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ns看见那个孩子杀死了一个雪镇附近的怪物。
　　干净利落，不见丝毫犹豫。
　　然后时间线跳跃，一切回到遇见那个怪物之前。
　　那个人类孩子，游刃有余地躲避着攻击魔法，同时展现了他的仁慈，最后微笑着向不再想要战斗的怪物挥手告别。
　　但Sans注意到那孩子的视线会不经意间扫过那个怪物的脖颈和小腹，那是他曾经杀死对方时所攻击的位置。
　　一路上，他对遇见的每一个怪物都如此。即便杀戮时难掩的兴奋表情已埋没于被遗弃的时间线片段中，选择仁慈后望着怪物们离开时玩味的眼神也让人心惊。
　　那些曾经被他杀死的怪物对此毫不知情，那孩子也并没有表现出什么异常。他微笑着与怪物们交谈，像是相识了很久一样地、轻易地就能让怪物们感到开心。
　　大家都觉得他是一个很不错的朋友。
　　但Sans只觉得可怕。
　　那些还未冰冷就消失在时间缝隙中的尘埃，除了他没人会记得。
　　这个看似友善的人类孩子，用一种匪夷所思的力量玩弄时间，轻轻松松就可以抹去杀戮的痕迹。
　　说不定自己也曾被那孩子……杀死过？
　　Sans忽然这样想。
　　他不确定。但他知道如果真的如此，那孩子绝对不会让他记得——就像那些曾化为尘埃的怪物们一样。
　　Sans眯起眼睛，蓝色的光华在左眼中流转。
　　LV1，EXP0。
　　看起来是个很善良的人类小孩。
　　但他知道这不是真的。
似乎是感觉到了某种灼人的视线，走在前面的Frisk忽然转过身，正对上Sans还未熄灭的审判眼。
　　那孩子动作一僵。
　　而Sans则闭上眼，再睁开时又恢复成了往日懒散的样子。
　　“hey，kiddo，你在紧张什么呢？”他问。
　　Frisk愣了半秒，才在下一个瞬间放松下来。
　　“没什么……就是没想到会在这里看见你。”Frisk似乎是有些局促地低头踩了踩雪，眼角余光却一直未离开对面的骷髅怪物。
　　“是啊，本来我这时候不该在这里的。”Sans耸耸肩。
　　这时候他一般在哨站那里打工兼睡午觉。
　　如果不是偶然间注意到了那孩子异常的举动的话。
　　他静静地看着眼前的人类孩子，空洞的眼眶让这个注视显得既平静又有种难以言明的深邃。
　　Frisk被看得不自在，他微微皱起眉，转过身准备离开。
　　“我想我大概是忘了说，”Sans忽然开口了，“如果你再一意孤行下去……你接下来可会吃苦头的。”
　　Frisk愣住，很快看向Sans的方向，但那里只剩下雪地上孤零零的脚印。
　　那句话，他可并不陌生。
　　*他知道我做了什么……？
　　Frisk的眼睛微睁。
　　*他知道了多少？
　　*……他会不会还留有某些上次重置的记忆呢？

　　站在夹杂了雪花的寒风中，Frisk的思绪回到上一条时间线——他踏上了最后的长廊，而Sans在那里等他。
　　等待审判他。
　　等待……杀死他。
　　Frisk歪头望向长廊对面的Sans，自顾自地问：“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就像已经完全对我失望。
　　就像是在看一个无可救药的疯子。
　　“我讨厌你的眼神。”Frisk说。
　　他想将刀尖刺入那只眼眶——想要折断那条脊椎——想在那张骷髅脸上看到更多新奇的表情，诸如痛苦，诸如恐惧……或者，更多。
　　记忆中的一切仿佛都被透窗而入的金色融化，包括那仿佛什么都不在意的骷髅怪物流露出的刻骨杀意，包括那不知放弃为何物的人类孩子一次次挥空的刀。
　　灵魂破碎，又在所谓决心的力量下还原。这是场无休无止的战斗。
　　直到一个不会结束的回合到来……直到那位审判者闭上眼似乎是睡着了。
　　Frisk轻手轻脚地走过去。他看着Sans的睡颜。这个平时懒散惯了的骷髅怪物，此时脸上尽是疲惫与未散的警惕。
　　1攻击，1防御。最脆弱的生命，却成为了地下世界的最后防线。
　　Frisk从不觉得自己会输，他可以尝试无数次直到熟记对方的一切手段。
　　而Sans呢？知晓拥有决心的人类能跳跃时间线，他应该明白自己胜算渺茫。
　　但他依旧站在这里。
　　多么的不自量力。
　　多么的……愚蠢。
　　Frisk看了看手中的刀，犹豫片刻，转而用另一只手伸向Sans的后颈。
　　——他几乎就要触碰到了。
　　但Sans躲开了。
　　然后，一个不知从何处发起的攻击在Frisk与Sans反应过来之前就已到来。
　　Frisk定定地看着Sans身上致命的伤口。他原以为只有人类体内才会流淌那种刺眼的红色。
　　脑海深处有一个声音在喋喋不休：你在想什么呢？就差最后一步的时候犹豫？心软？这可不像你啊。
　　然后另一个声音就冷冷地响起：你又怎么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这可是连我自己都不清楚的事。
　　*我到底想要什么？
　　*杀戮的快乐？还是拯救的美好？
　　*都无所谓。
　　“做个交易吧。”
　　Frisk低头摆弄着手中的刀，像是在自言自语，视线却穿过额前的碎发，看向即将死去的Sans。
　　“我可以给你……给这个世界一个完美结局。”
　　“不过，作为交换……”
……
*没关系。他知道了多少都没关系。
　　从记忆中回到现实的Frisk对自己说。
　　*这样反而更加有趣。
　　*……对吧？
　　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又重重呼出。
　　白色的雾气越升越高最后消失不见。
……

　　Frisk来到了那条金色的长廊中——再一次。审判者则安静地站在前方。二人相对而立。
　　“你没有得到任何LOVE。”
　　Sans的声音回荡在四周。
　　“但是，我知道你是什么样的人。”
　　骷髅怪物幽深的眼眶中有蓝光一闪而逝。
　　Frisk歪头看着他，忽然笑了。
　　与面对那些将他当做朋友的怪物们不同，此时的Frisk像是彻底褪去了伪装。
　　他知道自己喜欢看见生命在手中消逝的样子。即将死去的怪物们绝望的表情、利器划出伤口的触感、怪物化为灰烬的声音……虽然已经不记得是何时注意到的了，但这一切，让他感到兴奋。
　　“对，你知道我是什么样的人。”
　　Frisk嘴角勾起一个弧度，眼底有危险的暗色在肆意生长。
　　“但你又能做什么？”
　　他盯着Sans的眼睛。
　　“你什么也做不了，就算知道我杀死过那么多怪物又能怎么样呢？只要此时此刻他们还活得好好的，你就什么都不能做。”
　　Sans无法反驳，沉默片刻，他才再次开口：“也许你已经听过了，但是……”他看着Frisk的身影，心底的不安缓缓蔓延，“你杀得越多，就越容易远离自己的本心。”
　　“本心？那只是种无所谓的东西。”
　　Frisk没有再和Sans多说什么，向长廊另一端的出口走去。
　　两人错身而过的瞬间，Sans脑海中突然出现了一个画面——金色的走廊上，Frisk蹲在他面前，手中拿着一把刀。那孩子嘴唇开合似乎在说着什么，眼底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最后，所有画面在突然汹涌的血色中模糊。
　　这碎片般的记忆一闪而过，Sans只分辨出了零星的词汇——
　　交易、结局、你。
　　他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更不明白这代表着什么。
　　他只能望着那孩子的身影消失在长廊尽头。
不久之后，结界被打破——怪物们重返地面，Frisk则成了外交大使。
　　Sans并没有对地上的世界表现出什么兴趣。也许是因为他向来对很多事兴致不高，只要他不说就没人会发现那些埋藏在心底的秘密。
　　事实上，他又能怎么办呢？一切似乎都已步入正轨，他又有什么立场去说出只有他能记得的一切呢？
　　更何况，那个孩子真的很会隐藏。
　　他是大家眼中完美的怪物大使，既有十足的亲和力又非常聪明，即使面对复杂的人类，也为怪物们争取到了一方可以和平生活的区域。
　　大家都相信他可以带领怪物们走向更加光明的未来。
……

　　某一天的傍晚，Sans走出房门。
　　他看见Frisk正和Papyrus坐在沙发上，有说有笑地聊着什么。
　　外交大使并不是个轻松的差事，Sans已经有段时间没在电视以外的地方看见这孩子了。而且自离开地下以来，这孩子再没什么异常的举动，时间线保持平稳，也没有谁被杀死。
　　但即使如此，一出房门看见Frisk在和自己弟弟说话，也让Sans心里悚然一惊。
　　“Sans！你这个懒骨头，都睡了一下午了！”Papyrus的声音传了过来，“我得赶去上Undyne的厨艺课，你们俩先聊！”没等Sans说话，他就在一声Nyeh heh heh之中绝尘而去。
　　“好久不见，Sans。”Frisk朝Sans挥挥手。
　　“……啊，Frisk。好久不见。”Sans回过神，“有什么事吗？”
　　“今天天很晴，夕阳会很美哦。”Frisk走到窗边，“你陪我去看看吧？”
　　Sans本想拒绝，却突然注意到那孩子背光而立，不甚清楚的表情似笑非笑……很像那天在审判长廊时的样子。
　　这让Sans清晰地意识到，Frisk依旧是那个能够微笑着将怪物们化为尘埃的人。
　　——“好吧。”
他们又回到了伊波特山，坐在山崖上安静无言，似乎真的只是想看一看这片染红半个天边的夕阳，余晖为他们镀上了一层金红色的边。
　　在落日即将隐入地平线下时，Frisk的声音响起：“政府已经接受了怪物的存在，相关协议签订完成，以后怪物们就相当于一群特殊的移民，享有公民权。”
　　他转头看向Sans。
　　“我曾经说过，我会给这个世界一个完美的结局。我做到了。而这，是我和你的一个交易。”
　　刘海打下阴影，隐起那双眼中让人不安的笑意。
　　“你猜，代价是什么？”
　　Sans想起了某些模糊的记忆画面。他沉默良久，最后有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我？”
　　Frisk微笑点头。
　　“我不会随便重置了。”
　　这个人类孩子用一种轻缓的声音说着。
　　“这个时间线很美好，不是吗？大家都很开心，我也会努力让未来变成大家想要的样子。”
　　他的声音微微压低。
　　“没错，只要你听话……”
　　“你也不想某天起床发现自己的兄弟朋友们悄无声息地消失，对吧？”
　　Frisk将手指按在Sans后颈，感受到了那骨节分明又带有生命体温的骨骼。他很喜欢这种温暖又清晰的触感……像是一用力就可以将其捏碎一样。
　　大概是因为Frisk的手有些凉吧，Sans微微颤抖了一下。
　　但他没有挣脱。
　　“我有一个问题。”Sans深吸一口气，视线定格在地平线最后的光芒上，声音平静而低沉，“在某个时间线中，我也曾被你杀死，对吗？”
　　Frisk愣了一下，似乎是回忆着什么，眼底闪过一丝迷茫。那一瞬间他的表情忽然柔和下来，真的很像那个初次掉落进地底的孩子。
　　……但是只有一瞬间。
　　“对。”Frisk轻声回答，“我杀死过所有人，包括你。”
*所以千万不要抱有什么幻想。
　　*要记得我随时可能再将一切推入深渊。
　　*要记得……我就是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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