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分玫瑰之上 On Roses
第一章游艇宴会
豪华游艇的周围泛着浪花，白色的泡沫从开瓶的香槟酒里喷涌而出。乐队奏乐，引擎的响声掺杂其中。现场的宾客们酒杯相碰，甲板上一时间回荡了好几个人的笑声。
克里斯蒂娜正把一勺鲜鱼籽往嘴里送，无意间听到旁边背后有人在讨论关于梅泽家族的事情，顿时竖起了耳朵。
“那个据说像罗斯柴尔德家族一样神秘的日本的家族吗？”菲利希安·格雷西带着他有点娘娘腔的腔调插进话来。一部分人不太想搭理他，他的账户里有三十万多运营资金被冻结着，靠吸母亲和姐姐的血才在上流社会继续苟存。“我听到过一点相关的事，家道中落之后他的很多珍贵的收藏品流落在外，有一部分被人在黑市发现了，好像会在明年年初的拍卖会上进行拍卖。他后人也会来，我想这么重要的事后代本人应该会到场，而不是单单拜托代理人。”
“有传闻说他们在欧洲和美国洗钱，”编剧乔纳森·格里芬和倚在旁边的室内设计师对视了一眼，“有人怀疑他的家族有严重的逃税问题。”
“简直是名副其实的跨国犯罪者，没有人管管吗？”
“行了，别谈这些了，没有事实根据的，都是流言。”一名国际律师倏然发话道。
“他的几个子孙进行了家产分割，不过自从最有才能的继承人梅泽昭夫去世之后，他们的家族状况就一路下滑，据说近乎三分之二的产业被拆分后售卖了，还惹了很多麻烦。亚历山大·梅泽在通向芝加哥的公路加油站被人枪杀。没用的小儿子梅泽德文在远东投资失败，造成了巨大的亏损，最后上吊自杀了。”
“剩下还在公众视野里活跃的就只有梅泽直人了。他接手了梅泽家族残存的产业，不是吗？他的梅泽制药厂在这几年和好几所医科大学和医院签署了技术合作协议，自己还投资了米高梅制作中的新片。”
“怎么样，海伦？”宴会的邀请人走上甲板，径直朝克里斯蒂娜这里走来。“这里的氛围还好吧？”
“我很喜欢，”后者出于礼貌和他碰了碰香槟酒杯，“我想说，这个鳕鱼肉质很鲜嫩。”
“那当然，那是几个小时前刚从加勒比海湾打捞上来，用喷气机运送过来的。食材很新鲜。”他恰到好处地展露了一下自己财力，克里斯蒂娜想他对此十分骄傲，紧接着，他迅速转移了话题。“我希望你不会反感我把你邀请到这里来。我很遗憾，关于你父亲的事，还有你的丈夫……”
“我已经从悲伤中走出来了，但我还是会怀念他们。”她为了应付他，不得不装出一副哀伤的样子。
“是啊，我们总会想念逝者的。”他感叹道，问，“你的母亲怎么样？”
“不算好。”她想了想，补充了一句，“她不太想见到别人……甚至是我。”
随即她有点后悔。她不该把艾尔莎·温斯顿隔得离众人太远。不过她很清楚彼此之间说的不过是场面话，眼前这位大富翁没有兴趣，也不会花时间去见海伦患有精神疾病的母亲。
“你真的变了很多，从神情到姿态，”伯纳德上下打量她，“甚至是声音。”
“我在患病期间服用的药物影响到了我的嗓子。现在已经好了，不过声音好像变不回原来的样子。”
“是吗？”游艇继续在海面上行进，此时助兴的乐队刚换了一首新曲，伯纳德抬眼和现场的其他的客人礼貌示意。而后他收回视线，踟蹰了一会儿，才说。“其实，我觉得你没有必要做那件事，我是说亨德里克死后，你做的那件事。你才华卓越，受过良好的教育，还有商业头脑，会获得很多的机会和权力。”
“我明白。”克里斯蒂娜知道他在说什么。海伦·温斯顿在和金融界名流亨德里克结婚后，净资产一下达到了二十六点三亿，而她还没从家族中继承财产。然而她却在亨德里克逝世没多久做出了惊人之举。捐出了整整二十亿用于投资学校和医疗机构建设，还有新兴科技产业和互联网的发展。
克里斯蒂娜顺着他的话说：“不过我当时处在人生的低谷，状态真的很糟糕。”
继而她又环视了一下场地，不起眼的角落里站着邀请人雇佣的保镖们。她想亿万富翁的生活也不算好过，总是充满危机，也难以信任别人。据说海伦·温斯顿在资产值达到巅峰的时期在去排练的途中不止一次差点被人绑架。
“你会重新振作起来的，我觉得你已经振作起来了。”他看了一眼身后，“需要我给你介绍导演出演新的舞台剧吗？”
“很抱歉，我已经忘了该怎么唱歌了。即使沐浴在舞台的灯光下，我也无法回忆起当初肢体的动作了。”
“我觉得你完全可以抛下舞台的执著，彻底进军电影界了，你曾经去过，你知道，这会让你获得更多关注。”

海鸥在港口的船只附近盘旋，发出鸣叫。巴罗维卡把车开到海边，克里斯蒂娜打开副驾驶的门进去，坐上车后她呼出了一口气。
“感觉怎么样？”
“有点难应付。”她扣上安全带，拿起插放在座椅旁边的社交名录册拿起来来回翻阅。“有些人认识海伦·温斯顿很久了，在她还是小女孩的时候……当他们跟我打招呼，我就不得不和他们说些什么。”
“你怎么回答的？”
“我还能怎么说，我说‘我’那时候太小了，很多事情记不清了。”
“那不是很好吗？”他轻松地发动车子，“别担心，不会有人怀疑你的身份的。”
“那我可要谢谢你对自己整容技术的信心了。”克里斯蒂娜把头靠在车座枕头上，“不止如此，有导演希望我去参演他的舞台剧。他说‘我’的最后一次出演震撼了他，我却跟他说我忘记正常地声乐发音了……我几乎忘了海伦出演的舞台剧接受官摄只是几个月前的事而已。为此他不太高兴，又有点疑惑。”
“的确，一个对舞台无比热爱的人说出这样的话有点奇怪。”
“我怎么敢说别的呢？海伦·温斯顿得过好几次托尼奖，我可没有那个顶替她的能力……在他此之前，邀请我去的伯纳德也对我说，可以给我介绍出演戏剧的机会，或者拍电影。”
“那倒不错，我是认为，比起舞台的歌舞剧，你更适合演电影……你应该很清楚怎样在镜头前面表现。”
克里斯蒂娜皱着眉头瞥了他一眼，怀疑他刚刚巧妙地嘲讽了自己一句。巴罗维卡依然心情愉快地开着他的车，好半天才问。
“然后呢？有什么收获吗？”
“有一点吧。”她想起了那些与会宾客谈及的梅泽直人，以及梅泽家族的事。
95年她被派往海外，与一个叫“梅泽集团”的犯罪集团屡番接触，两年之后，他们背后的组织上面下来一条命令，要她回到美国，在纽约继续活跃，为其效力。
“有点讽刺。你费尽心思潜入那里，想要利用他们能够暗地操控的日本政界的势力，没想到他们的大本营反倒在我们家门口。”当时还活着的马克·安德森这样评价道。
“想到什么了吗？”巴罗维卡发觉她在想心事。
“只要你不插手。”她环抱手臂，看向窗外。
“不，我不会干预你的。”
“我打算去一下年初拍卖会前的预展会，有一些让我在意的东西。”
“嗯哼。”
克里斯蒂娜还没有完全信任巴罗维卡，她一度怀疑自己被玩弄在股掌之间，不过她还是决定放手一搏。货船开出港口时响起巨大的声音，海鸟受到这个声音的惊扰，飞向了四方。她微微眯起眼睛。
第二天的早晨，克里斯蒂娜站在钢琴前，弹键练习发声。阳光透过玻璃洒进别墅，使得室内充满朝阳的气息。
她跟随音阶练了好一会儿，倏然瞥到门边的巴罗维卡，随手盖上了琴盖。

第二章拍卖会预展
梅泽直人是个高大健壮的男人。克里斯蒂娜甚至有这样不好的想法。他的身板就像她在拉斯维加斯某家饭店大堂估计的组织首领那样。
这间展览厅光线很昏暗，展品浸润在展示柜底等散发出的温和的光芒之中。
克里斯蒂娜把手背在身后，假装欣赏着展柜内的东方工艺瓷器，利用眼角的余光持续跟踪着梅泽的动向。她原以为这个日本人说话会带着浓重的日式口音，结果他在和旁边的人聊天的过程中说出了纯正的美式英语，这更加深了她的怀疑。
梅泽直人在中央的玻璃柜前停下了，克里斯蒂娜轻巧地踩着灰黑色的软地毯，借以无意的姿态想向他靠近点，从转角处忽然出来了一个身材偏瘦的男人，径直朝梅泽的方向走了过去。
监视梅泽的女人顿时眼睛睁得大大的——她从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那个曾经对她百般折磨的敌人——爱丽丝穿了一身西装，长卷发扎在脑后，很自然地和梅泽直人交谈起来，似乎认识已久。他还是像之前那样习惯性地拔尖了他的声音，这个声音刺得克里斯蒂娜耳朵发疼，牵连到她的半张脸，她几乎没听清他们说什么，大脑里一团乱麻。她甚至不自觉往后退了几步，结果猝不及防地撞到了一个宽厚结实的身体。
“哦，不好意思。”一个和梅泽直人身材差不多，甚至比他还高了两英寸左右的男人抓住了她的臂膀。“我没有注意到你。”
“不，”她把额前的几根发丝捋到耳后，掩饰自己的慌张。“是我没有在意周围。”
“你找艾德·格林先生？”他捕捉到了她向身后瞥去一眼的动作，“还是他旁边的东方人？”
“啊，不，我只是在新闻上看到过那个叫梅泽直人的男人，并在最近听闻了一些流言。”克里斯蒂娜应答着，心里暗暗吃惊，眼前这个男人似乎认得爱丽丝，并且自然而然地叫出了他本来的名字。
她告诉自己没什么奇怪的，组织各个高层混得风生水起，都有一定的社会地位。
那名男子又上下打量了一下她，露出笑容。
“想必你是海伦·温斯顿吧？十分有幸见到你。”
“这有点不公平，不是吗？”克里斯蒂娜终于找回了状态，“每个走到我跟前的人都好像知道了我的家底，我有时却得揣测一下他们是什么人。”
“噢，我只不过是一个投机取巧的投资者。”他说着，语调里掺进了一丝狡黠，“如果你想要听一下我的名字，我是杰米·派尔。”
“还好不是什么难记的名字。”她笑道。
“你想拿下这里的哪个展品吗？”
“我还在考虑，你呢？”
“我吗？我是为它而来的。”
克里斯蒂娜又一次惊诧了，顺着他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那根展览中的梅泽隆盛的手杖，又回来讶异地看了看眼前的男人。
他接着解释，减少了点克里斯蒂娜的怀疑。
“我的祖父曾经觊觎过那根手杖，大半个世纪前在英国被日本人高价收走了。你还没有仔细看过它吧？鹰的头雕刻画得很精致，是用18k的鎏金做的，眼睛则是镶嵌了红宝石。”
“不过我现在转变主意了，”他接着说，看向入口，“我看中了隔壁展厅的某幅油画，叫做《魔鬼女郎》……哦，时候不早了。”
他忽然瞥了一眼手表。
“我只是在工作的中途出来了一下，现在得走了……期待能与你的再会，海伦。”
“你也会去拍卖会吗？”
“我或许会去，如果我有空的话。”
“你真是个十足忙碌的投资人。”
她注意着杰米的离开，回头才发现爱丽丝已经走到她旁边来了。她警惕地看着他，但他只是礼貌地低了下头。
“失礼了。”
爱丽丝绕开她走。克里斯蒂娜却是被他的声音吓了一跳，她回头看向爱丽丝的离去的方向，盯了他的背影好久。这目光最后还是渐渐变成了怒视。

“他最后突然用低沉的男声跟我说了句话，这还是我第一次听到他用平常的声音说话。刚刚跟梅泽直人说话的时候还是那种尖锐的声线。”
克里斯蒂娜在健身房里锻炼身体，跟整形医师的提到爱丽丝的时候她几乎掩饰不住自己语气里的憎意，不过说到最后她显露出了困惑的一面。
“是吗？我不清楚，我和他交集不多。只不过听说我们的首领很信任他。”巴罗维卡一如既往地把手插在外衣口袋里，“艾德·格林吗？我去调查一下吧，如果那是他的真名，应该不难查。”
克里斯蒂娜依旧踩着踏步机，想自己的心事。
“拜托你一件事。”她说，“帮我弄个微型摄像头。”
拍卖会场。
主持人热烈地调动着现场的气氛，他刚重复买家报出的价格两次，会场一角的另一个竞价者举起数字更高的竞价牌，克里斯蒂娜环抱手臂，以旁观者的的姿态看买家竞价。新的价格被重复了三次，最终拍卖锤落下，一锤定音。
那天杰米没有出现，梅泽直人也没能拿下他祖辈贵重的藏品。大富豪生前最看重的宝物，最后落在了一个乘着互联网行业兴起的顺风车而一夜暴富的新兴年轻富豪的手中。
一只猫闯进了海伦·温斯顿家的庭院，切小番茄的时候克里斯蒂娜恰巧看到它在扑野鸟，导致她不当心划到了手指。她含着食指，把番茄丢进沙拉盘子里，随后走到后门把院子通向房间的门关上，以防它闯进来。
“怎么了？”巴罗维卡正在整理他给新客户的美容方案，他把纸张立起来敲敲齐，而后放进文件袋里。女性客人们总是要求他把“不完美”的部分给“修正”，或者在岁月的流逝中尽力挽留她们的美貌。
“有猫。”
“你害怕猫吗？”
“你接下来是想说，‘也难怪，毕竟是混进组织的老鼠’吗？”她把手放下来，找了个创口贴把自己的手指包起来，“没什么原因，这种动物玩味猎物的秉性让我很不舒服而已。”
“我可没那么说，而且你本人不就像只可爱的猫咪吗？”
“你在开玩笑吧？”
“中国不是有十二生肖什么的吗？你大概是，属狗的猫，我猜。”
“哈啊？”克里斯蒂娜嫌弃地看着他，“……比起我，‘蛇’才更像一只猫吧？我们谈这个干嘛。”
“那你说对了，”他站起来走到咖啡机的旁边，把咖啡豆放进去，“‘蛇’养了一只漂亮的暹罗猫，你真应该看看，可惜已经不可能了，她抱着那只眯起眼来神情跟她一模一样的猫的场面非常有意思。”
“噢，不过，‘蛇’…”他蓦然意识到什么，“哦，这样啊。”
克里斯蒂娜撇撇嘴，斜倪了他一眼。

她初次见到“蛇”莉莉是在组织的假面舞会上，那时她正在会场环视搜寻可能是幕后老板的候选人。如果成功，她能早日从这个任务中全身而退。莉莉在一场舞曲完毕之后跟她进了更衣室，她从背后悄声无息地揽住了她的躯体，一只手沿着腹部的曲线下滑，另一只从脖颈处伸进了她的晚礼服里。
克里斯蒂娜瞳孔缩小，感觉到她的手触摸到了敏感的地带，她立马握住她的手腕制止了她，说：“不好意思，我对女人没有那方面的兴趣。”
莉莉语气呢喃，帮她把伪装的假面推上去：“有什么关系呢？我只是想脱掉你的衣服，又不是打算……扒掉你的皮囊。”
克里斯蒂娜心颤了一下，意识到她在试探自己：“你热衷于玩双关语吗？”
“噢，不，”那名组织成员的手指在她的唇上缓缓滑过，“我是叫你不要害怕，我不是什么魔鬼，会好好对待你的。”
“这种事，请你再给我一点心理准备的时间吧，至少现在，我还没有……”
……
“不过她和伏特加关系好像并不是很好。”她给蔬菜淋上沙拉酱，从冰箱里拿出速冻披萨放进微波炉。
“那当然，伏特加性格那么顽固，和现在一部分人追求解放的思维格格不入，并且他不太喜欢同性恋的文化，也不相信‘蛇’有双性恋的倾向……真有意思，给你考核的三人彼此不合，各有各的价值观。”
庭院里的景观植物因为好久没有修剪的缘故，长势有些野。克里斯蒂娜凝视着微波炉的亮光，轻轻搓了搓受了刀伤的手指。十几秒过去了，她忽然问他：
“你认识杰米·派尔吗？”
“谁？”
微波炉嗡嗡作响，食物加热完毕后机器发出“叮”的一声响声。
“……不，算了，没什么。”

第三章音乐厅
克里斯蒂娜坐下来，开始弹奏古典乐。
礼拜二她在洛杉矶音乐中心的迪士尼音乐厅聆听了由斯潘塞·夏特指挥的柴可夫斯基第一钢琴协奏曲。他是当代最负盛名的乐队指挥家之一，以指挥演奏的协调和严谨著称。
同样是这个地点，礼拜五，他的妻子朗达·乔普林·夏特举行了她的个人钢琴演奏会，并圆满地宣告结束。
朗达如今六十一岁，是个非常和善的年长女性，也是世界闻名的美国女钢琴家。克里斯蒂娜结识她是在一次应音乐剧制片人邀请的家庭派对里，然后，很快地，她在上周的慈善募捐会上与她再次相遇。
克里斯蒂娜站起来，把伸手进去将钢琴弦按停，重新坐下来换了一首李斯特的钢琴圆舞曲。
那天杰米也在慈善募捐会的会场里。他穿了一身定制西装，显得风度翩翩。没有多久，他就从人群中认出了“自己”，并和她打招呼。
“嗨，海伦，你过得还好吧？”
“啊，嗨。”克里斯蒂娜回过头来的瞬间有点诧异，然后和他碰杯。
相机咔嚓咔嚓地闪光，摄像镜头沿着会场平移。到处都是记者在拍照。
杰米目光上下打量了一下她，开口道：“我想我应该不是第一个夸赞你件裙子的吧？它使你看起来就像人群中的明珠。”
“过奖了……你也是受邀而来？”
“本来是的，不过我这就要离场了。一个我不太想见到的人也来了，我得想办法避开。抱歉了。”
“是吗？该不会就是我吧？你上次可也是这么匆匆忙忙地离开的。”
“怎么会，我很乐意跟你多相处一会儿，不过我的司机在等我了，我刚刚才给他打过电话，他以前也为我父亲服务，我对他而言就是毛头小子，所以他有时候会毫不顾忌地发脾气。”
克里斯蒂娜持着酒杯，注视他和自己擦肩而过向出口走去。但她很快收回视线，去和现场的其他人交谈。
……

钢琴声停了，一直斜靠着门框站着巴罗维卡扬起一边的眉毛。他已经站在那里很久了，克里斯蒂娜早就注意到了他，不过一直没有理会。片刻后，他站直了身子，朝里面走去。
“我把你要的慈善募捐会的受邀人名单拿来了。”他看到克里斯蒂娜把钢琴盖盖上，把手上的一本名册放在钢琴的一角，“你要出门吗？”
“现在还不，谢谢。”她的左手随意搭上名簿，忽然巴罗维卡握住了她的手腕。
“怎么了？”他抓着她手腕把她的手拧到了一个角度，看到之前被刀划伤的手指现在还剩下一道浅浅的痕迹，“我看到你的伤很久了。”
克里斯蒂娜显得不太愉快，但没有说话：“……”
“围绕你的魔法消失了啊。”
沉默了几秒，女人忽然轻笑一声，移开目光：“是吗？看来我对你没有利用价值了。”
“不，我想再观察你一段时间。”他放松了一点力道，“只是我在想，发生的事情和我所得知的不太一样。”
“……得知的？”
“是啊，就是你服用过的那个药物的实验内容，我没有参与过这项计划，不过我后来去了解了一下它，大概是说，一只白老鼠停止了生长……可能是在消息传达的过程中出了什么偏差吧，”他另一只手伸进口袋，拿出一只钢笔放在她手里。
“里面装了微型摄像头。虽然不知道你打算做什么，如果你被抓住了，千万别出卖我。我和你不一样，还想度过余生的大好时光……怎么也得从36活到63吧。”
“我可管不了这么多，如果出了什么状况，还是请你陪我走一程吧。”
“……你该不会是认真的吧？……”
她把钢笔放进口袋里，又拿起名册，就在这时她动作顿了一下，忽然问：
“一只白老鼠停止了生长，那是什么意思？”
“在实验中幸存下来的那只白老鼠恰巧还没有成年，可以直观地看到在过后一段时间内它的体型没生明显的变化，换言之，它没有长大，它的生理年龄停在了接受实验的那个点上，对它进行观察和研究的结果也辅证了这一看法。可惜的是实验并不是很成功，因为那只老鼠最后还是死了……你懂拉丁文吗？”
“会一点吧。”
“你知道‘Nunc Stans’的意思吗？这个就是我们这个药物开发计划的名称。”
“‘停顿的现在’吗？”
“我想你应该也已经猜到了，这个药物项目的目的，”他看着眉头紧紧皱起的克里斯蒂娜，颇有意味地说道，“就是你们女性常常追求的美貌常驻……永恒的年轻啊。”

隔周周一的下午，当克里斯蒂娜正在为出席晚宴而化妆的时候，巴罗维卡毫无征兆地闯了进来。在化妆的女人眼角的余光透过镜子瞥到了他，但是懒得理他。
“我找人拿到了一些关于爱丽丝的资料，还有一些趣闻的事情，你想听吗？”
“你替我念一下吧，”她还是盯着镜子，有点不耐烦，“我有点忙。”
“我发现你指使我好像越来越熟练了，”他靠在一边的架子上，微笑着说道，“需要雇我当私人秘书吗？”
克里斯蒂娜叹了一口气：“那你就不能放在那里吗？”
“你是对的，”他翻开手上的资料夹，“艾德·格林就是他的真名，她的母亲是日美混血，年轻时作为百老汇的一名芭蕾舞演员在舞台上活跃。他父亲在他出生后的前几年还在当美林证券的职员，不过从履历上看来，之后几乎没有什么建树。
“十几岁的时候，他的母亲和作为搭档的芭蕾舞者私奔，之后他父亲带着他从纽约搬到奥克兰，不过没几年他父亲就因为犯罪锒铛入狱了。
“他在成年之后先是参了军，服了几年役，我猜是受过他外祖父的影响。他的祖父是军人，在参与二战时期认识了他的祖母，名字是有栖川京子。战后他的祖父随美军驻扎在了日本，几年后投身进了越战……”
“等等，”克里斯蒂娜手停顿了一下，怀疑地瞥了他一眼，“你不会讲得也太远了一点吧。”
巴罗维卡没有理会她，继续说：“我有他以前的照片，和现在完全不一样，你肯定有兴趣……”
说着他拿出一张照片在继续画眼线的克里斯蒂娜眼前一晃，她一下惊叫了出来：“……啊！”
她错愕地盯着他，看着巴罗维卡一边咕哝着“噢，不好意思，不是这张”一边把那张灵异照片扔掉。
“……你别这么吓人行吗？”好半天终于回过神来，克里斯蒂娜回过头去看了一眼台镜，好看的眉头瞬间挤在一起：“害我眼线都画歪了。”
“遮一下吧？”
“不要，我要卸了。”她又盯着镜子仔细看了看，把眼线笔放到一边，“你够了吧？我可没什么可供你捉弄的。”
“怎么会，我只是对他那时候的样子感兴趣。那段时期他剃着短发，样子清爽，看起来甚至有点像俄克拉何马的主凶。我猜想你大概率想象不出。”
“什么？”她快被他烦死了，沾了卸妆水的化妆棉在他手中被揉成一团。
“爱丽丝服役时的照片。”
克里斯蒂娜接过他手中的照片，顿时眯起眼睛。
跟纤瘦的样子比要精壮一点，眉宇间充满英气。爱丽丝穿着军装，与现在相比，确实是大相径庭。但克里斯蒂娜还是看出了他的模子，眼神逐渐变得恐怖。
她站起来，走到客厅去。她在那里拿了一只打火机，在巴罗维卡的注视下点燃照片，直接扔进了烟灰缸。
“我会让他付出惨痛代价的。”她回过头来，眼神还是那么吓人，“你也一样。”
“……你加油吧。”他耸了耸肩膀，没心没肺地说。

第四章山顶别墅
宾利车穿越大门，驶进了私家车道，最终稳稳地停在别墅旁边。年轻的女人关了发动机，从车里下来，迎面而来的是一片开阔的景色，整座城市的大好风光一下就涌入了她视野里。
一周前，克里斯蒂娜收到来自的律师的转述——会有这位帮助“海伦”把控来自外界信息的律师当然是巴罗维卡弄出的把戏——一个自称“杰米·派尔”的男子邀请她去位于洛杉矶市的某间山顶别墅里去共进晚餐，他报上了地址，诚恳地说想借此来为他之前两次的贸然离去表达歉意。
律师在对这位陌生人打来的电话并没有太放在心上，毕竟他从未听说过海伦·温斯顿于此人有过来往，认为诈骗的嫌疑的居多。杰米因为没有收到转述的答复，又打了两个电话询问情况，坚称自己认识海伦·温斯顿，这名律师才极不情愿地将这事转报给了她。
知道此事以后，克里斯蒂娜还受了点巴罗维卡的调侃，而后者似乎并没有记得她曾经在偶然间提过一次这个名字。或许他没有听清，或许是别的原因。
现在她随着佣人向别墅走近，进门前还仰头打量了一下眼前这幢白色、占地看起来有一万多平方英尺、充满现代设计感的白色建筑，那些还没打消的复杂的疑虑又重新浮上她的心头。
克里斯蒂娜拿到巴罗维卡送来的慈善募捐会邀请名册后便查遍了名单里的所有人，上面并没有“杰米·派尔”这个名字，连和他相同相貌的人物也没有。这当然没什么可奇怪的，不过是一个在社交场合撒谎的骗子，但是克里斯蒂娜基于个人的怀疑，对此一直耿耿于怀。巴罗维卡对她之前之后积极地翻查人物名录抱着新奇的态度，不过这被她以自己不过是出于社交需要搪塞了过去。但是她一直怀疑，似乎是毫无理由地，怀疑巴罗维卡在这些事上有假装一无所知的成分在里面。
佣人把她领到与后院相连、拥有开阔视野的客厅，说完话就离开了。
“请稍等，杰米先生还在楼上准备，马上就会下来。”
室外的餐桌上摆放着地中海料理，管家左手背在背后，背向她，正在往酒杯里倒酒。
因为佣人的话，在粗略地环顾四周后，克里斯蒂娜就把视线转向通往上层的室外悬浮楼梯，等别墅的主人下楼，所以当管家转身进来的时候，她并没有太过在意。
“有什么需要为您效劳的吗？”管家的声音令克里斯蒂娜惊诧地转过头来，她看到穿着管家装束的杰米左手臂上搭着一块白色方巾，正微笑着看向她——那个微笑里带上了一点他惯有的狡黠。
她眨眨眼，最后轻巧笑了：“你经常以这样的方式来捉弄你的客人吗？”
“不，不是经常……很高兴你会来，海伦。”杰米把搭在左臂上的白色方巾取下来，把手套也脱掉，邀她去室外落座。

远处连绵起伏的山峦在傍晚的夕辉的映照下好像将要陷入沉睡，风从泳池上而来，捎上了一些将要入夜的冷意。
“当我那天在拍卖预展会上看见你的时候，”杰米和她酒杯相碰，忽然开始阐释和她相遇那次的一点点机缘，“就情不自禁地想起那部电影史上的经典影片，我想你比我对它更加印象深刻。而又带有那么一点碰巧，因为莱文森正是以这样的方式见到特雷西的，莱文森想看看他祖辈流失在外的藏品，一只有玫瑰脚架的鸟笼子，特雷西就在不经意间撞到了他。”
“所以你本来并没打算和我搭话，只是因为场景巧合？”克里斯蒂娜微笑着应答着，明白了他的意思。他所指的是《鸟笼中的玫瑰》中的剧情，因为海伦·温斯顿在美国戏剧艺术学院毕业一年后参演的某部舞台剧，正是由这部电影改编而成，后来这部音乐剧为她赢得了托尼奖最佳音乐剧女主角奖的提名，也是她广泛受到关注的开始。关于海伦生平的大多数事，都是她后来才知道的，其中不乏巴罗维卡的说明和叙述，关于他们之间，除了那些语义隐晦的日记，她无从知晓，当然她也并没有去深究的好奇心。
“不，事实上，我对你仰慕已久了，前几年我在纽约看过几场你出演的音乐剧和话剧，你是一个很出彩的演员，不只是在舞台上。有个片段让我印象很深，凌晨时分男主的妻子穿着睡袍站在门口，她脸上淌着血，发丝凌乱……我相信所有看过《沉眠的山麓》那场电影的人都会故事开头对那个因为欠下赌债的丈夫要将她珍视的东西拿去抵债的而发疯的迪丽莎印象深刻。”
“你说的这句话就像刊登在报纸娱乐版块上的电影推荐语……不过在我的心里，在舞台上表演就是我真正的事业，而电影和我的关系则没有那么亲密。”她笑着，婉转地继续说道，“说这些也许太晚了，我已经离开舞台了。”
“也许你只是需要一点推动力。”他说着，忽然刹住话头，“抱歉，说了这些话，我不是打算揣测或者改变你的决定。”
“你说得对，也许我内心也在犹豫，不过短时间内我不去考虑它了，我有了一些不得不去完成的私事……”她垂下眼帘，最后终于流露了一点真情实感。她把目光从淋了奶油生蠔上移开，投向山下，整座城市都在她的眼帘之下，远远地可以眺望到这个城市的边界后的太平洋海水。洛杉矶将要进入夜晚，此时此刻，在山上俯瞰它的人似乎多了一丝寂寥之情。

仆人在室内测试留声机，然后放进了一张古典乐唱片，很快，以小提琴乐音为主体的优美乐调从室内流到了室外。听到音乐声，克里斯蒂娜转头看向明亮的室内，过了一会儿，她缓缓地说。
“我进门时注意到了在墙内展示的小提琴，它看起来有些年代了。”
“那是我从一位世代做小提琴的名家手上收购来的。”杰米还是只是微笑，“我第一眼就看中了它，所以我不计代价把它买了下来。你想仔细看看它吗？”
“噢，不。我已经看过了。既然它对你而言是如此珍贵的话……”
“不，我偶尔也想把玩一下。我可以为你试试。”杰米忽然从椅子上站起来。“抱歉，海伦，”他像是意识到了什么般地说，“这里似乎冷清了一点，在自家的时候我不太喜欢和太多人相处，我希望你不会因此留下不好的印象。”
“不，不会。事实上，我也保持独处的状态很久了……”她的目光随着杰米的走动而移动。后者走到别墅旁边，拿起话筒：
“福里斯特，帮我把唱片机和小提琴拿出来吧，让我为我的客人演奏一曲……放在墙里展示那把。”
别墅内的光映照在白葡萄酒的酒杯壁上。佣人们在那通电话后很快把留声机搬到了室外，那个先前领她进门的男佣把小提琴递给了杰米。克里斯蒂娜看他试了下音，流露出微微惊讶的神情。
“希望能以此激励你，突破那些过往，也许能推动你下定决心。”
他转过身来，把小提琴夹在下巴下，琴弓搭上琴弦。旁边的佣人换上新的唱片，放下唱针。然后刹那间，果敢有力的音符迸发了出来。
巴赫A小调第一小提琴协奏曲的曲调流淌在山顶别墅的后院里。音乐声中，克里斯蒂娜睁大眼睛，流露微微惊讶的神情，而演奏者只是闭着双眼，姿势优雅地拉着弦乐器，仿佛已经与乐曲融为一体。

“怎么了？”巴罗维卡顺手递给她一副形状怪异的眼镜，打断了克里斯蒂娜的思绪。
他们正在梅泽药业斜对街的一家墨镜店的二楼，克里斯蒂娜找了个借口试墨镜，借此来监视梅泽直人的动向。
“我发现你好像从某人那里回来之后就经常心不在焉的。”
克里斯蒂娜叹了口气，把眼镜戴上，对着镜子仔细看了看：“一些别的原因。”
“结果怎么样，那个杰米，你很中意他吗？”
“你在开玩笑吧？”
“他是什么人？一个上流社会的绅士？一个装腔作势的爆发户？还是说……”
“如果你很想知道，”她打断他，摘掉那副舞台走秀用的眼镜，靠着墙透过玻璃窗看向梅泽药业所在的大厦。“自己去深入调查一下如何？”
“从这里开始调查吗？”巴罗维卡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梅泽大楼旁边的企业，“……格登美妆？”
克里斯蒂娜收回视线来，嫌弃地看了他一眼，好半天她才别开头，不情愿地开始跟他摊牌。
“我们别再这样对话了吧。我也累了。”
“嗯，怎么了？”
“有什么必要假装你不知道我在追查什么呢，反正我一直都在你的掌控之下不是吗？如果我说得还不够明确，”她的声音带上了点尖锐的讽刺，感觉到店员向他们抛来目光，她又压低了音量。“你总该知道你们组织的名称是什么吧？”
“梅泽集团，怎么了？”巴罗维卡好像有点明白过来。“你的意思是它和我们的组织有密切的关系？”
“不是吗？”
“不，我没听说过……也就是说如果我们的组织叫飞利浦集团，女人们就该担心给男友买的电动剃须刀里装了炸弹了。”
“我不是在开玩笑……”克里斯蒂娜皱着眉头说，“我看见爱丽丝跟他有所往来。此外一些流言也指向他们的家族……你没见过你们老板吗？”
“我跟他通讯过，他对我说‘我现在不愿意见你，因为你是一个整形医生，如果你看到我的脸，必然要对它进行切割、分析以及评价，而且将来我会有一件重要的事托付给你，我希望你担得起我对你的信任。’听起来有点滑稽，言外之意不过是还不能够信任我……不过看起来你现在也不相信我现在说的。”
“也就是说你没有想过你们的老板可能是一个日本人。”
“我可不在乎我的顶头老板是美国人还是日本人。”他跟着克里斯蒂娜下到一楼，一边继续说，“日本人早就进驻了好莱坞，索尼收购了三星和哥伦比亚，松下过去也拿下过环球，到处都是日本人。话说回来，就算他是一个喜欢跳印度舞的印度人，那又怎么样……嘘。”
他忽然拦住了她。克里斯蒂娜开始还疑惑的看他顺手从展柜上拿了一幅墨镜遮挡住脸，然后她把视线投向门外，瞬间睁大眼睛。
一辆黑色的克莱斯勒停在路边的停车线内，从车里下来的正是爱丽丝。他整了一下衣服，和他的人交谈了几句，便向梅泽药业公司的方向走去。
克里斯蒂娜充满憎意地盯着他，在注视了他的动向几秒后，她果断地向门口走去。
看到克里斯蒂娜的行动，巴罗维卡赶忙把眼镜放回展台上，想要阻拦她。
“你等一下……”前者立刻回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巴罗维卡看到她可怖而充满威胁的眼神后，耸了耸肩，放弃了。
克里斯蒂娜紧紧地跟在爱丽丝的身后，爱丽丝似乎觉得有什么不对劲，停下了几秒，她赶忙躲在电话亭的后面，假装翻找包里的东西。视野里的爱丽丝左右看了一下马路，然后迈步过去，她正要跟上，忽然响起的声音令她停下了脚步。
“海伦？”
她回过头，错愕地看了一眼身旁那个身材微胖、认出她伪装的中年女人，然后那个女人脸上的表情从狐疑变成了惊喜。
“你是海伦·温斯顿吧？噢……真的是，太好了！感谢上帝！……我是的你粉丝，我是从摩洛哥，哦不，摩纳哥……”因为激动，那名女性开始变得语无伦次。
爱丽丝已经走进了梅泽药业的大门，在前台登记后，他就走向了上楼的升降电梯，很快，克里斯蒂娜就失去了继续在视野里捕捉到他的机会。

第五章女钢琴家和她的故人
丰富变换的钢琴声隔着门传到院内，从清脆的叮咚声转向热烈的结尾，克里斯蒂娜正要按门铃的手悬在空中好久，最后慢慢垂了回去。
这首曲子结束后，演奏人似乎休息了一小段时间，又开启了另一段低沉的引子。
忽然间，二楼的窗被推开了，一个头发蓬乱的年轻人探出他的脑袋。年轻的男生看起来还没有睡醒，只勉强睁着一只眼睛。他对着站在家门口的女子凝视了好几秒，才缩回身子去，向正在沉浸弹奏钢琴中的人大喊：
“妈，你有客人——”
然后很快他又从同一个窗口伸出头来，问克里斯蒂娜：
“你是海伦·温斯顿吗？”
“是的。”克里斯蒂娜回应他，听到匆忙的脚步声从楼上传到楼下。
朗达急匆匆地从房子里出来，表现得既热情又有些尴尬。
“抱歉亲爱的，我太专注了，忘了时间……真高兴你能来。”她和克里斯蒂娜相互拥抱，邀请她进屋。“你知道吗？早上我才和我的丈夫通过电话，他听到这件事也感到很开心，不过可惜的是，他去匈牙利指挥演出了。下次你来的时候，我可以介绍你们互相认识一下。”
她们一起走进客厅，克里斯蒂娜看见了那架方才发出悦耳音乐声的钢琴，琴身漆黑优雅，放在客厅最中心而显眼的位置上。下楼的声音随之传来，朗达向她介绍道：
“列奥纳多，我的儿子……里奥，这是海伦。”
列奥纳多·夏特大概以最快的速度打理了一下自己，再出现的时候他已经是面貌一新。他柔软的金发搭在脑袋上，克里斯蒂娜这时又稍稍打量了一下他，发觉他有点中性的美感，长得还有些像奥拉佐·詹提莱斯齐的画作里的天使。
“你好，呃……”他摸了一下后脖子，用不确定地语气又问了一句，“你真的是海伦·温斯顿？”
“是啊，怎么了？”克里斯蒂娜觉得有点好笑，不自觉地耸动半肩。“这很难以令人置信吗？你的父母亲可是世界有名的音乐家。”
“是啊，不过一个电影明星更受大众欢迎不是吗？”
克里斯蒂娜有点想提醒他海伦·温斯顿主要还是一个舞台剧演员。她隐约感觉里奥对此似乎一知半解，但最终没有吱声。
里奥又摸了摸后脖子，问：“你可以给我签个名吗？”
“好啊，没问题。”
“你稍等一下，我去楼上拿个签名版。”得到回复，里奥马上兴冲冲地跑上楼。朗达注视着自己的儿子，好一会儿才开了口。
“抱歉，亲爱的，你别介意……他其实不是很了解那些东西，在那之前他一直勤学苦练古典乐，为成为一个优秀的指挥家而努力，但是却陷入了瓶颈。他对我说他不能成为超越我们那样的音乐家了，然后，突然就变得懒散了。”
“他的父亲没有给他一些指导吗？帮助他走出困境？”
“不，斯潘塞对我说里奥显得太过执着了，你要知道，他这样的态度跟他自己的成长方式有关，不过我也觉得里奥太固执，对自己要求过于苛刻，导致他压力过大，也许到外面转转会比较好……噢，对了，我得去给你倒杯茶。”

“你能帮我写，”里奥的声音由远及近传来，他从楼上回到客厅，“‘给：珍妮弗·冈多特拉’吗？”
“原来不是你自己想要的吗？”克里斯蒂娜注意到了他的心思。她故意耸耸肩，假装露出失望的神色，“让我有点失望呢。”
“呃，其实……”
克里斯蒂娜毫不介意地接过签名板，签下熟练模仿过的字迹。偶然抬眼看到他期盼的样子，她忽然心生恶趣味，决定挑逗一下这头年轻的小狮子：“不过你要怎么回报我呢？”
“我，你喜欢……”
“不如给我演奏一首曲子吧？”
“……不过我……”他回头望了一眼外面，“……也许我的母亲更好。我还没有能够，追赶上她……”
“别介意，”她向他眨眨眼，“我可没那么专业。”
“呃……”他依旧显得很踟蹰，但是环顾了一下房间后，他忽然有了想法，“我有一首有趣的曲子……”
他走到角落里去打开他的巴松管箱包，巴松管上方还放着一份陈旧的曲谱。他把它拿出来看了看，又取出他的巴松，转而有点兴奋地对克里斯蒂娜介绍道。
“它叫做《施雷普福斯的诡计》，实际上应该是一首小提琴独奏曲，不过我用这个也能吹出来……没什么问题。”
开头是一段低沉而反复地乐调，朗达端着白陶瓷杯，进来的时候满脸诧异。
“里奥，你在吹的是什么曲子？”
里奥中止了他的演奏：“我在杂货间找到了的一些曲谱，妈妈，怎么了？”
“不，没什么事，里奥。没什么。”朗达的表情变得有些复杂，“你继续吧。”
乐曲从低音区开始向上走，沉闷转向狡黠的诙谐。里奥用了一点技巧，让巴松中间一段发出了高音。
等到曲终，克里斯蒂娜抬了抬眉毛：“确实很有趣，听起来就像魔鬼的音乐。”
“是，其实，是的，它应该有自己的来源出处……也许我不应该巴松，不过我比较喜欢用它……我其实把原曲改编了一下，不过我完全被原曲的吸引住了，它有一种伪装成神性的魔鬼性，简直绝妙。”
“我很喜欢你的说法，我也很喜欢你的演奏。”她把签好名的板子还给他，内心衷心祈愿自己模仿的签名不会被人看出来。
“你还需要它吗，妈妈？”里奥把曲谱拿给他的母亲，此时克里斯蒂娜注意到了那份曲谱，它的第一张的右下角缺了一个角，上写着霍华德·A.…A后面就没有了。
“不，没什么关系里奥，我只是没想到你会把它翻出来。这是以前我的一个朋友写的，他已经过世好久了。”
“那我先上楼去了，我跟米基他们约了下午的保龄球比赛，我想先准备一下……祝你过得开心，海伦。”
“当然，也祝你好运。你还会更好运的。”克里斯蒂娜对他露出一个真诚的微笑。里奥看着她，有点发愣，他眨了眨眼睛，好半天才重复了一遍之前说过的话。
“那我先，上楼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