说什么，“啪”的一声，一记响亮的耳光已经挥到了他脸上。众人都惊呆了，梦竹奔过去一把抱住了儿子，伸手抚摸着他被打红的脸颊，她回头看着杨明远，“明远，你……”杨明远还想过来拉开她，再教训晓白。晓白转过身，用手臂环住母亲，一只手指着杨明远愤怒地说：“我没有你这样的爸爸！”
“你滚！”杨明远如雷霆般怒吼。
晓白一言不发，放开妈妈，转身就跑。梦竹伸手没拉住他，也跟着追了出去，“晓白！晓白……”
追到酒店门口的停车坪前，她只顾着看晓白，迎面撞上一辆刚刚发动，准备加速的车，头重重地碰到车上，随即仰面倒下，晕了过去，血迅速渗出，染了地面。
梦竹出去追晓白的时候，何慕天已经跟着往外走了，所以这一幕完全落在他眼里。“梦竹！”他惊叫一声，风一样卷到梦竹身边。他蹲下来，扶起梦竹，用她的披肩捂住了头上正在流血的伤口，对着围观过来的众人大喊道：“打电话叫救护车！”如峰赶快去打电话。
不过几分钟，救护车赶来了，救护人员先对梦竹头上的伤口进行了简单止血，然后将她抬上了车，对身后的众人说道：“车里可以去一名随行家属，谁去？”何慕天立刻走过来说道：“我去！”杨明远拉住他：“你？！……”何慕天冷峻地看了他一眼，杨明远从来没想到，一向温柔敦厚的何慕天也有这样不怒自威的时候，竟然迟疑了一下，何慕天甩开他的手，一撩长衫，上车走了。杨明远又拉住王孝城，指着远去的救护车说，“孝城，你看他……”没想到孝城也不搭理他，转过脸去招呼几个孩子，“走，坐我的车走！快！”如峰叫住霜霜，两个人推着吓呆了的晓彤和晓白坐进车里，正好一车五个人，走了。
众人都焦急地走了，争着往医院赶，只留下杨明远呆呆地站在原地，地上的血迹惊心刺目。梦竹的紫色披肩遗落在地上，他捡起来一看，上面也有一大块深色的血印，看得他腿一软，瘫坐在地上。四月，岛上的天气说变就变，刚才还晴好，几声惊雷滚之后，狂风暴雨接踵而至。血印被雨水慢慢冲得不见了，杨明远在雨中，从中午坐到了下午，又从下午坐到黄昏，此时早已雨过天清，淡淡斜阳照到了他身上。
晚餐时间即将来临，侍应生过来，请他让让路，因为车位越来越满了。杨明远这才清醒过来，一把拉住侍应生，问道：“刚才那辆救护车是哪个医院开来的？”“刚才？你是说中午啊，是XX医院，在XX路XX号。”他这才爬起来，跌跌撞撞往医院走去。

27
何慕天陪着梦竹一起上了救护车，她微微睁开了眼睛，张了张嘴，何慕天紧紧地握住她的手，说道：“梦竹，我在这儿！晓白没事！他马上就会来看你了！”梦竹放心了，又闭上眼睛昏睡过去。到了医院，清创、止血……一系列急救之后，医生发现，梦竹受的外伤并不严重，但始终昏迷不醒，怀疑她受了很严重的内伤，于是又为她做了脑部CT扫描。
杨明远到来的时候，梦竹还没有醒过来，大家看到他失魂落魄的样子，不忍再责备他。他呆呆地坐在走廊的椅子上，晓彤发现他脸色红得不正常，伸手一摸，他发烧了。赶快带他挂号找医生检查，幸亏并不很严重，只需回家吃药调养即可。何慕天要晓白和晓彤护送杨明远回家，并吩咐如峰和霜霜也赶快回家，去叫阿金准备一些粥饭和小菜送过来。
这时，梦竹的主治大夫通知何慕天到医生办公室来，他拿着梦竹的检验报告和几位专家汇总的诊断结果，说道：“病人的外伤并不算太严重，出血量也不会对她有太大影响。可是，她头部因为受到严重撞击，导致主供血动脉附近的毛细血管破裂，产生了一个大的淤血块，压迫到了周围的神经和血管。现在情况还不算太严重，她应该很快会醒来，但以后会怎样，就很难说了。”
何慕天大惊失色，“那你们赶快帮她清除淤血啊！”
“那个部位太敏感，我们无法用手术清除。只能采取用药、注射针剂等保守疗法，帮助她减轻颅内高压和逐步清淤，关键还是要靠病人自身来慢慢吸收淤血。这个过程有多长、中间会发生什么变故，那就很难确定了。”
“到底她会怎么样？你把各种可能性都告诉我！不要隐瞒！”何慕天声音颤抖地问。
“如果脑部长时间处于供血不足的状态，她的大脑会慢慢萎缩。也就是说，她有可能出现行为障碍、失明、癫痫、失忆、失去意识等等，直至……脑死亡。”

何慕天眼前一黑，差点栽倒，医生赶紧扶住了他，安慰道：“先生，你不要着急，这只是最坏的情况。如果病人自身底子较好，让她保持心情愉悦，不要受刺激，激发她强烈的求生欲望，她有可能很快就恢复了。这不是没有先例的，这 种情况也很多。关键是你，和她身边最亲近的人不能先失去信心！”
听到医生这一番话，何慕天清醒过来，他暗暗告诫自己，千万不能他先失去信心、先倒下。何慕天拿着检查报告，踉踉跄跄往病房走，到门口的时候站住了，想平定一下情绪。他透过门上的玻璃窗发现梦竹已经醒了，正努力想自己坐起来拿水喝，可是挣扎了半天也起不来。看着梦竹这样柔弱无力，何慕天忍不住眼眶热了，冲进去紧紧抱住她，梦竹刚刚醒来不久，一看是何慕天，本能地就想推拒他。何慕天不肯放手，“这个时候，你还要再推开我吗？你都这样了，我要是还不能在你身边照顾你，我真的会急死！别再让我远离你，就给我一次照顾你的机会，好吗？求你……”他的声音越来越低，温柔得像一泓清泉，梦竹还有些迷糊，她被他的声音蛊惑了、融化了。就算她想推开他也不行，他的声音虽然软，手臂却强有力地紧紧箍住了她，让她一动不能动……
过了一会儿，何慕天松开手，给梦竹倒上水，喂她喝了几口，告诉她，他是怎样陪她上的救护车，众人已经来看过她，明天还会再来……唯独对她隐瞒了病情，何慕天决定，瞒着所有人。
“那，明远他……他就这样走了吗？”梦竹又问道。何慕天本不想让她担心，又觉得不告诉她实情有失忠厚，于是据实相告：“他也生病了，晓白和晓彤已经送他回家。对于你出车祸，他肯定心怀内疚，所以下午在外头淋了雨，感冒发烧了。问题不大，你别担心，不然医生不会放他回家的。所以这几天暂时只能由我来照顾你了。”
梦竹看到自己身上已经换上了医院的病号服，再看看何慕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她拉着衣服的袖口问道：“这……”何慕天说：“是我帮你换的。当时医生给你止了血、包扎好以后，你脸上、身上沾满了血迹，医生说你外伤并不重，可以换洗。我就帮你擦洗了一下，换了套衣服。”说着，他的脸也不易觉察地有点红了。梦竹一听，又羞又窘地低下了头，何慕天再次过来抱住她，轻轻拍着她的背安慰道：“别害羞，梦竹，本来就应该由我来照顾你。”梦竹不好意思地把脸埋进了何慕天怀里，她心里乱极了，觉得自己对不起杨明远，好像背叛了他，问道：“慕天，我以后该怎么办？我该何去何从？”
梦竹的这一举动让何慕天受宠若惊，心跳陡然加快，可是她的话又让他心如刀绞，她还有以后吗？或者说，他们还有以后吗？想到这里，大滴的热泪夺眶而出。他不愿意让梦竹看到，把嘴唇轻轻贴在她额头的伤口上，问，“这里还疼吗？”眼泪滑过他的面颊沾到了梦竹脸上。梦竹心疼地用手帮他擦拭着，“你别这样，我只不过受了点皮外伤，早不疼了，有你在，我很快会好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