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七
医院的贵宾产室一层只有三间,正迎合广东话中“生”的发音,所以严月侬很轻易地就在楼的另一边找到了写着阮嘉的病室。她没敢贸然进去,敲过门之后就等着门开——如果他们忙着照顾病人无暇理会她那就算了。
大约等了一分钟,严月侬预备悄悄离开的时候,门终于打开了。傅莼眼睛红红地和她对视了,很有些意外地惊喜道:“月侬,你怎么来了?”
“我听护士小姐说,父子平安,是个有九斤重的胖娃娃,所以来道贺呀。”严月侬赶紧拿出利是封来,“恭喜恭喜!”
傅莼也无暇推拒,只来的及朝她勉强一笑,然后指了指厅中的沙发:“你先坐一会儿,我给你倒杯茶喝。”
她话音刚落,房间里就响起了动静。
严月侬见傅莼无暇分身,本想告辞,但又十分好奇阮子平此时的状态,所以犹犹豫豫地留了下来。她本以为以为经此一役,阮子平肯定还在麻药的作用下昏睡着,然而阮子平显然是很清醒,而且还有体力说话,虽然声音很轻很虚弱,但说话内容依旧没有什么变化。
他先是唉声阵阵,长吁短叹地喊疼,然后开始喋喋地抱怨:“我这是不是要死了?傅莼我知道,你就盼着这一天呢,我死了你就好早点改嫁!哈,可惜可惜,你那情郎早走了!现在孩子已经生出来了,你带个拖油瓶,还是个被人用过的滥/货,怕是也没人要了。你哑巴啊?怎么不说话?外面是谁?我都这样了,你还把人往里带,就想看我出丑是不是?啊……我要痛死了!我要是死了,做鬼也不放过你!”
傅莼沉默了许久,然后只应出一声:“你不会死的。”
“怎么不会死?”阮子平继续有气无力地发火,“我娘不就这么死的吗?呜……我要疼死了……我要是死了,你一分钱别想拿!你别以为就能得意了!”
“我不要你的钱。”傅莼的语气依然平淡,听不出什么情绪来,只继续告诉他,“你不会死的。”
阮子平还在哼哼唧唧,严月侬听了半天,他不是要死就是要活,听着怪凄惨可怜,也怪让人来气的。她环顾四周,发现偌大一个病房里居然也只有一个傅莼来照顾他——阮家还真是把她当成阮嘉的保姆了?
“小莼,殷传苼还等着我,我得先走了。”她实在听不下去阮子平断断续续的叫骂呻/吟,忍不住起身想要告辞,所以走到门口微微的提高了音量,找个由头向傅莼告别。傅莼应了一声就要站起来送她,严月侬站在门口,就见阮子平伸出一只手来拽住了傅莼,不叫她走。
他做这个动作显然没有提前考虑过后果,所以没轻没重地牵动了伤处,疼得登时就喊出了声,傅莼连忙去查看他的刀口。严月侬见这景象实在混乱,连忙丢下一句:“我改日再来看望阮先生。”就跑,走时还顺便帮他们叫了护士小姐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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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月侬一边往回走,一边还在回想刚才阮嘉的惨相。上一回见他,他还是一副气色红润中气十足的流/氓恶/霸派头,这不过短短几个小时而已,那张脸就惨白得像纸似的,再被鸦黑的头发衬着,看上去真是一点血色也没有。而且说话那声音,比蚊子叫大不了多少,她能听清他说话的内容实在只是因为室内太过安静而已。
心有余悸地回到病房门口,她突然有些害怕——怕一推门进去,看到的殷传苼会不会也是那副模样。
在门口犹豫了半晌,门却自动地开了。和殷传苼意外地对视之后,她不言不语地朝他张开双臂。殷传苼明白她的意思,微微俯身抱住了她,然后问:“你去哪里了?”
严月侬避重就轻地答道:“我去看了看傅莼,她那个女儿可真胖,像个藕娃娃似的,算那个阮子平厉害。”
殷传苼弯腰有些累了,见她情绪逐渐恢复如常,所以也就松开手直起身来,一手扶在腰后揉了揉,他顺势牵住她的手往外走,随口应道:“这么厉害啊。”
严月侬心中还残留了些阴影,所以听他这话不自觉地就要多心:“你也厉害,你肚子里这两个加起来肯定比那个小胖妞要重。”她说完又补充道:“而且好生。”
殷传苼听她把话说得这么圆滑,颇有些诧异地看她一眼,发现她出门不过几分钟,倒好像长大了好几岁,说的句句都是人话了。收敛起脸上的惊讶表情,他扶着腰继续往前走:“陪我走两圈。”
“你现在是不是不怎么疼呀?”严月侬看他此刻脚步轻松,心中却依然紧张,“那什么时候能生?我倒不是盼着你疼,只不过这样拖得久了孩子会不会有危险?”
听到她接二连三的体贴话语,殷传苼颇觉得像是在做梦。他忍不住悄悄地捏了一把自己腰后的肉,确定疼痛是真实的,这才接话道:“医生说没有关系,帮助孩子下行,然后回病房就可以吃催/产的药了。”
“那个药你挑好了?”严月侬问他,“是什么神神秘秘的药?怎么还得背着我说?”她忽然挤眉弄眼地朝他一笑:“是不是用法……嘿嘿嘿。”
殷传苼顺着她的目光低头看,随即明白了她的意思。心中的感动被她一个眼神搅得荡然无存,他恨铁不成钢地在她脑门上轻轻拍了一记,又板着脸教训道:“严月侬,你好好一个女孩子,怎么尽往人下/三/路想?”
严月侬捂着额头反驳:“那否则呢?有什么好瞒着我的?”
“我才是用药的那个人,跟你商量什么?”殷传苼不去看她,“最后选了副作用最小的那一种药,我自己挑的,总不会有错。”
“那可不一定,*****……”严月侬自觉失言,连忙补救,“不过你说没错就没错吧,反正你生得顺利就好。”
殷传苼听她口风一时一变,猜到她肯定是在傅莼那里受了什么刺激。不过没吓坏就好,也让她知道生孩子的厉害,别总觉得他娇气了。
他不说话,严月侬也乖乖地安静下来,扶着他绕着走廊走了两圈,随后回到病房里。她一边扶着他在床上靠坐下来,一边观察他的肚子,最后伸手比划了两下,惊喜道:“殷传苼,你肚子还真的靠下了诶!你看——”
她说着把手平插/到他的腹底和大/腿/之间的缝/隙中,解释道:“之前你这个姿势的时候还能放下拳头呢,现在只能平着放啦!”
殷传苼被她蠢得要笑,几乎不知道她是不是在开玩笑。他略略往后靠了一点,然后自己握着拳头抵了过去:“你看,现在是不是能放下拳头了?”
严月侬本来还觉得自己测量得颇为标准,结果被他当场点破,于是很不服气地一噘嘴:“反正就是靠下了!”
“嗯嗯嗯,对对对。”殷传苼一边笑着敷衍她,一边端起枕边的药水一饮而尽。
严月侬从他手里接过小量杯,然后吸吸鼻子闻了闻:“甜的?”
“你怎么连这都要馋?”殷传苼从她手里把杯子拿走,真有些怕她会伸出舌头去舔。
严月侬原本只是关心他会不会喝了苦药,届时她可以给他一个甜蜜的亲吻,谁知他这么不解风情,于是也没了兴致。懒懒地坐回椅子上,她慢吞吞地打了个哈欠。
“困了?”殷传苼往床边挪了挪,“上来睡一会,药还要两三个小时才起效呢。”
“噫,我才不跟你躺。万一你羊/水流到我身上了,那多恶心啊。”严月侬一边说着一边往床上爬,还贱兮兮地故意拿毯子隔在她和殷传苼中间。
殷传苼被她气得要笑:“滚下去。”
严月侬把灯一关,迅速躺平,然后打起了呼噜。
殷传苼摸索着也躺了下来,然后就听到身边窸窸窣窣地起了动静:严月侬把两人中间的毯子扯到了一边,一条胳膊也搭在了他的腹侧,还蹬鼻子上脸地叫他:“殷传苼,把腿抬一下。”
他依言照做,然后就感觉到她把膝盖抵了过来,竟是大喇喇地把一条腿跨在了他两腿/之/间。他夹/着/她的一条腿,忍不住有些脸红:“多大了,还这么睡觉?你这样不怕真的蹭一腿的……吗?”
“算了,我不嫌你。”严月侬笑嘻嘻地把手往下一移,轻轻拍了下他的屁/股,“怎么样,这样耻骨是不是不疼了?”
“你就是图自己舒服,少找这种冠冕堂皇的借口。”殷传苼刚才只顾害羞,经她提醒之后才发现这个姿势的确压力稍减,不再像刚才那样酸/胀/难受了。
严月侬不理他,继续发出呼噜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