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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河野裕作品讨论/水楼】《你名字的侧面》(君の名前の横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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单卷完结作品《君の名前の横顔》
发售日2021-11-10
欢迎在此讨论有关内容。


简介:
世の中のすべての悲しみを避けて歩くのも、
なんだか気持ちの悪いことのような気がした
血の繋がらない家族と名前をめぐる物語
夫を亡くし、小学生の息子・冬明を一人で育てるシングルマザーの愛。父親の死後、義母の愛と弟の冬明を見守りながらも、家族という関係に違和感を持つ大学生の楓。
「世界の一部を盗む」想像上の怪物・ジャバウォックを怖れ、学校に行きたがらない冬明に二人は寄り添おうとするが、「紫色の絵具がなくなったんだ。ジャバウォックが盗っちゃったんだよ」と冬明が告げた日から、現実が変容していく。
ジャバウォックの真実を知ったとき、あなたもきっと、その怪物を探し始める――。


IP属地:浙江1楼2022-02-06 22:34回复
    よこ-がお 【横顔】
    〘名〙
    ① 横から見た顔。横向きの顔。
    ② (━する)意識的に、横に顔をそむけること。また、その顔。
    ③ ある人物の日常的な、あるいは、あまり人に知られていないような一面。〔新語新知識(1934)〕
    ─精選版 日本国語大辞典
    cè miàn
    侧面:
    1.旁边的一面。区别于正面和背面。 唐 王建 《同于汝锡赏白牡丹》诗:“統心黄倒暈,側面紫重稜。” 清 李渔 《闲情偶寄·种植·牡丹》:“是花皆有正面,有反面,有側面。正面宜向陽,此種花通義也。” 田汉 《洪水》第二场:“我们这边挡住了,大水却冲破另一条防线,从侧面包抄我们。”
    2.从旁边见到的脸容。(对应① )
    3.转脸不以正面向人。《宋史·刘筠传》:“ 殊 ( 晏殊 )側面而過,不敢揖,蓋内有所愧也。”(对应② )
    4.指构成总体的某一个方面。 毛泽东 《在省市自治区党委书记会议上的讲话》:“各种事物都有对立的两个侧面。” 巴金 《关于<家>》:“你们从各人的观点看见她一个侧面,便以为见着了熟人。(对应③ )
    ——《汉语大词典》 上海辞书出版社 / 2007


    IP属地:浙江2楼2022-02-06 2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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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序章
       天空的颜色定为粉色了,毕竟红色未免过于沉重。
       不过实际试着涂色时,那粉色比想象中的淡一些。公交车的黄色倒是搭配得还不错,只不过没有想象中的那么惹眼。那么,这样一来,行道树该怎么涂好呢?
       在整理储藏室时发现的三本填色画,每本大半还是空白的。因此,我们拿出彩色铅笔,打发闲暇时光。
       坐在边上的冬明老实地给天空涂上了青色,是盛夏时期的穹顶那种具有压倒性力量的纯真之青。果然还是青色更适合天空。
       正当我看着他手边时,冬明面向这边问道:“青色,用吗?”
       “不,只是在纠结树的颜色。”
       “这样啊。”
       冬明戴着黑框眼镜、是个冷静的10岁少年。我则已经20岁了——12月就21岁了。虽然年龄相差甚远,不过我们是好朋友关系。
       在空调尚未退场的九月,下午5点时,我们一脸认真地对付填色画。彩色铅笔运笔时摩挲的声音令人心情畅快。但不久后,冬明停下手,说道:“茶萝不是笨蛋呀。”
       “茶萝?”
       “是一个朋友。我大概没提到过吧。”
       “我可能听说过。”
       冬明的话很是突然。不过,我猜在他的小脑袋里或许已经好几次困惑着不知该把这件事说出来还是留在内心了。冬明虽然不沉默寡言,但却是个细腻的家伙,如果有什么不经过考虑的话说出口,他自己会比对方更先受到伤害。
       然后呢?——我追问后续。冬明接着说道:“茶萝不太擅长说话。他大概不怎么能把想的事情用话说出来。可这不是笨呀。”
       “我懂的。”
       在我以前做兼职的时候有个类似的女孩子,虽然是大厅负责人,但员工手册上没写到的措辞就不太能说得出来,因此有收到过挺蛮横的投诉。在朋友之间也被贴着“不会工作的人”这样的标签。
       但平静地交谈时,她的话就很明智,思路很清晰,头脑转得也快。只不过,话语像是没能跟上这速度,就像最新款的电脑还连着又老又没保养的打印机一样,只是不擅长输出罢了吧。而那绝对不是笨。但周围人不看好,她本人也没有自信。
       冬明一边仔细地用鲜艳的青色涂着天空和云朵的边界线,一边继续说着:“老师讨厌茶萝,然后还经常对茶萝生气——用常识想想你就很奇怪——之类的,总是这么直接说。”
       冬明在说到“用常识想想”时,声音有些退却,似乎是在苛责他自己说出来的话。
       我用某本书上读到的知识说道:“用爱因斯坦那位聪明老爷爷的说法来说的话,‘常识’就是人到18岁为止所收集的各种偏见。”
       “这样啊。”
       “当然,不是什么常识都是偏见。太阳东升西落是常识,但不是偏见。不过,大致上还是能接受那说法。”
       那也是自我警示的话。在考虑事物或和人说话时,拿常识说事就未免不够中肯,感觉是图方便就把本该举证的东西都丢了,强加自己价值观的一种懈怠。
       行道树的颜色定为水蓝色了,用淡淡的颜色覆盖整体。我取着彩色铅笔,同时继续说道:“相信爱因斯坦的话,那小孩子的常识应该比大人的还靠谱些吧。”
       “是吗?”
       “毕竟,50岁的话,32年前就已经完成了偏见的收集,是吧?那就太老旧了。但我的常识是两年前才刚形成的,而你还在收集中。明白吗?”
       “嗯。”
       “也就是说,如果常识确实是偏见集聚堆的话,年轻人的常识基本是新的,应该会更靠谱。老师那些什么老掉牙的常识,当成耳边风就行了。”
       冬明沉默了一阵子。
       这期间他涂完了天空,把青色铅笔放回了盒子里,但没有拿下一种颜色的彩色铅笔,眼镜后面那双认真的眼睛望着填色画里还空白的地方,说:“跟旧东西比起来,新东西才是正确的吗?”
       感觉冷不防地被指摘了,我微笑着回应:“该怎么说呢,确实,我也不清楚。”
       我不经意间基本上把“陈腐的思考”和“错误的思考”划了等号,但确实不全是这样。这大概也是我偏见收集中的一种吧。
       冬明偶尔会像这样指出我这边的错误。小学五年级的他,有着远比我更公正、美丽的视角。
       “但我还是会觉得大人在和小孩说话的时候拿出常识很狡猾。”
       “为什么?”
       “因为每个人的常识都有些不同。明明常识的内容不同是很正常的事情,但为了自己的立场而单单输出自己的常识,就很狡猾吧?”
       冬明微微点头,答道“这样啊。”这孩子用这么一句话来表现各种各样的情感。有很高兴的“这样啊”;也有泫然欲泣的“这样啊”;基本能理解但也有点疙瘩,而那疙瘩不太能很好地用语言表达出来时那种困惑的“这样啊”也有。
       我快速地给行道树上色。粉色天空和水蓝色行道树的组合颇具美感,像是某处遥远行星上令人怀念的景色,看起来和章鱼样貌的外星人很搭配。不过那边行驶的黄色公交以其现实的细节浮现了出来。
       伴随着彩色铅笔移动时的沙沙声,我思考着常识这件事。我们在生活中把偏见唤作常识,在某种程度上也是无可奈何的吧。我们无论如何也无法知道世界上所有事物的客观真实。尽管如此,在决定什么的时候——在制定法律、去爱某人、在回答小孩子纯真的提问等情况时,不得已要不懂装懂,哪怕是要用上称之为“常识”的偏见。
       虽说如此,也不该想当然地大肆主张吧。得要记住这些其实不明白的事情,非常小心地对待才行。
       冬明开口:“老师很喜欢常识。在批评茶萝的时候之类的,经常用到它。”
       “嗯,然后呢?”
       “然后,今天颜料不见了。”
       还有一棵行道树仍是白的,但我停下了手头的彩色铅笔。
       我尽可能平和地问道:“颜料是指?”
       “学校里的,画画颜料盒。里面明明是13种颜色的,现在变成12种颜色了,本来应该有紫色,但不见了。”
       “为什么会不见了?”
       “因为*贾巴沃克偷走了。”
      *贾巴沃克(Jabberwock):《爱丽丝梦游仙境》及《爱丽丝镜中奇遇》中的恶龙
       冬明拿来紫色的彩色铅笔,眼镜后那双认真的眼瞳一直盯着它。
       “老师生气了,所以贾巴沃克来了。然后,我们的颜料盒里就缺了紫色颜料。”冬明有些困惑地皱着眉如此说道。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3楼2022-02-06 22: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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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在想那孩子会不会是HSC。”
         听闻,枫把还装在罐子里的啤酒送到嘴边,歪头问道“那是什么”。
         我用网页上读到的话答道:“Highly Sensitive Child,感受能力丰富、敏感而纤细、容易受伤的孩子。”
         枫从鼻子里哼出一丝气,笑着说:“真是什么都有名字啊。”
         “认真听,好吧?”
         “不好意思,不过,用不着特地用那种英文首字母来指称,也是一看就知道的吧?冬明就是个敏感、有点容易受伤的孩子。”
         “有点吗?”
         “这倒是不知道了。”
         我把枫买来的Smirnoff Ice麦芽酒送到嘴边。每周,在周日晚上和枫像这样在自己家客厅里干杯已经逐渐成为习惯。冬明在边上房间里睡着。那孩子大概晚上九点过后就会睡觉。
         枫把盘里的花生放入口中,说:“不过,有名称倒是好事呢。莫名让人安心。”
         “是吗?”
         “这样的话,倾向或者对策之类的,只要搜一下基本就能马上知道吧?”
         “好像不要干涉太多比较好,给他准备可以躲避的港湾,让他早点休息。所以也有点难说出叫他上学的话。”
         “会很为难?”
         “算是吧。”
         小学果然还是该让他好好去吧。现在的冬明,倒也不是完全不上学,但照这样下去,可能总有一天会演变成那样。
         “小学这种,我倒是觉得随便一些也行的。”
         “但太晚学习的话,要赶上会很不容易的。”
         “在家里也还是能学习的呀。”
         “就他一个人吗?我毕竟还是有工作的。”
         “我当家庭教师吧?”
         “你也有自己的事情吧?还有工作单位呢?”
         “大二的时候努力了,所以今年比较有余裕。”
         话虽如此,也总不能真就把冬明的事情都交给枫。不过我没有余裕雇家庭教师,由我盯着冬明的学习就更不现实了。工作和家务就已经有得忙了,或者应该说是到了应接不暇的地步了。给冬明吃的也基本是现成的饭菜,休息日才将成堆要洗的衣物投进自助洗衣机也是常有的事。在枫来之前姑且会理一下客厅,但也称不上是收拾,只不过是把客厅里乱糟糟的东西塞进卧室、把散乱物品的坐标移动一下罢了。所谓社会,在构造上还不能很好地让人兼顾工作与家事。
        “爱阿姨有点过于努力了吧。我虽然觉得好好地放手还是挺难的,但冬明应该也注意到自己的母亲很辛苦吧。”
         那可该怎么办呢?类似这样的话不经意间涌上嘴边,但我就着Smirnoff Ice咽了下去。枫不太会喝酒,所以已经涨红了脸,像温和的大型犬那样略微湿润的眼睛看着这边:“我觉得一周差不多三天的话,还是能陪陪冬明的,可以看着他的学习情况,和他一起打扫房间之类,然后等爱阿姨你回来。”
         我暂且先说了句“谢谢”。
         但对于那之后要接的话,则很烦恼。
         如果考虑冬明的情况,或许应该哪怕是勉强枫,也要接受这孩子的温柔和好意。但,这样一来,真的能让冬明不会丢失去学校的习惯吗?而且让枫勉强处理冬明和我的事情果然还是不对。
         结果,我像是逃避一般地回答:“上学的事情,我也有在和班主任老师谈,或许冬明是被谁捉弄了。”
         “那个人,能信任吗?”
         “嗯?”
         “班主任老师。”
         这我不知道。不过,让枫过于担心也没用。
         “好像是个评价良好的老师呀,和学生关系也挺好的。”
         “不过,冬明好像不太擅长和老师打交道啊。”
         “毕竟那孩子有些挺顽固的想法。”
         对于第一印象定为“讨厌”的对象,他就很难与之相处。虽说他应该是不太适应像学校这样会强求随缘结交人际关系的地方,但作为家人,就这么任他不上学也不好。
         “最近,我打算去见学校咨询处的老师,到时候也会跟班主任老师谈一下。”
         从枫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枫不太能接受我这个回答。不过,这孩子大概是想着以他自己的立场不该说什么吧,枫低声回答了“哦”,然后,他像是略顾虑这边的样子,细声开口道“听过贾巴沃克的事了吗?”
         我不禁沉下了脸,点了点头。
         冬明为什么要相信那样荒唐无稽的想象呢?小孩子就是这样的吗?我试图回忆自己10岁的时候,但不太能想起来,可总归也该稍微现实一些了吧?
         “枫你呢?一直信到几岁?”
         枫把罐装啤酒凑到嘴边,花了些时间才回答:“记不得了。感觉从一开始就没信过。”
         嗯,就应该是这样的吧。一般来说,从懂事起,应该就会区分现实和幻想了吧,哪怕只是个大概的区分。
         查过关于HSC的内容后,就会发现冬明有很多符合的特征。难以应付人群,对声音敏感,真诚,会被周围人的情绪所左右,也会为了避免丢三落四或做错事而非常谨慎,一下子发生各种事情时还会感到不快。另外,有着丰富的想象力、喜欢空想这一点感觉就是在说贾巴沃克的事情。
         枫把罐装啤酒放到桌上。那微小的声音莫名有些冰冷。
         “我觉得那不一定就是假话。”
         “你是说贾巴沃克?”
         “当然不是说真的存在那样的怪物。不过,怎么说呢,会不会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在冬明眼里就像那样的呢。”
         “是说颜料本来就是13支吗?”
         “虽然不是这么说,但人活着也有一些不可思议的事情。”
         “是吗?”
         “不太能对得上记忆之类的,或者事实和回忆有差异之类的。”
         “比如?”
         由于思考事情时的习惯,枫略微低头,皱眉。那样的表情和这孩子的父亲有些像。
         “我小学的时候,有个喜欢的女孩子。”
         “这还是第一次听到,是同班同学?”
         “嗯,不过,那女孩的名字想不起来了,可能被贾巴沃克偷走了。”
         “不会只是忘记了而已?”
         “初恋女孩的名字会是能忘记的事情吗?。”
         说不好。但我的初恋倒也是在小学的时候,对方的样貌有些记不清了,声音也完全想不起来,可名字还记得很清楚。
         我再次把Smirnoff Ice麦芽酒送到嘴边。这酒我很喜欢,或者说,是喜欢这种能直接对着瓶口喝的酒。
         “比起考虑是怪物偷走了记忆,单单就是忘记了的情况才更让人接受吧?”枫说着,点了点头, 但似乎没打算就此结束话题。
         他眉间挤着皱纹,小心翼翼地继续说:“可是,那是因为我们有常识吧。从更理性中立的角度来想的话,想不起来曾经最喜欢的女孩子名字这件事或许就和有怪物差不多奇怪。”
         “你是认真说的吗?”
         “还挺认真说的。”
         我觉得枫似乎太过于想去肯定冬明了,这让我有点生气,总会让我觉得自己作为母亲可能不够格。
         但从枫的态度或许是出于他的立场吧。但不能连我也对冬明的任何事情都加以肯定。毕竟教冬明“常识”也是我的义务。
         “还有一件事,我有个不可思议的记忆,感觉看到过爸爸的尸体。”
         我不太能回答这句话,用力抿紧嘴角,没来由地拨弄着左手中指上戴着的戒指。
         不过,这不可能,毕竟那天枫在自己家里。
         枫小声道了一句“抱歉”。


        IP属地:浙江5楼2022-02-06 23: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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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关于未来的梦想之类,我从小学起就有一贯的想法。
           没有跟谁明说,毕业册上好像写的是“为了保卫地球而作提高循环利用效率的研究”这样自大的话,这只是因为偶然记得读过相关的新闻特辑罢了,真正的梦想并不是这个。
           成为可爱的新娘——虽说是个低劣的玩笑话,但不完全是谎言,而是以构筑幸福的家庭为目标而生活。
           这无疑是受了双亲的影响。我的双亲明显合不来,原因恐怕在父亲身上,总之,他是个迂腐的人,明明家里的事情什么也不做,却莫名对我和母亲很专横。然而我对母亲,非要说的话是看不起的。母亲只会平静地把对父亲的牢骚话对着我说,仿佛相信她自己是悲剧的主人公。看清楚了她是想把还是小学生的我拉拢到同一个战线,一起责怪父亲之后,我对于她这样的姿态感到很难受。
           要是讨厌父亲的话,明明还是早点分了的好。再说,为什么要和价值观如此不合的人结婚呢,是太没眼光了?还是太不会做未来的规划了呢?我坚定地发誓不要和这个人一样失败,以此过活。
           所以在学生时代,我和周围人聊不来。我的朋友们似乎都相信眼前的恋爱会有接踵而来的婚姻。但于我而言,不自觉地憧憬的对象、休息日一起玩乐的对象、合力经营所谓“家庭”共同体的对象所需要的能力显然是完全不同的。很想对她们说“要是混淆了这一点,就会像我母亲那样呢”,但我不会做这种特地把气氛变差的事情。
           我对结婚对象所寻求的条件,细化来说的话数之不尽。
           但本质上只有一点,那就是——在意见不合的时候,能够好好地沟通,一起寻找妥协点的人——这一点。高中时第一次交往的对象是与此完全相反的类型,他有什么讨厌的事情马上就会沉默,他坚信自己是对的那些事情,就完全不会听一听我这边的话。对于我来说,他就是很好的反面例子。交往前看上去温柔又认真的人也可能潜藏隐患,还好我能注意到这点。
           我相信,从恋爱中舍弃刺激感和心动感,换来的就是完美的婚姻。我要追求的不是容貌俊美的男性,也不是薪水高的男性,重要的是能够把工作和家事都视作共同经营家庭的任务,在价值观的天平上公平对待。因此,对于洗衣做饭得要有最低限度的经验。
           我倒并没有对此抱多大的奢望,不过满足这条件的人实在不多。我还清楚地记得自己被大学时期的恋人说是“对结婚也太没梦想了。”那时候我们虽然在日常对话中很合得来,但涉及到结婚生活的规划时完全谈不拢,这话就是那会儿演变成争吵时说的。
           我对于结婚,确实没有做什么梦吧。
           不过,遂着梦想结婚了又能怎么样呢?生活明明是在现实中度过的。
           我遇见牧野英哉时,是24岁。
           他比我大九岁,刚离婚,和一个儿子共同生活。
           英哉先生和我至今为止遇到的男性感觉很不相同。与其说是在很早的阶段立即对他有感觉,更不如说是在本能的部分感觉性格很合得来。然而凭那样抽象的感觉,是无法下定结婚这样关系一生的事情的。
           用冷静的眼光看时,英哉先生是个挺难判断的对象。由于他独自养育着一个孩子,对于家务事应该有些了解。他还很好说话,对于我提出的问题或者反驳都会诚实地作出回应,这点就很棒。他不太符合他这个年纪,有时候感觉像个孩子,要是看到上下两排的那种扭蛋机,就会一个个看过来。我虽然并不讨厌这样,可家里小玩具增多也还是会有点烦恼的感觉。以及,我还是在意他的离婚经历,毕竟他有可能存在一些表面交往时所看不到的问题,或许就是离婚的原因。
           见到他的儿子——枫的时候,是认识英哉先生的大概两年后,当时我26岁,英哉先生35岁,枫则是8岁。如果和英哉先生结婚的话,这个孩子就会成为我的儿子。我想象这些时感到有些紧张,但枫是个开朗、不会让人感觉有壁垒的孩子。不过如果一直看着他的表情就会觉得这孩子的眼神很天真,感觉他是不是在勉强些什么。
           十二年前的八月,我们三人去了附近的小游乐园。
           英哉先生和枫的关系很好,既有如年龄相差较大的兄弟一般,又着实像亲子的样,感觉他们毫不勉强地互相信赖对方,我对英哉先生的评分变高了。
           英哉先生他去买冰淇淋时,我和枫两人独处,当时我下定决心问问他:“为什么选择了爸爸而不是妈妈呢?”
           和英哉先生共同生活似乎是枫自己的意愿。
           当时的枫,不可思议地一副大人样,困惑地笑着答道:“我也记不太清了。”
           “是吗。”
           “不过,妈妈还一副我一定会选择她的样子,说话方式也是,一边说着任由我选,一边透露出答案已经定好了感觉。总觉得呢,那样子挺讨人厌的。”
           我挺能理解枫的这番话,想着和这个孩子应该能好好相处。对于我说的“抱歉问了奇怪的事情”,他只是淡然地回答说“倒并不奇怪啦。”
           那天,在回去的车里,玩累的枫睡着了。我一边听着旁边的呼吸声,一边想象着有这孩子和英哉先生的家庭。想象着像这样三人一起乘车,而我不是独自被留在单人公寓前面,是一起回到同一个家、一同打开玄关这样的场景。
           我明明想尽可能想象得更现实一些的,但办不到,那是梦境般的幸福想象。
           收到英哉先生的求婚是在三天后。
           比预想中的还要早,我原以为互相之间应该还要再稍微进行一些清除外部屏障、理解、试炼的发展过程,所以慌乱起来,就这么想都没想回了一句“了解了”这样弄错场合的工作用语。然后我才清醒过来,修正了自己的话:“啊啊,请等一下,说错了。”
           对我这番话,一脸认真的英哉先生像是要喷笑出来一样笑问:“不愿意和我结婚吗?”
           “不是那样,在我回复之前,请先听一下这些。”
           我准备了很长的“该向结婚对象确认的问题列表”,是小时候开始一条条写上去、反复推敲出来的。明明应该是要那样问的,但这时候一条也想不起来。
           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很蠢的问题几乎无意识地溜出了口:“为什么是我呢?”
           原本想说些更现实的话,分担家事之类、工作方式之类、教育方针之类的明明都想确认,但那看起来很蠢的问题确实是自己最想问的事。
           英哉先生收起苦笑,说:“老老实实回答的话,倒是可能会被你讨厌的。”
           “如果是在这种事情上说谎的人,我就绝对不会和他结婚。”
           “嗯,其实,枫很中意你。”
           我没有掩藏自己“那算什么呀”这样的感觉:“那就不是你的意思?”
           “当然也有我的意思在里面,不过,排优先顺序的话,怎么说也都是先看枫的意愿。”
           “是吗。”
           实际上,那是我很喜欢的回答,因为我考虑到,不轻视孩子的意愿是构筑幸福家庭中非常重要的一点。
           我又再向他确认了一件事:“如果我和你之间,有了个孩子的话……”
           “嗯。”
           “能和对待枫一样爱那个孩子吗?”
           当然——我以为会听到这样的回答,但英哉先生的回答略微有点口齿不清:“爱他的自信是有的呀,而且还是挺强的自信。”接着,就在我困惑着如何判断时,英哉先生继续道:“你呢?会爱枫吗?”
           然后,这回是我苦笑了。
           我回复了跟他完全一样的老实回答:“爱他的自信是有的,而且还是挺强的自信。”
           宛如桌上滚落的鸡蛋会裂开那样,我出于无可救药的现象,感觉会和这个人构筑家庭。
             *
           然后我从三好爱成为了牧野爱。
           姓牧野的七年时间里,大半是幸福的日子。虽然称不上足够周到的婚姻, 但结果挺好,当时的我这么想着。
           我和英哉先生之间虽然也有过争论,但没有争吵。家庭内部有什么问题也都会得出颇具建设性的答案,偶尔有谁做错了,也会坚持要改善的意思。他和前妻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过程才到了离婚的程度?我是想象不出来。
           然而那婚姻生活突然迎来了终结。不,最后几个月倒是有些预兆了,或许其实称不上是很突然。
           不好的一方当然是英哉先生。这毫无疑问。
           毕竟,他死去了。
           如果是因为得病或者事故而死,倒会让我死心,我也还能继续爱他。
           但由于是自杀,不论怎么想都是那个人的不好。
           因为英哉先生没有和我商量最重要的事情。因为他全部独自担负着,选择了无法挽回的错误。那个人放弃了和家人共同生活下去这件事。
           所以我果然还是和母亲一样,没有相中对象的眼光吧。
           但我和英哉先生的婚姻并不能说是错的,因为冬明诞生了。
           我独自一人能够持续支撑那纯洁无瑕的事物吗?
           每当夜幕降临,那份压力就会压住我的胸口。
             *
           接下来的一周——九月的第三周,冬明没有请假不上学。
           会不会就这样适应学校了呢?这孩子会不会坚强成长呢?周五下午,冬明的小学联系我了,说是那孩子因为头疼而早退了。
           那天我工作怎么也走不开,没办法只好拜托枫。我像爱冬明一样把枫视作自己的孩子而爱着,尽管我是这么打算的,但那孩子似乎并没打算把我当作母亲,如今对距离感还是有点不知所措。
           我回到家时,是大概晚上八点了。枫给冬明准备了晚饭,似乎还帮他洗了澡。厨房里则给我留了一份用保鲜膜包好的晚饭。惊喜和难为情之下,不知为什么就有点想哭了。
           这时候的冬明感觉不太高兴地在看书。
           我尽量轻轻微笑,尽可能用不带攻击性的话问:“怎么早退了呀?”
           冬明视线依然落在书上,回答:“贾巴沃克来过了。贾巴沃克在附近的话,我头就会痛起来。”
           又来了,贾巴沃克。
           这孩子看来真的有了什么精神方面的问题。
           “颜料里的柠檬色,被贾巴沃克偷了。所以我颜料变成11支了。”冬明说着,指向颜料盒。
           我又有些想哭,攥紧左手中指上的戒指。
           “那一开始就只有11支吧?”
           冬明陷入奇怪的妄想之中了。


          IP属地:浙江6楼2022-02-06 2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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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要列举加入大学文学社团的理由,一定能列出至少二十个。
            但前三个理由最为突出。首先是入会费和活动费便宜;其次是无论什么活动都可自由选择参加与否,不用花时间应付;而第三点则是因为千守辽在。
             我对千守辽的了解谈不上多。虽然年级相同,但他生日早些,已经21岁了。学业方面,我想他应该是很会学习的那种家伙,所在的专业也是我们大学里偏差值最高的。除了学习能力,他的头脑也很灵活。大部分社团成员对他的评价是比较固执,而要我说的话,同龄人中比谁都要纯粹的,就是千守辽了。
             在周一要听讲的课开始前更早一些时间就来学校,到Box社活动室露脸已经成为了习惯。上午的Box社人很少,基本就是千守辽独自在看书或敲着笔记本电脑的键盘。
             那天,千守辽在看很厚的书,好像是囊括了《爱丽丝梦游奇境》以及续作《爱丽丝镜中奇遇记》的翻译,还附有大量注解的书——更不如说是将注解作为主要内容,为了标注对应位置而收录了小说全文的一本书。
             被问及感想时,千守直言“总之又贵又重。”
             他弓背蜷缩着,像是要被桌上摊开的书遮盖住一般,探头盯着书页。
             坐在他对面的我对着他那发旋,问道:“你自己买的吗?”
             “当然。”
             “我出一半吧?”
             “为什么?”
             “毕竟,是因为我商量的事情吧。”
             贾巴沃克。
             冬明口中所说的那个怪物,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有写到。
             “没什么,只是感兴趣就买了。就算你说的那些是个契机,也没理由分摊费用。否则商业制作公司都只能收到每个顾客一半的账了。”
             倒不是说这档子事——虽然这么想,但不太能用话语很好地表述出来。千守从书页间抬起头,说:“冬明小朋友,很让人感兴趣呀。虽说才10岁就知道贾巴沃克这东西就够引人兴趣了。”
             “不过只是名字的话,我10岁的时候也已经知道了。”
             “你呀,毕竟怪嘛。”
             “这话让你说出来还挺值得骄傲的呐。”
             知道千守的人,大多会说他是个怪人,我也是这么想的。
             所谓的贾巴沃克,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出现的诗歌中描述的怪物,但即使重读也不太明白究竟是怎样的怪物。原本那首诗里就尽是自造词,甚是让人费解。总之故事里的贾巴沃克虽是个可怕的怪物,但好像用名为Vorpal Sword的斩首剑能够出色地制服它。
             千守翻开夹着书签的书页,说:“根据这里的记载,贾巴沃克被译为‘激烈议论的产物’。jabber是喋喋不休的激烈议论,wocer似乎是子孙、果实之类的意思。”
             我连那名字的由来也知道,很早以前曾热心地调查过关于爱丽丝的信息。
             “把这作为怪物的名字,还真是品位出众吧。”
             “嗯。准备了身份不明的怪物,接下来就可以随心所欲地讨论它吧。 卡罗尔果然有两把刷子。”
             我对此的解释与千守的不同。
             不过嘛,路易斯·卡罗尔把怪物命名为贾巴沃克的理由现在无足轻重, 重要的是冬明的贾巴沃克。
             “最近,贾巴沃克好像偷了颜料,那小家伙的颜料盒于是就少了紫色。”
             “是吗? 冬明小朋友的颜料盒里有紫色呀。”
             “他母亲和我认为一开始就没有紫色。不过啊,不觉得不可思议吗?为什么颜料盒里没有紫色这种主要颜色呢?”
             在红、黄、蓝三原色之后,我觉得当然是选用绿色、橙色和紫色这几种混合色。 然而,在12色颜料盒里居然都没有紫色。
             对于我这天真的问题,千守立即作出了解答:“颜料盒里,会优先采用即使通过调色也没法调得好的颜色。紫色用红和蓝就能调出来,所以有些颜色不多的画具里就没有。”
             “可绿色就有两种哎。铬绿和黄绿。”
             “嗯。这两种混合起来,就是常见的绿色。但是用绿色来调铬绿就很难啊。这就意味着,为了选用更难调出来的铬绿色,黄绿色也得选用了。”
             “原来是这样啊。挺有意思的嘛。”
             “不管什么都是有理可循的。世界上大多数事物都是专家挠破脑袋完成的,也有决定芝麻盐中芝麻和盐配比的人。”
             不太清楚最后那个例子的必要性,不过嘛,应该就是这样吧。
             千守懂得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这让我很惊讶。而且,就像这次毫不犹豫地买来厚重的爱丽丝书籍一样,他会对感到有疑问的事物进行彻底的调查。大概是对知性的好奇心很强吧。
             千守向我投来冷淡的目光,说:“问题是,冬明小朋友的事情。他为什么会说紫色颜料不见了呢?如果是谎话,撒这种谎的原因是什么?如果真觉得颜料盒里有紫色,导致他弄错的原因是什么?一定都是有什么原因。”
             我对他轻轻摇头:“这部分嘛,无所谓啦。”
             “为什么?不是想帮冬明小朋友吗?”
             啊,他是这样理解的呀。
             千守是个聪明的人,我也就不自觉地随性起来,话就没说清楚了,但似乎因此产生了误解。
             “我只是说冬明是个很有意思的家伙,只是想让你对这种既特别又棒的事情产生共鸣。”
             “不太明白,共鸣有什么意义?”
             “总觉得,心情会很好的吧。”
             在无足轻重的事情上,我喜欢当一说出“啊——”或“哦——”,就有“是呢”之类的话相呼应。虽然也不讨厌抱着要把什么问题解决的心态挠头思考,但视情况会显得傲慢。
             千守一直目不转睛地看着我这边,于是,感觉像是被催促了一般,我又开口说道:“一直以来呢,有个误解。你想,不是有伽利略这个人吗?”
             “说什么有没有的,那确实是有的呢。”
             “在众人都相信地心说的时代,那个人宣扬日心说,然后被教会告到法院了吧?因为和圣经的记载相悖。”
             “即便是这样仍坚称地球也在运动,这意思吗?”
             “是的,就是这个。”
             虽然实际好像没有这么说,但这无所谓。
             重点是伽利略审判事件的原因。
             “我觉得这是个很单纯的故事,明明伽利略的主张是对的,教会却为了替圣经辩护而通过异端审判否定了日心说。为了保护他们自己的利益而用方便的幻想来扭曲事实,我觉得是群不可原谅的家伙。”
             “知道,非常能理解。”
             “是吧?这是满溢出来的正义感,就和看了电视剧而热血起来一样。不过……”
             伽利略审判事件的背景看起来似乎并不是这么简单的话题,它成为善恶对立的故事背后好像还有很复杂的情况。
             我最近看的一本书里,是像这样写的:
             “实际上,教会好像不是否定日心说。伽利略审判事件变成坐拥权威的教会和追寻真相的科学家之间的战斗这样一个故事,都是百年以后人们附加书写的。”
             “嘿,还挺有意思。”
             “嗯。真是个华丽的反转。”
             其原因在于,无法原谅用幻想来扭曲事实的教会——这样想着的我这情况本身才是扭曲事实的幻想。
             当然,伽利略审判事件不可能全都是谎言,伽利略应该确实是在一个和教会有关联的审判中被判决了吧,而那判决背后,有教会的推动应该也是事实吧。但伽利略被教会厌恶的理由,恐怕不止是“宣扬日心说”。因此我在想,教会把日心说作为攻击伽利略的材料这一点应该是事实。至少,就我所调查的情况来看,除了伽利略以外,没有其他因为宣扬日心说而被教会判决的科学家。
             举例来说,虽然哥白尼早在伽利略之前提出了日心说,但长时间里都没有成为问题。他的著作《天体运行论》被禁是发行七十年后的事,而我想,这会不会是为了配合对伽利略的审判才姑且这样做的。更何况,我有读到,关于哥白尼一事,强烈推荐日心说对外发表的,还是教会那边的人。
             哥白尼的日心说当时不太能为世人所接受。不过,这与其说是思想上的问题,好像更不如说是因为哥白尼所作星表的精确度不如基于主流地心说所作的星表。
             实际上,和伽利略同时代出生、相信日心说的开普勒所作《鲁道夫星表》因为前所未有的精确度提升,一瞬间就驱逐了地心说的星表。无论是当时还是现在的人们,都不会否定显然更便利的东西。
             千守说:“换句话来说,这是辉格史观。”
             “那是什么?”
             “就是把史实概括为肩负推动人类进步任务的英雄和企图控制人类进步的麻烦人们之间的战斗,无视一些龃龉的地方,又或者是歪曲情况,把历史收拾成现在的我们能够轻松接受的样子。”
             “真是什么都有名字啊。”
             “也不是什么都有。只不过,常有的事物大多都有名字。”
             嗯。那种事情大概是常有的事吧。
             现在的我们看来,把伽利略审判事件概括成“迫害日心说的教会以及拼死抵抗、为人类进步作贡献的英雄伽利略”这样,可以欣然接受,但那不是客观正确的历史。
             “我们初中的时候,理科老师有讲到过审判伽利略的事情,总结说不能容忍自以为是地歪曲正确事物之类的话。但那个老师大概就是以某种自以为是的态度把那个审判当作科学对抗宗教的故事。”
             “然后呢?”千守发问。
             我才总算回到冬明的话题。
             “不容置疑的正解之类,其实谁也不知道的。所以,如果我开始否定冬明的贾巴沃克,那会不会也只是在盲信某种幻想呢?”
             毕竟,我还不知道日心说的真相。
             或许“形成科学对抗宗教这样的构图是后世的人们附加书写的”这样的情况才是谎言也说不定。其实教会确实迫害了激进的日心说也不一定。一旦开始怀疑这样的事情,就像镜子对镜子一样没完没了。
             为了终结无休无止的事物,我最终会想决定用诸如爱、诸如正义之类happy的事物作答。但潦草对待那些事物的话,就会容易看不到真相吧。或者不如说,是可能会忘记“看不到真相”这一前提。
             因此,初中老师那以确定的口吻讲着不确定事物的嘴脸,以及一边说着“不能容忍自以为是地歪曲事实”一边相信着幻想的那声音,这些最好都把它们放到内心的显眼之处,以便在自己无意间想高举正义旗帜的时候能够看到。
             千守呆呆地说:“你是苏格拉底么。”
             “嗯?”
             “啊不,可你也并不是想完全放着冬明的事情不管就好吧?”
             这倒确实是这样。
             “但我不是想为冬明做些什么,而是爱阿姨——啊就是冬明的母亲。”
             “知道,之前就听说过了。三好爱小姐。”
             “嗯,爱阿姨是个坚强的人,但还是对这些事会感到累的吧。要是能帮上哪怕是一点点的忙,我也会想去做的。可是,就因为这个而否定冬明的世界那样的东西,还是不对。”
             因此,我不是想对冬明的贾巴沃克做些什么,只要做些更细微的事情就很开心了。比如在爱阿姨回家前为她做一碗美味的味增汤、好好收拾房间。要是能像这样哪怕只是稍微减轻那个人各种各样的压力,那就应该知足吧。
             千守的视线停留在长桌子上好一会儿,他看上去难得说不出话。反复眨眨眼、用左手摸着鼻翼之类,然后总算开口了:“我是个好奇心很强的人。”
             “我知道,怎么突然这么说?”
             “所以说,会想着如果是自己该怎么办呢。还是很在意冬明小朋友给架空怪物取名贾巴沃克的原因,就调查了一下。”
             “这种事情还可以去调查的吗?”
             “总之,我在想,冬明小朋友是不是因为有什么创伤。你懂我意思吗?”
             当然,懂的。我们有着显而易见的创伤。
             爱阿姨和冬明,在五年前还和我一样,姓牧野。当时,冬明五岁。当时的事情,他会记得也并不奇怪。
             “五年前,也有贾巴沃克。”
             千守说着,递给我一叠打印纸。


            IP属地:浙江8楼2022-02-06 2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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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父亲——牧野英哉是个有些出名的人,但主要是消极意义上的出名。即便现在在网上搜索那个名字,也还能看到一些报道文章。
               而他出名的契机,是某个男性的自杀。
               当时那个男性39岁,似乎有妻子和一个还很小的女儿。列举他情况的话,基本上看起来就很幸福,但好像大概两年前患上了精神障碍。
               就在自杀前,他在Facebook社交软件上刊载了一篇很长的日志。我也读过,知道内容。
               他在37岁的时候建了房子。梦想着拥有自己房子的他,以对于收入而言颇为勉强的价位,和妻子共同申请了最高额度的贷款,似乎想要建成多年来一直在脑海中描绘的理想房屋。既然他本人是这么写的,那应该不是在撒谎吧。但是那栋房子——据他所说的话——尽是缺陷。
               好像并不是在那住不下去那样程度的糟糕房子,但和工程公司所商谈的有不一样的地方好像也是事实。他列出了这样的17项。诸如明明反复确认过但客厅照不到阳光结果不得不在白天也开着荧光灯、用在墙上的隔热材料比预定的少导致冬天太冷之类的内容。他虽然有向工程公司索赔过,但甚至都没有得到像样的理睬。后来有跟律师咨询过,但商谈记录基本没有保留下来,有的只是建筑师在图纸上字迹潦草的备忘,而那备忘——从他的认识看来——很难说足够反映了商谈的内容。明明有不少的遗漏疏忽,但由于没有能够证明那些的记录,似乎很难从法律上起诉工程公司。
               在他的Facebook上,刊载着从工程公司的销售代表那边所收到邮件的大意摘录。只看那篇文章的话,确实会感觉工程公司方的应对很冷淡。但比起对于工程公司、比起对于销售代表,他自己对于工作潦草的建筑师好像有更大的不满。
               最近回家成了件痛苦得不得了的事。真不知道为什么我非得为了这样的房子持续还房贷。本来应该无忧无虑的居家时间现在变得比什么都还艰难。一想到这是那样的建筑师设计的房子,就恨不得一把火烧了。要是把商谈内容全都录下来了就好了。要是把具体内容整理成书面形式,每次都要求签名确认就好了。但是,当时我还信着那个建筑师。无法原谅信任过那种男人的自己,光是想到住在最讨厌的男人建的房子里养着孩子就气得直发抖到什么也没法做下去。都是这些让我得了心病,自己的生活也已经乱七八糟的。——像这样的话在日志里反复出现。
               那篇日志中,还有这样的一段:
               ——所谓的房子是家庭的基础,也应该是象征。本该最理解这个的专家却做着这样没有心的工作,这是我无论如何也接受不了的。
               我读完那篇之后,又考虑起撬棒的事情。
               为了人力瓦解明明其实不可靠但又像看似很坚固的幻想的家,而准备的道具。
               要想按照法律起诉工程公司或者建筑师的话,就必须明确地证明被害情况,律师好像是这么说的。
               ——所以我啊,决定去死了,为了证明你轻率对待的东西其实是能够夺走人命这种重要程度的事情。
               那是日志的结尾,而他大概真的死了。
               在那篇以定罪为目的的Facebook日志里,工程公司和负责该工程的工程师当然都被实名公开了。
               不消说,那建筑师就是我父亲。
               我对于这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看法。
               房子这东西毕竟是高价商品,也能够理解存在着没有达到购置预期就感觉挫败的人。父亲会在工作上偷工减料这一点我是不太相信的——那个人一直都很认真,而且好像对工作很有自豪感——不过,事实就不得而知了,仅凭对父亲的印象,没法断言这些全都是没由来的怨恨作祟。
               我感到不可思议的,是这篇日志公开之后发生的事情。
               他的文章四个月来都不为人所知,虽说,应该还是有几个人读过的,但没有引起多大的注意。但某一天,一篇介绍这篇日志的短文在社交平台上迅速扩散,在短短几天里就有好几个人燃起了对父亲的怒火。
               还有账号拿出明显不符合情况的法律、得意洋洋地写到会犯什么什么罪。有某一个人这样写之后,周边的人也囫囵吞枣地理解,产生了大量复制粘贴般的文章。这些我当时就知道了。社交网络上的怒火以其惊人的热量,瞬间甚嚣尘上,开始涌现各种总结文章。其中有些写有爱阿姨和我的名字,也有些曝光了我们当时居住的公寓地址。完全胡诌的父亲的经历也像事实一样传播起来。而那日志也再次扩散开来,类似的文本在社交网络上瘟疫似地增加。我们家里开始接到带有威胁性的恶作剧电话,因此把固定电话线都拔掉了。
               我明明在事件的漩涡中,却不太能理解是谁在对着什么宣泄怒火。感觉一定是有各种各样的争论点,其中也包括误解或者臆想,说不定其实谁也不知道那怒火的全貌吧。
               社交网络的狂热度又持续了三个月,在得知父亲自杀后急速冷却了下来。大概在我所不知道的某处的某人取而代之成为了黑盒化怒火的目标吧。
               一方面,那波狂热无论涌向了别的谁,现实也不可能悉数恢复原来的状态。损坏的事物仍处于损坏状态,疲惫的人仍然疲惫着,余震一样的攻击也还暂且持续着,当写着“请去死吧”并寄给父亲的信送到时,我想着“已经死了啊”但想笑也笑不出来。
               当时的我,读高中一年级。在学校里的生活异常艰难,正烦恼是否要退学并选择*高中毕业程度认定考试,暂且不去学校,这样犹豫不决时,爱阿姨决定尽早搬走。当时,明明最受伤害的无疑是爱阿姨,但她冷静迅速地一一作出判断。总之,我想她已经因为无论如何必须保护冬明而拼尽全力了吧。
               爱阿姨搬家前,提交了恢复原姓氏的申请书,改回了“三好”的姓,因为父亲——牧野这个姓名已经众人皆知了,我也觉得恢复原本的姓是合适的判断。
               她向我也提出了改姓为"三好"的建议。为此,每个孩子也需要提交申请,如果我自己愿意的话,那也可以独自保留“牧野”这个姓。
               我想,要说我这还算不上长的人生中有什么能称之为“决断” 的话,大概就是那时候了吧。即使对我来说,父亲的名字也还是个重负,毕竟对此有充分的实感了。但最终,我选择了仍然以牧野为姓氏生活。
               而那,不是为了守护父亲的名誉之类的东西,也不是出于对死去的那个人的什么顾虑。 老实说,我怎么也不觉得爱阿姨或冬明是家人。虽然我很喜欢这两个人,但说到底,要依赖降生时被强加的所谓“家庭”而生活这种事,总觉得很不太靠谱。因此,那两个人越是重要,我越是想更加积极能动地以诸如朋友、恩人之类自己决定的关系来称呼。
               因此,我保持着牧野的姓氏度过了剩下的高中生活。
               爱阿姨在搬家前选择的,在她毕业的大学附近。和原本生活的街道有一定的距离,但坐新干线的话也就一小时左右的距离。大概是由于没有余裕的时间从容挑选,就姑且选择了熟悉地理情况的地方吧。
               在新的高中里,没有人注意到我是牧野英哉的儿子。更何况,大家大概都把我父亲的事情忘了吧。不,说不定新学校里的这些人从一开始就不知道那起事件。当时,在我眼里看来仿佛世上所有人一个个全都与我们为敌,但现在想来,那是应该是错觉,或许只是为数不多的人把他们自己当作世界的一切那样谈论着那些事物。
               父亲死后,我没有再谈起关于他的事情。
               例外只有一人,只有对千守是例外。
               偶尔会突然想说说心里话,那时候,正好千守就在眼前,我感觉唯有对他全部倾诉出来也无妨。不是说千守很温和,也不是说我和他关系特别好。不对,稍微也有这些原因,但在本质的地方不一样,原因在于千守是个头脑很好的家伙。
               我认为,公正的姿态是知性所产生的结果。
               所以千守是公正的,既不会无意义地把我和我父亲联系起来然后改变对我的态度,也不会对我父亲的事件作出片面的善恶判断。从他的口中也不会说出一些离谱的安慰似的东西。
               在深夜的家庭餐厅中和千守谈起我父亲的话题时,那家伙只是说“真是什么人生都有啊。”
               而且,正因为千守始终是个公正的家伙。
               因此,如果冬明有创伤,千守他会怀疑和我父亲的事情有关联也是当然的吧。


              IP属地:浙江9楼2022-02-06 23: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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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千守递过来的打印纸,印着当时推特上的推文。还只是五年前的事,当时我的感受如今仍然记忆犹新。
                 我皱起眉头,第一次对映入眼帘的信息感到恶心。比起推文内容,附在边上的那些头像、名字之类更加激起我的情绪。当时的我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自残似地持续搜索着父亲的名字。
                 千守指着其中一篇推文,问:“这个账号名,KISASAGE,认识吗?”
                 “啊啊,知道。”
                 深蓝色背景中是什么人面部变形后的插图——看起来既像少年也像短发的少女——以此为头像的账号。父亲的事情发展成问题时,它在相当早期就持续发着带有怒火的推文。
                 千守用指尖稍微划了一下,说:“问题是,这个用户名。”
                 推特账号有“账号名”和“用户名”这两样设置。在千守的指尖,KISASAGE这个账号名边上写着比较小的用户名,是“jabberwock”——贾巴沃克。
                 “只要追溯日志就清楚了。可以看到,这个账号积极发言,把你父亲的事情闹大。首先是KISASAGE的朋友作出反应,接着是周边的人们,这样。”
                 贾巴沃克,冬明口中反复提到的怪物。
                 冬明也调查了父亲的事情吗?然后他注意到这个用户名,以此给空想的怪物取名为贾巴沃克吗?真是这样?
                 千守边把打印纸放回包里,边说:“我很明白你想保护冬明小朋友所特有的世界之类的东西。而那,我觉得是很正确的事情。真的。不过,我总觉得,不能放任贾巴沃克这样的东西不管。”
                 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的话才好,我又皱起了眉。


                IP属地:浙江10楼2022-02-06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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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话 不在疾病列表上的东西——三好爱
                   我在工程公司做销售。除了大学时期的兼职以外,我没有做过其他工作。
                   建造房子的公司,大体上分为三类。在全国范围内开展业务的大公司是房屋建造商,地域密集型的小规模专家集团是工程公司,大概位于这二者之间的是地区建筑商。
                   工程公司和地区建筑商之间很难划出分界线。目前,我工作的“安居工程公司”名字里虽然有“工程公司”,但在一般定义上被包含在地区建筑商里。我们的规模不怎么大,不过,同一个母公司下面有七个不同名字的公司,集团整体一年间建造大概六百栋房子。由于乍一看是不同公司的多个工程公司,因此吸引了广大的客户,这就是我们集团的目的。即使内部的技术相同,对名字为“安居工程公司”和“向日葵屋”感兴趣的人也各不相同。
                   在那个周日,上午和下午各开一次的商谈会结束后,接下来就很平静了。我在自己的桌子边给土地不动产信息列表、回复客户发的邮件中度过。
                   邮件里,有个关于建造中房屋的索赔有些复杂,我把对此的回复内容给邻桌的园田先生确认。园田先生是同在销售部门的前辈,也是我刚来这家工程公司时负责带我的人。他已经大概45岁了,是个看上去仿佛从优质家庭里出来的少年般的矮个子男性,如今我也会跟他商量各种各样的工作事务。
                   有顾客打开入口的门时,是大概下午四点。
                   是没有预约的顾客——恐怕是第一次来店吧,三十多岁的夫妇带着两个小孩。带着小孩来的顾客,不会太冷淡的可能性比较高。
                   我立刻向园田先生确认。在我们公司,通常是最先向顾客出声招待的销售人员就负责对应的顾客。
                   ——该怎么做?
                   我用视线问。
                   ——你去吧。
                   就这样,伴随着园田先生视线的移动,我从椅子上站起来,露出工作用的笑容,出声说“欢迎光临。”
                   开口回应的,是女性那边:“呃,还什么都没定,但想咨询关于房子的事情。请问没有预约也没关系吧?”
                   “当然了。感谢光临。”
                   我带着那一家人,来到二楼一间商谈用的大房间里。那里摆着三套白色桌子与柔和色调椅子的组合,桌子里有建材样本和宣传册,边上准备了供孩子玩耍的游戏垫空间。墙的一面是窗,可以看到对面的大公园。由于是建在旧城址上的公园,可以看到还留有气派的护城河。
                   本来打算带这一家都到桌边,但实际就座的只有夫人。做丈夫的则瞥了一眼儿童用的空间,问:“那边可以用吗?”我回答说“当然可以”,然后问他们需要什么饮料。桌上备着记有几种饮料的简朴菜单。
                   收到为四人点的饮料要求后,我向坐在位子上的夫人递出了需求调查表:“不介意的话,请在这上面填一下,不全填也没事。”
                   “这上面,填了住址的话就会收到广告吗?”
                   “会向您寄送指南,不过只要您说一句就能取消。”
                   “那还请取消掉吧。”
                   我在楼梯口前放了防止儿童滚落的护栏后,就下到一楼准备饮料了。冰咖啡和橙汁各一杯,然后还有两瓶可尔必思。说起来,今天还挺热的。
                   在各个杯子里倒入饮料时,园田先生发问:“怎么样?”
                   “感觉夫人比丈夫那方更积极。”
                   “饮料占卜呢?”
                   “不错呀,是中吉签吧。”
                   饮料占卜,是在上一家工程公司时,一个做销售的后辈女孩子提出来的,她说,选择红茶的人似乎比选择咖啡的人更好谈,选择果汁的则比选择红茶的更好谈。这恐怕没什么根据。
                   我给饮料配上单个包装的曲奇,放在托盘上。为初次到店的顾客准备茶点时,会特地花上一些时间。一是因为在填需求调查表时我不在的话应该会更轻松,二则是这期间无意间可以看夫妇对话。
                   但这次,基本没什么关于需求调查表的对话,丈夫那方好像始终在陪孩子,只听到他那温和的声音。“晚饭想吃什么?”“舒芙蕾松饼”“不能吃甜的喔”之类的。
                   回到二楼的我,在夫人面前递上冰咖啡后,一边把其他三杯摆在空位置处,一边偷瞄需求调查表。
                   姓名是大相佐代里(dà xiàng zuǒ dài lǐ)——虽然想读作“dà xiāng”,但注音写的是“dà xiàng”。像这种乍一看普通读就好而实际上不一般的名字就很难。我想象着象群中特别大的一头,“dà xiàng”。
                   我坐下来后,夫人——佐代里女士递给我需求调查表。
                   “这样可以吗?”
                   “好的。非常感谢。”
                   需求调查表上的内容都一五一十地填好了。虽说挺简洁的,但有最先需要知道的信息,我感觉夫妇间已经取得一致意见——现在住在租来的公寓里,但如果支付房租这种程度的贷款能够解决购房的话,还是想要一间独立的房子。包括土地费用在内的预算是3800万日元。
                   “想先知道这样的金额能不能造一座房子。”
                   “没问题,放心好了。”
                   “丈夫害怕负担高额的贷款,还说买现成的房子可能更好。如果是现成的房子,这么些也足够买了。”
                   “是的。但在我们这边,价格和现成的房子相差不是很大。”
                   我们公司通常不卖现成房子,最多只会销售作为样板房建造的房子。作为销售人员,希望和客户——委托人一起从设计开始定制住房。
                   我一边确认需求调查表,一边询问:“希望在小学学区内吗?”
                   “嗯。一定要的。”
                   佐代里女士开口说出了这附近一所评价最高的小学。
                   评价高的公立小学所在的地区,土地价格也大多最高。或许是某种程度的经济差距吧,社会上流人士集聚的地方,大多也会热心教育,从结果来看,小学的质量也很容易提升。然后为了之后也能聚集买得起高价土地的人,会继续维持这样的倾向。
                   “学区的需求,优先顺序是还挺高的吗?”
                   “因为这是丈夫唯一强烈希望的。”
                   “原来是这样。房屋的尺寸,请问希望多大呢?”
                   “我们看到在松阴那边的样板房,希望是那样大小的。”
                   如果是大的房屋建造商,会倾向于制作又大又阔气的样板房,但我们公司的话,由于用的全是高级材料,样板房大小在我们公司里往往属于平均规模。
                   松阴那边的样板房是四居室的两层建筑,占地约120平方米。需求调查表里有提到,虽然对庭院没什么讲究,但想要有能停两辆汽车的空间。在狭小的地方就还是有难度,光是土地费用好像就要2000万日元。
                   “请问会不会很难?”佐代里问道。
                   实话说,有些难。我尽可能以听上去不那么消极的语气明朗地回答:“感觉吧,如果能找到适合的地块就有可能的。”
                   3800万日元,在这一片地区如果不拘泥于位置的话,这金额还是足够建房子的。粗略估计土地1500万日元、房子和其他费用控制在2300万日元的话就够了。然而在想要的小学学区建房的话,希望预算能再高个500万日元。
                   ——大相一家的预算,以年收入来看是非常保守的。
                   首付款也很适当,银行贷款审查方面,即使再高个1000万日元应该也会顺利通过。以前有个说法是房子价格一般为年收入的五倍,不过如今由于贷款利率大幅下降,即使稍微再多贷一些也不太会成为负担。但现在开始谈关于金额的事情还为时尚早。
                   “我们很乐意一起先为您找一找合适的地块。同时,我们会做一份设计方案样品,您看可以吗?”
                   还没定下地块的话,虽然没法准确地设计房子,但按照惯例,还是要给出哪怕只是暂定的设计图,让客户有个大致印象。明确想建造的房屋后,很多客户格外容易增加预算。
                   “那麻烦你了。”佐代里说。
                   ——这次的商谈可以作个总结。
                   虽然不知道是否如此,但就是有这预感。首要的是要讲究小学校区才有利。而在他们希望的地带不好找到现成的房子,因为“想尽可能便宜地建一座房子”这样现成房的主流客户和这个地价不匹配。
                   那地带出售的大半房子,或者是土地所有者放出土地来给建筑商买去建好后分售的模式 ,或者是要拆掉的老房子连带土地售卖的模式。后者在土地面积上就很难和大相女士的要求相符——那附近的老房子很大,土地费也高——然而,如果是分售的土地,那我们集团还是有几手牌可以打。
                   做出设计方案,就可以约下次的商谈。土地在那之前挑好备选项就好。现在首要想做的是,展示我们和目前的对手——现成房屋之间的差别。
                   “这边还想具体问一下关于房子的要求,但不知您是否有时间?时间充足的话,还请容许我再介绍一下建材样品。”
                   “建材是吗?”
                   “是的。我们这边主推实木地板,单单在主要楼层用的话不需要额外补费用就可供您选择。而且,隔热材料也有最新款的样品,所以还请看一下。墙里面如果用的是好的隔热材料,那不只是室温,连隔音效果也会完全不一样哦。”
                   和现成房屋相比时,定制住宅最大的好处当然就是可以在设计中自由配置。而此外,使用好的建材也会成为很大的优势。现成房屋为了便宜出售,往往会使用低成本的建材。展示出这个差别的话,就能把顾客俘获到我们这边。
                   “孩子他爸”,大相女士冲着儿童角那边喊道:“在介绍建材了,孩子他爸要看看的话我们换一下吧?”
                   然而他那边看起来对造房子没什么兴趣,“你看吧,之后,再听你说。”这么说着的他,膝盖上坐着两岁女孩,翻着绘本。四岁的男孩则对着我们集团引以为傲的实木拼图出神。
                   我从座位上起身,走到儿童角,弯下腰,问:“请问这位父亲,想在怎样的房子里和孩子一起生活呢?”他说过小学学区是唯一要求,所以我围绕着育儿这么问。
                   他露出好像有些为难的表情,小声答道:“视野开阔的房子吧。”
                   原来如此,那就提议给儿童房间开一扇大窗户吧。我内心这样思考时,他低喃着补充说:
                   “不过,比起房子要什么样,更重要的还是能安心吧。”
                   安心,那是什么意思呢?
                   “含有害物质的危险建材,我们当然是一概不用的。关于楼梯的建议也会提出从安全角度考虑的样式,还可以为了尽可能避免受伤而把墙角做成圆角的哦。”
                   对于我的话,他好像不太感兴趣。
                   “这样啊。”
                   说着,他把给膝上女儿看的绘本翻了个页。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1楼2022-02-07 01: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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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九月二十一日,周二,在于我而言是休息日的这天,我拜访了冬明的小学,为的是商量那孩子的事情。
                     首先去见了学校的心理辅导员,谈着谈着就到了放学时间,然后班主任老师也加入我们的对话。
                     没有对应HSC的医学诊断,这我知道。
                     原因非常清楚,因为所谓的HSC并非医学术语。例如自闭症谱系障碍是遗传性脑功能障碍,而HSC只不过指的是在气质性格方面带有一定特征倾向的孩子。也就是说,这不是患病——至少没有被列入现今的疾病列表上——因此,医疗机构不会诊断“这孩子是HSC”。
                     “没有生病,所以也不是治疗对象。”校心理辅导员小野田老师这么说道。小野田老师大概35岁,个子矮矮的,是个戴着圆框眼镜的女性。
                     我询问了非常担心的问题:“但会不会有其他的可能,像精神分裂症之类的啊?”
                     小野田老师看上去一副冷静的样子,略微倾斜了一下脑袋:“当然,不能断言没有。精神分裂症是可以治的病,早点发现也很重要。虽说能作出诊断的话也好,但我认为可能性比较低。毕竟10岁就发病的很少见,而且,贾巴沃克?”
                     “嗯。”
                     “请问马岛老师听说过吗?”
                     冬明的班主任——马岛老师摇头,“没,从来没听过。”
                     这位是个大概45岁出头的女性,嘴角带有看上去很温柔的皱纹。她怎么看都像是个小学老师,身穿鲜绿色的衬衫。
                     对于她的回答,小野田老师点点头:“这么说的话,他可能是有选择地对母亲和哥哥说的吧。精神分裂症一般很难有自知力——就是对症状的自觉。而像冬明同学的情况,我想他自己没准也知道贾巴沃克是让人难以置信的事情。”
                     可是,这么说的话,冬明就是向我和枫反复说着连他自己也不相信的怪物了。到底是为什么?
                     接着,马岛老师那边开口了:“这位母亲您最担心的是什么呢?”
                     “那还是缺席和早退次数太多。”
                     “确实有点多呢。”
                     “是的。虽然尽可能不把话说得太强硬,但还是会感觉自己心里的担忧也传染给冬明了。”
                     小野田老师碰了碰圆框眼镜,以一种莫名轻快的语气说:“这个嘛,那是会传染的吧。”
                     我“诶?”了一小声。
                     她的表情没怎么变化,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样子说:“这种良好的观察力,也是冬明的特点吧。这还跟HSC的特征一致,所以这位母亲您才会有多余的担忧吧?”
                     “唉,是的吧。”
                     “观察力好的孩子很讨人喜欢吧,有时候,会很温和。”
                     “嗯 ,很讨人喜欢的。”
                     “在意想不到的方面讨人喜欢的话,不就会觉得这孩子真是聪明乖巧吗?”
                     “会这么觉得,还会觉得我这个做父母的还真是蠢。”
                     “所以说,这是冬明的优点,只不过有时候在生活中会有些辛苦,但只要周围人多注意就好。”
                     被这么一说,什么也没法反驳。
                     但不是说没法反驳就在现实中什么问题也没了。即使在我工作正忙时,也总会战战兢兢地担心会不会收到小学发来的通知说“冬明早退了”。
                     代替我反驳小野田老师的,是马岛老师:“可是,不上学的话会很让人头疼吧?”
                     小野田老师还是以一副轻松的语气回答:“这个嘛,对于班主任老师来说是会头疼的吧。就算是我也觉得上学比不上学要好呢。”
                     “所以说……”
                     “但是,比起让他心里痛苦着勉强上学,找到更适合冬明的方式会更好才是大前提。这一点马岛老师也是这么想的吧?”
                     “当然了。不过,冬明同学的症状并没有那么严重,所以……”
                     “不是症状,顶多只是他的特点,就像我刚刚说的那样。”
                     对于小野田老师的话,马岛老师好像有点闷闷不乐,她小声而快速地说:“不好意思,但我想说的是,冬明同学应该可以没问题地上学,就这么放弃还太早了,这个意思。”
                     应该是立场不同吧。小野田老师和马岛老师对这次谈话的目的好像有些意见不合。
                     感觉小野田老师始终把冬明放在第一位考虑,想来应该是个很好的校心理辅导老师。而另一方面,马岛老师作为班主任,要寻求的结果当然是冬明每天都能上学。这个形势,总感觉有点像我和枫之间的对话。
                     马岛老师看向我,说:“当然了,对于母亲来说,是想要让他上学的吧?”
                     “是,如果可以的话。”
                     要实事求是地接受冬明的现状,这我知道。一直以来也是想尽可能这么做的,即便如此……就是想要即便如此的后续,我才会放下假日的家务来到这里。
                     小野田老师又轻轻碰了一下圆框眼镜,“这一部分,就是难点吧。这位母亲也说了,就算家人在嘴上说不去学校也没关系,但细腻的孩子会连这里面包含的情绪也读取出来,所以会想着——母亲还是想要我去学校的,我就算很难受也没关系。也有会因此而更加痛苦的孩子。”
                     对了,10岁孩子,至少对于冬明来说,他会敏感到察觉我这边的情绪。
                     我用着即使自己也听着很感情用事、还有点难为情的声音,问:“但是,那这可怎么办才好呢?”
                     小野田老师像是为了让我这边冷静一般,缓缓点头,说:“首先,还请这位母亲告诉我您的教育方针。”
                     “方针?”
                     “如果只是拘泥于上学,选择范围就变窄了,不是吗?‘要去上学’,‘不要、不想去’,只会在像这样循环往复的对话中互相痛苦下去。所以为了还能看到其他解决办法,要去掉各种前置条件,了解这位母亲对冬明同学在教育上最看重的事情。”
                     那么,这就很清楚了。
                     “我希望未来的——比如说十年后的冬明能够心情愉快地度过每一天。该怎么说呢,是想养育一个不会害怕人生的孩子。但要是放弃学习能力,感觉就会失去一个很重要的武器。”
                     “我认为小学生期间就算有几天缺席,也不会就演变成放弃学习能力呀。”
                     “嗯。只是一些的话是的。”
                     如果让那孩子休息一个月就能彻底解决问题,我就不会担忧什么。但是,感觉如果放任不管,冬明会慢慢地离教育越来越远,这样的想象很可怕。
                     小野田老师眼镜后的眼睛一直看着我这边。圆框眼镜使她显得亲切,但再仔细一看那目光却看起来很锐利。
                     “关于孩子不上学,在孩子自己改变之前首先是家长应该作出改变。一般都是从这样的话开始谈的。首先,要尽可能如实地接纳那孩子。”
                     “嗯。我看过的书里也是这样写的。”
                     这我知道。但是,然而,即便如此……关于冬明的事情,我脑海里尽是浮现出这样的转折词,因为感觉全都任理想作出行动的话,就得放弃家长的责任了。
                     小野田老师倏然朝我微笑,说:“不过,我觉得那还挺难的呢。毕竟做母亲的也是有感情的人。”
                     意料之外的话题发展,我不由得皱起眉来:“请问这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这位母亲您爱着冬明同学,所以才会为了他的将来而希望他去上学对吧?即便是大人,要改变以爱为出发点的思考也是个重担啊。要是勉强做不容易的事情,累坏了,这样也会给孩子带来不好的影响。”
                     “可是,那不就什么也没法解决了吗?”
                     “最有效的,是找到协助者。如果只依靠母亲解决孩子的问题,会勉强起来,陷入恶性循环。所以说,要是能在某种程度上形成可以分担的机制就好了。”
                     我摸了一下左手中指戴着的戒指。
                     听到协力者,最先想到的,当然是英哉先生。但那个人已经不在了,所以想到他也没有用。接下来想到的是枫,看来我还是很依赖这个没有血缘关系的儿子。
                     ——如果是枫,应该会比我更能好好地跟冬明沟通吧。
                     虽然有些遗憾,但一定是这样。要是冬明真的反复提到他自己也无法相信的贾巴沃克,枫说不定连理由也能问出来。
                     沉默了一段时间的马岛老师朝我亲切地微笑,一定就跟在教室里对着10岁的孩子们微笑一样。
                     “当然我也会是分担工作中的一员。尤其是冬明的父亲不在了,我觉得作为母亲的担子也会很重。要是有任何在意的地方,都请尽管说。”
                     “非常感谢。”
                     我向马岛老师返还一个机械的微笑。虽然知道我这不过是被害妄想,但还是觉得被提及单亲这一点就像是遭到了指责,不由得绷紧了脸。
                     小野田老师装作开玩笑似的说:“我也是,想听听贾巴沃克的事情呢。最近,还请让我和冬明同学两个人聊聊。”
                     很高兴您会这么做,我回答道。
                     这个回复是发自内心的。我很想知道除了我和枫以外的人如何看待贾巴沃克的事情。
                       *
                     从小学出来时,大概下午四点半了。
                     再过一个转角就到家了,在这附近一个小公园的长椅上,我看见了背着双肩书包的冬明。
                     在这孩子边上,坐着一个大学生模样、戴着蓝色帽子的女生。我没有见过那女生的印象。虽然稍微有些不太好的预感,但很快又想到“兴许是枫的朋友吧”。枫有时候会向他自己的友人介绍冬明。
                     我走近他们,不知道是注意到了还是偶然,戴着蓝色帽子的女生从长椅上站起来,背对着我这边,然后就这样走向了这个公园另一面的出入口。感觉特地追在后面喊住她也不太对,我就在冬明面前停了下来。
                     “你回来啦。那个女生是?”
                     冬明依然坐在长椅上,抬头望向我,说“嗯,我回来了。”然后好像小声地说了什么,但我不太能听清楚。
                     “刚刚你说的什么?”
                     “没什么。”
                     “这样呀,那个女生是?”
                     “说是ALICE。”
                     “ALICE同学?”
                     “嗯。”
                     “枫的朋友?”
                     “ 我想,应该是。”
                     总觉得这回答不太协调。应该。但在我继续追问前,冬明那边先说了:“是去学校了吗?”
                     今天的事情,我没跟冬明交代过,毕竟这孩子考虑事情会想得太多了。但话说回来也不能对他撒谎。
                     我有意地尽可能轻轻点头:“嗯。去稍微聊了几句。”
                     “是聊我缺勤太多了吗?”
                     我在冬明身边坐了下来,说:“嗯。因为有点担心所以才聊了几句,不过她们说不用太在意的。”
                     “可是老师也说要我好好去上学。”
                     “偷懒的休息是有问题,但头疼的话也没办法呀。”
                     就算嘴上像这样试着说,对冬明也起不了作用。我感觉我内心深处阴暗的地方没准这孩子全都知道。
                     就连现在,我也是心情不太好的样子皱着眉头说的。
                     “真的,会非常疼。太阳穴边上刺刺地疼,手指头都会变冷。”
                     “这样啊,这也,唉,没办法吧。”
                     “我没有在说谎。”
                     我知道,真的。这孩子,不会撒这样的谎。
                     但是,贾巴沃克的事情又是怎么样呢?冬明打心底里相信那怪物吗?
                     “头会疼起来,还是都因为贾巴沃克吗?”
                     好一会儿,冬明一直看着我的脸。我自己反倒莫名紧张起来,而那份紧张感觉像是被冬明看透了,冬明终于回答道:“贾巴沃克是*在的呀,或者不该说是‘在’,是*有的。”
                     “有的?”
                     “感觉大概是像规则、现象一样的东西。可能只是我不知道它真正的名字。如果不知道台风却要描述台风,可能就会说得像怪物一样。要是用妈妈知道的名字来说的话,倒可能会很容易就表达清楚。”
                     我想起枫的话,“当然不是说真的存在那样的怪物”,他是这么说的。
                     ——但是,该怎么说呢,现实里发生的事情,在冬明眼里看来会是那样的吗?
                     现实里的现象,从冬明的视角看上去就像怪物一样。我不知道那到底是怎样的。或许是被欺负了,又或者可能是遇到更加抽象的恶意。尽管不清楚,但冬明把它取名为贾巴沃克。
                     像这样归纳起来,我胸口忽然轻松了一些,想着,我和这孩子还是有一样的常识的。
                     “我知道那个的名字吗?”
                     “不清楚。”
                     “你说的贾巴沃克,是什么呢?”
                     “不知道该怎么形容才好。”
                     “用眼睛看得见吗?”
                     “看不到呀,大概看不到。”
                     “ 那,是没有形状的吗?”
                     “我想是没有吧。”
                     “偷走颜料之类的那是?”
                     “感觉就是残缺了。或者应该说是残缺吗?可能说得太狭窄了。实际上当然是,本来有的东西,明明没了但大家都没发现。我说的‘大家’,不是说所有人,而是很多人。”
                     “贾巴沃克在哪里?”
                     “一开始不在的。但谁说了之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在附近了。”
                     不明白。冬明在把什么叫作贾巴沃克呢?
                     冬明稍微低着头,思考了一会,然后继续,语调听起来像是把电器型号之类莫名其妙的东西原模原样地死记硬背了下来:“贾巴沃克,好像是机列意论的铲物。”
                     激烈议论的产物——比起冬明的这句话本身,我更在意这孩子的说话方式。
                     这显然是从哪里听来的,那么冬明是跟什么人说了贾巴沃克的事情。而且恐怕是知道冬明所说贾巴沃克的真面目的什么人。
                     “是从谁那里听说的呀?”我问。
                     冬明简短地回答:“ALICE。”
                     那个,戴着蓝色帽子的女生。
                     我看向公园的出入口,但那女生的身影已经不见了。


                    IP属地:浙江12楼2022-02-07 01: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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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话 那名字没有意义,而没有意义的事情另有原因——牧野枫
                       爱阿姨在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比平常感觉稍微轻松一些,仿佛被雨淋得瑟瑟发抖的鸽子总算在阳光下晾干了羽毛那样。
                       “看来跟你说的一样。”爱阿姨说道,“看来冬明给我们理所当然知道的某种东西取了个贾巴沃克的名字,而不是相信真的有怪物。”
                       “这样啊,”我答道,“不过,那这样说的话,冬明是把什么叫作贾巴沃克呢?”
                       “还不知道,但如果仔细听他说,应该总会知道的。”
                       “放心了吗?”
                       “嗯。”
                       “这样。那就好。”
                       只要爱阿姨的心情轻松了哪怕只有一点点,那也好,因为父亲死后,爱阿姨一直处于紧绷状态,感觉随时会“啪”地一声断掉。
                       爱阿姨继续说:“ALICE同学,是枫的朋友?”
                       “ALICE?”
                       “今天,她在公园和冬明聊天。”
                       ALICE。ALICE。我在心中反复默念那个名字。
                       我想到了两个。其中一个众所周知,是在路易斯·卡罗尔笔下诞生的、世界第一知名女主角的名字。在不可思议之国和镜之国冒险过的她,和贾巴沃克的诗歌也有关联。
                       另一个,是更加现实的女孩子。我问:“有无的‘*有(あり)’、居住的‘*住(す)’,*有住(ありす,音同ALICE(アリス))吗?”
                       “不知道,我没能打上招呼。”
                       “有个小学同学是这名字,经常来我们家玩的,爱阿姨应该也见过。”
                       “这样吗?”爱阿姨小声低喃,“没,想不起来。现在关系不怎么近了吗?”
                       “我们联系方式都没有呀。有住,和冬明?”
                       “有住同学好像也知道贾巴沃克。呃,什么来着,好像是,热烈谈论的结果之类的。”
                       “激烈议论的产物?”
                       “就是那个,你知道?”
                       “因为贾巴沃克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出现的怪物。”
                       “这么说,很了解爱丽丝的话就会知道了?”
                       “大概。要是很了解的话。”
                       至少,在《爱丽丝镜中奇遇记》里,没有提到贾巴沃克的名字由来。我觉得读一遍还不够,如果不稍微深入一些调查那故事相关的事情,那就没法知道。
                       手机里传来爱阿姨的叹息声:“哎呀,我还以为问那位有住同学就有可能知道冬明把什么叫作贾巴沃克了。”
                       “我也去和冬明聊聊看。”
                       “嗯,谢谢。”
                       互相道过晚安后,我们挂断了电话。我仍然握着手机,躺在床上。
                       爱丽丝。有住。——我心中还在默念这个名字。感觉像是夏日里随意躺倒在榻榻米上那样、像那时闻到的空凋风那样,虽然并不悲伤,但和悲伤相似,有着清澈怀念感的那个名字。
                       真的,是有住吗?为什么她,和冬明?
                       有住,是我那位“想不起名字的初恋对象”。
                         *
                       早在十年前,我确实就暗恋着有住。
                       在小学教室里见面时心跳加速的感觉、简短的对话都非常让人心情激动,这些我到现在都记得很清楚。我们关系还挺好,休息日两人偶尔也会见见面。和她虽然不是恋人,但好歹是朋友。然而,不可思议的是,我有些怎么也想不起来的事。
                       其中一个是有住的名字。明明当时其他关系很好的朋友我都能想得出全名,但有住后面跟着的那个名字就是想不起来。那应该不是什么奇怪的名字。然而,怎么也回想不起来。
                       另一个是与有住的分别。小学毕业相册上,没有那女孩的身影。我想应该是什么时候搬走了,但具体的情况一点也记不得。有没有办过道别会、说过再见亦或是没说过,这样的章节,完全想不起来。
                       与之相反的是,有一件事记得很清楚。
                       我在和冬明相同年龄——10岁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贾巴沃克了,原因就在于有住。
                       “读读看吧。”有住递给我一本书,说,“要我说的话,我应该是更喜欢这本。”
                       那本书,是《爱丽丝镜中奇遇记》。
                       我看过“不可思议之国”那本,但不知道“镜之国”。经她这么一说之后才开始看。
                       “看,都是ALICE,我都没觉得这是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有住这么说道。
                       有一段时期,我就在午休时打开从有住那里借的《爱丽丝镜中奇遇记》来看。虽然她说让我带回去看也可以,但总感觉每天拜托有住借给我很开心,所以读一些之后就会还给她。
                       “今天从56页开始哦。”有住这样说道。
                       我还书时,会向有住报告看到了哪里,有住会在第二天告诉我页码。我自己也记得页码,但还是佯装不知道似地说:“啊,这样啊。”
                       有住。她知道贾巴沃克的真面目吗?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4楼2022-02-07 0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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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一个离海岸不足百米、算不上很大的车站,检票口也只有一处,站内连便利店也没有。那建筑有着奶油色的墙和深红色屋顶,如果忽略入口处的售票机,看上去就是个颇有年代感的私人餐厅。
                         我们从车站出来后跨过一条大道,来到海边。
                         九月下半旬的海边没什么人气。在不怎么白的沙滩上,海浪涨上来又退下去。我们踩出并排的脚印,并且,时而用短棍在沙滩上涂鸦,时而往海里投掷石头玩耍。
                         最后,我们一起在海边的岩石上弯腰坐下。海浪就在我们脚边冒泡似的溅起来。
                         “我以前和爸爸一起去过海边哟。”我以此开头,“没记错的话应该是在冬明你出生前两周吧,虽然去的不是这边,但感觉和这边的大海很像。”
                         冬明没怎么说话,眺望着狭窄的海域。
                         我并不在意,继续说:“爸爸聊起了我出生那天的事情。我妈妈好像是在深夜痛得很厉害,那时候正好是刚变成第二天的时间。”
                         父亲说得非常具体。看来好像是多次重温了记录当晚经过的日记。我连父亲有写日记的习惯都不知道,所以总觉得很不可思议,感觉无论是我的事抑或父亲的事,都是遥远而毫无关系的旁人事。
                         “那时候的爸爸正在做尖椒酿肉,他说他虽然自己也弄不懂大半夜的是要干什么,但就是静不下心来,所以随便做什么都好,就是不想让手闲下来。”
                         冬明用他黑框眼镜后面那圆溜溜的眼睛看向我这边,说:“尖椒酿肉?”
                         那声音莫名认真严肃,和口语化的语言不太搭。
                         我不禁笑着说:“嗯。所以,他用沾满洋葱味的手给医院打电话。那时候正好在切丁呢,然后他想办法擦擦手,赶紧开车去医院了。”
                         这些事情,其实无关紧要,但我还是尽可能仔细回忆并叙述从父亲那里听来的话。
                         至今为止,父亲的话题已经很久没有被提起了,总觉得有些难为情,想着没必要特地勉强提起来的。但其实,本应该再多聊聊这样的事情吧。不是讲那个在网上一搜就会显示出来、任凭他人随意想象出来的父亲,而是我所知道的那个人的事情。
                         “爸爸每天去工作时,刚出门就是在前面的路口左转,习惯了左转弯,不过医院在反方向,必须右转。可是当时我就要出生了,他有些慌张,所以尽想着会不会没留神就左转了。”
                         “然后呢?”
                         “好好地右转了,没出岔子。我在大概七小时之后来到了这个世界上。这时间对于第一次生孩子来说好像还挺不错的。”
                         在这里结束故事的话,就是个漂亮的happy end,但这是假设没有后来的离婚以及父亲遭到网暴后自杀的情况。
                         “爸爸说,我出生的时候,他没想到他自己并没觉得高兴。虽说真不知道这算是对自己亲生儿子说的哪门子话。不过他好像很担心,他当时想的都是接下来为了养我必须要好好挣钱、担心我生下来健不健康,之类的。然后,还是不太有当了爸爸的感觉,还说因此有些罪恶感。”
                         现在回想起来,那果然也还不是该对当时才10岁的儿子说的话。如果可以,倒是希望他聪明点瞒着这些话。
                         我有说有笑的,冬明也笑了起来,不过这小家伙的笑容好像和我痴痴的笑是不同的类型。
                         “枫那时候起就很受信赖吧。”
                         “嗯?”
                         “意思是,爸爸能对你说这些话。”
                         “也看怎么说吧。”
                         我觉得自己和父亲的关系确实有点特别。虽然并不是多稀奇的亲子关系,但还是有那么一点点特别。
                         这原因大概就在于我6岁到9岁这两年多期间,和父亲两个人共同生活吧。我和父亲当然是亲子关系,不过只在零星一部分地方,我们有着共同生活的伙伴之类的氛围,因为我得帮忙做一些刚入小学的孩子也能做的简单家务。
                         “在我出生后长大了一些些那会儿,会跟在人后面爬来爬去、有点会说话了。在这样日常生活中,比如要处理我太小的衬衫之类时,爸爸好像才会慢慢地有做爸爸了的切实感觉。我觉得嘛,大概就是那样吧。”
                         “嗯。”
                         “然后,就说到了你的事情。”
                        话说回来,十年前在和这里相似的海边,父亲应该是一直在说冬明的事情吧。对于即将诞生的这小家伙的事情,他是想和我构筑起共识一般的重要东西,才会提起我出生时的事吧。
                         “爸爸就是因为有养育我的经验了,所以能对你的出生一开始就感到高兴。他说能再次与自己刚出生的孩子生活是一件很幸福的事。”
                         冬明看起来有点困惑地摸了摸鼻翼,回答说:“感觉,有点狡猾呢。”
                         “爸爸吗?”
                         “不是,是我。枫那时候的事情就变成练习了不是吗?”
                         “谁知道呢。我倒觉得我这边挺值的。”
                         这并非谎言也并非在逞强,是说真的。
                         当时父亲想说的东西,应该和我的感觉很接近吧。
                         “爸爸和刚出生的你一起的生活,我可是近距离看着呢,被夸奖的什么、被训斥的什么、温柔或爱的方式之类,那些虽然大概已经记不清了,可我也是从爸爸那里得到的,所以爸爸为你做过的事情也全算是为我做过的事情。”
                         冬明对于他自己刚降生时的事情已经不记得了吧。第一次睡觉翻身的日子、不再用辅食勺的日子也都不记得了吧。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时候的事情,但取而代之的是,我知道冬明的这些日子。正因为我近距离看过父亲当时的面容,所以我甚至能想象自己小时候的事情。
                         这是相当棒的事情。自己的父亲会怎么接纳这样的小孩、爱着他呢?正因为稍微成长之后能够见证这些,所以这样很棒。
                         而我突然想到这象征性事物的其中一件,于是说:“‘冬明’这个名字的意义,知道吗?”
                         “不知道。”
                         “我知道。很久以前就知道。”
                         父亲和爱阿姨是如何考虑的、他们商量了哪些才决定那个名字的,这些我基本都准确地知道。
                         “想知道吗?你名字是怎么构成的。”
                         “嗯。”
                         我略微表现得煞有介事的样子,直直地盯着冬明那又大又纯真的眼睛,说:“其实吧,它什么意义也没有。”
                         冬明总算表露出了讶异,他指尖压了压他那特色鲜明的头发,“诶”了一小声。我继续说:“冬天的黎明时出生,所以叫‘冬明’。以上,没了。”
                         “真的?”
                         “是真的。不过,没有意义这一点是有意义的哦。”
                         “我弄不明白了。”
                         “意思是,他们不想往这里面添加什么愿望。就算是希望健康成长呀、希望成为一个温柔的孩子呀之类这些美好的事情,他们好像对于用家长的愿望给孩子取名这件事有些抵触感。”
                         “为什么?”
                         “因为比起他们自己的愿望,你才是更重要的呀。”
                         我对冬明这个名字出奇地喜欢,出奇地,相当喜欢。像这样给自己孩子取名的父亲和爱阿姨所做的考量很对我的味。
                         “你的名字,就像是表明决心的声明哟,声明爸爸不会对你强加什么,只会爱着你,养育你,这个意思。不管你走出怎样的人生道路,他一点也不打算后悔,要把他们的对你的期望全都清除,只用在冬天的黎明出生这个事实来给你取名。你的全部,都是你自己的,爸爸他们不想忘记这一点哟。”
                         这些话,倒不是想感动冬明。
                         不过,低喃了一句“这样啊”之后,冬明的眉间蹙起,眼睛好像有点湿润。这小家伙当然也有很多和父亲以及爱阿姨的回忆,其中有很多触及到了他的情绪吧。
                         “所以呢,我觉得‘冬明’是个很好的名字。而且,了解了像这样决定孩子名字的父亲,对我来说也是件很好的事情。”
                         这好到我能不太恨那个擅自死掉的人了。
                         冬明沉默了一会儿。我想说的话也已经结束了,没什么事情可做,于是就听着海涛声。
                         终于,冬明用有些沙哑的声音说:“枫呢?是有什么意义的名字?”
                         我被这句话所动摇了,动摇的程度连自己都感到惊讶,仿佛在陡坡上滑了一跤,脖颈发凉。
                         想必是出于防卫本能吧,我迫使自己勉强答道:“啊这,说起来,我还不知道呢。”
                         为什么呢?
                         我真的,对于自己名字一事,什么也不知道。


                        IP属地:浙江16楼2022-02-07 0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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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在天黑之前,我们走进了车站前沿海大街上一家小小的热狗专卖店,这家店是由在丹麦某处街道长大的男性和日本女性结婚后开的。
                           这里的东西很好吃哦——我说着像这样好似了不得的话,我们面对面在一张小桌子旁坐下,不过东西好吃也是事实。仔细咀嚼时能尝出甜味的硬面包很好,像是要爆开的德式烤肠也很好。另外,在周边其他地方看不到的热红酒在菜单上也有。倒在马克杯里的温热红酒中加入了坚果、香草之类的,总有种像是被异国故事开头所触动的感觉,激动人心。虽说要是在凛冽的冬日里饮用想必是最棒的,但就算是在初秋的夜晚也并会不显得不相配。
                           我们两人把四种热狗、炸洋葱圈以及抹了豆瓣辣酱的炸土豆吃光殆尽。我喝了热红酒和瓶装啤酒,冬明则喝了橙汁。和蔼的店主在结账时给了冬明一个乡村饼。不太能喝酒的我踏上了感觉软绵绵的柏油路,走向了最近处的车站。
                           “要是人群让你难受就说,我们就打车。”我向冬明这么表示。大学生自然是没什么钱,不过好在暑假专心兼职,也不至于完全身无分文。毕竟是我任性带冬明出来的,不能害这小家伙蹲下来喊“头疼”之类的。
                           不过那担忧是多余的,明明是晚上八点这样非常繁忙的时间里,站台里人影稀疏。在我们并坐着等电车时,倚靠着我的冬明开始发出睡着的呼吸声。这小家伙一直都是早睡早起的,不过晚上八点未免也太早了。
                           我暂且看着冬明的睡颜,那是极其纯粹的、犹如屏息般的睡颜。不想吵醒他啊,要不等下一辆电车吧。正在这么想着时,有脚步声近了,边上有谁站着。
                           我无意间看向那边。
                           是个一头黑色长发、戴着蓝色帽子的女生,身着白衬衫配紧身牛仔裤,脚穿红色高帮运动鞋。或许是一直跑到这里的吧,有些上气不接下气,能听得到呼吸声。
                           稍微能看到面孔了,不过盯着看估计会挺失礼的,我尽可能垂下视线。突然,那女生开口了:“好久不见。”
                           听到这句话,我只好看向她的脸。
                           有住。她自然是比我记忆中的长大了一些,不过,没错,是我初恋的ALICE。
                           她急促地说:“有点赶时间。看到你在对面的车站,才匆忙跑来的,不过还要在下一辆列车来之前回去。OK?”
                           我呆楞着,总算才答了句“OK”。她那解释的说话方式大概是在跑来时考虑过的要说的话吧。这想象让我不禁想微笑起来。
                           有住继续说道:“可想再见到你了。可以的话,想好好聊聊。下周三有空吗?”
                           “啊啊,嗯。”
                           我含糊地点点头,但其实都还没对过时间表。兼职是在周一、周四、周六所以没关系,但社团可能有什么安排要参加,不过嘛,取消就行了。
                           我考虑着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情时,有住又继续说:“那好,来这里。”
                           她递给我的是名片大小的纸片,左半边写着字,右半边有个简洁的地图。
                           有住就这样又跑向了对面的站台。我用那尚且混乱的大脑设法组织处了一些话:“等一下。你知道贾巴沃克吗?”
                           那并非是该对许久不见后再会的初恋女生最先问的问题。这缺乏常识,还略去了太多的说明。
                           不过有住像是进行很自然的日常对话般答道:“当然了。因为我名字被贾巴沃克给偷走了。”
                           那句话的意思我一时间没能理解过来。仿佛出发前的*巧乐车后面的发条在嘎吱嘎吱旋转之后,脊背有什么冰冷的东西在动。
                           ——有住。
                           怎么也想不起那之后的名字,没有名字的ALICE。
                           说了句“再见”之后,她迈出脚步。
                           我很想追在后面,如果说她犹如握着怀表的白兔,匆忙走向哪里,那我就想跟着她。但是倚靠着我一只胳膊的冬明以其温度停下了我的行动。这期间,有住跑上楼梯。
                           我就这么无法动弹地望着有住的背影。红色高帮运动鞋从视野里消失,随后,脚边好像晃晃悠悠地摇摆着。
                           仿佛掉进了兔子洞、置身于不可思议之国的爱丽丝。
                           贾巴沃克蚕食了我的常识,将我带往了奇异世界。


                          IP属地:浙江17楼2022-02-07 0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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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话 我和递来戒指的他在两年后结婚了——三好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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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厨房水槽里已经没什么要洗的了,冰箱里连晚饭也备好了,客厅也整理了一番。现在,扫地机正带着嘈杂的声音转来转去。如果不抱奢望——车险还有两个月要到期想得到估价,想尽可能把玄关打扫掉,诸如此类事情——不去在意的话,就是久违的完美上午了。
                             最大的原因是冬明的状态很好。这周——九月的第四周,他上学一天也没有请假休息。只要冬明的生活安定,我的生活也会安定。就结果来看,还好周二到学校去拜访了。那之后不久,负责心理辅导的小野田老师好像和冬明聊过。
                             ——贾巴沃克的事情,可能只是暂时的吧。好好倾听冬明讲话很重要,不过不用太在意也没事的。
                             我有得到小野田老师这样的联络。
                             在热水里浸湿的双手揉着脖颈周围时,我下定决心。
                             关于贾巴沃克的事,还是别动不动就担心起来吧,还是期待那孩子哪天能够理解他自己所说的贾巴沃克的真面目,目前还是多操心更加迫在眉睫的事情吧。
                             好,我独自低语着,从浴缸里起身。那么,去工作了。
                             按下放水的按钮后,我就从盥洗室出来了,用浴巾粗略擦拭身体后,戴上放在吹风机前的戒指。
                             这不是和英哉先生的结婚戒指,那戒指沉睡在壁橱深处。
                             和我中指非常契合的那枚戒指是我自己买来的,不过,这枚戒指比起结婚戒指更能代表我和那人的回忆。
                             年轻时的我好像相当叛逆。在大家都流行看哈利·波特的时候,我偏爱读*塞林格和*钱德勒;在偶像团体唱的流行情歌占据榜单时,我听的偏偏尽是过时的摇滚乐,就这么度过了十几岁的年纪。而戒指就是在这劲头未消的24岁左右买的,所以从没想过会选蒂芙尼。当时追求的还是大学里认识的朋友中谁都没听过的牌子,而蒂芙尼让我一见钟情,自己只能向这个具有简洁美的知名品牌认输。
                             那个戒指上没有镶嵌珠宝,是白金做的一个非常细的戒指。正因为简朴,其设计的优秀才很突出,这浑圆的戒指轮廓被磨得似乎很锐利。它看起来是作为婚戒而设计的,不过也不是不能一个人买吧。
                             我之所以寻求戒指,是某种反抗。
                             ——戒指要么得是母亲给你买的,要么得是男性送你的礼物。
                             我母亲曾这样说过。但我和母亲的关系很糟糕,当时也不指望会有什么男性会给我戒指作礼物。其实戒指也不是什么必要的东西,没有当然也行。但倘若在有什么人赠予我之前一直都不戴戒指生活,就感觉像是被母亲的话给束缚住了,很不舒服。现在回想起来,在这样的动机下买了戒指才更像是被母亲束缚住,但也只能因此苦笑了。
                             我丢失那枚戒指的事情是在买来两周后。
                             当时我在一家房屋建造商工作,负责在住房展示厅导览。在海边的房地产展厅有风景好的优点,但离市区略远,伙食缺乏变化让人有些不满。
                             午休时,我会带着从便利店买的三明治之类,到海滨公园的长椅上吃午饭。除去夏天里的近两个月时间之外,平日正午来海边的也就只有来散步的亲子,让人心情畅快。
                             五月的那天,我一如既往地结束午饭后,在回房地产展厅途中的沙滩上散步,只因为心血来潮地想近距离看看海滩。*浅口鞋和沙滩并不相配,但自己又不是要跑来跑去。
                             不过,边走边稍微做做拉伸并不好。在转动肩膀时,指头感到戒指滑落的糟糕感觉。
                             起初,只是“啊,糟了”的心情,天真地想着,毕竟没做多大的动作,应该就掉在附近,估计很快就能找到,但低头在周围转悠也还是哪里都没找到。是被沙子埋住了吗?掉到沙滩上的戒指是会被埋住的吗?
                             自己还有接待客人的工作,因此不太想弄脏西裤。那天穿的是深蓝色制服西裤,被沙子弄脏的话看起来可能会挺显眼的,但我相信用打湿的毛巾拍一拍应该就会好些,就在沙滩上双膝撑地寻找。毕竟选的是价位有些逞强的戒指,没法轻易放弃。
                             在找了大概五分钟的时候,有个声音叫我:“丢东西了吗?”
                             回头一看,那边站着一位男性。
                             这男性身高大概一米八多一点吧,给人留下瘦弱的印象。我有见过他的感觉,他有好几次来到房地产展厅,大概是同行吧。我从他细长而清秀的眼睛和杂乱的头发之中,感受到了艺术家气质之类拒人千里的印象。
                             我仍然在沙滩上双膝撑地,答道:“是的。戒指丢了。”
                             “那真是不得了啊。”
                             那声音听起来感觉挺悠然的,完全听不出不得了的感觉。他一边问“是什么样的戒指?”一边和我一样在沙滩上跪了下来。
                             “那什么,没关系的,也不是什么特别重要的东西。”
                             “但是找不到的话会很不舒服吧?”
                             “这个嘛,倒是的。请问您时间没关系吗?”
                             “正好是午休,而且只需要这之后回公司就行了。”
                             “那……”
                             我对戒指作了描述,还站起来再现了丢失戒指时站的地点以及身体动作,另外还说了那是自己两周前刚买的这件事,现在回想起来最后那一点明明并没有什么必要说的。
                             我们两人拼命搜寻,但还是找不到戒指。时限更早到来的是我,在午休结束前五分钟的时候,我暂时停止了搜寻工作。
                             “非常感谢你,但抱歉,我没时间了,就先走了。”
                             我边说着低下头,他还是用那悠然的声音回应:“这样啊。”
                             最终,我跑回房地产展厅,浅口鞋里已经积满了沙子。
                             那天是工作日,所以房地产展厅的客人很少。我装作平静的样子,脑子里则尽是丢失的那枚戒指,空闲时间里还试着搜索了“金属探测器 租借”。
                             等瘦弱的他出现在我面前时,是大概一小时后的事情了。
                             “找到啰。”他若无其事地说着,向我递来戒指。
                             我自然是很高兴,但除此之外更是惊讶。
                             “请问你一直在找吗?”
                             “不知怎么的人多了起来,想回也回不去。”
                             “这真的是非常抱歉了。”
                             “没,倒是成了转换心情的好办法,连idea都浮现了出来。”
                             很棒的设计啊,还请多保重——他这么说着,就从我面前离开了。
                             在这种情况下用“请多保重”是不是用错词了,在意起这样无足轻重的事情,我不由得独自苦笑起来。
                             我和那天向我递来戒指的他在两年后结婚了。
                             在我把找回来的戒指戴回左手中指时,或许我就已经想象到了这个可能性,虽然那是非常微小的可能性。


                            IP属地:浙江本楼含有高级字体18楼2022-02-09 00: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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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枫好像很愉快地听我讲述工作上的事情。我以为家长的工作之类的话题应该会很没趣,但又觉得枫不像是在勉强自己配合我。
                               “挑选土地,好像挺不简单的。”枫说,“感觉不管选哪里,都得要经受诅咒一样的东西。”
                               九月的最后一个周日,晚上九点时,我们在客厅的厨房间面对面聊天,我喝着Smirnoff Ice麦芽酒,枫则喝着啤酒,两人都只是喝一点点。
                               “诅咒?像*地缚灵之类的吗?”
                               “有这东西?”
                               “我倒是没见过。”
                               “虽然不至于这样,但总之是会对人生产生某些变化吧?”
                               “就因为选择的土地?”
                               “嗯,回忆也是,邻里也是,可能还有更多的什么,像是生活习惯、世界观之类,是不是也会随着生活的地方而改变呢。”
                               那自然是这样的吧。
                               所谓的建造房屋,也可以说是建造一个家庭的基础,是在建造培养此后数十年间的回忆和安宁——借枫的话来说,是“生活习惯、世界观之类”的地方。因此,我爱着我的工作,无论哪一处都不能潦草了事。
                               “我会在工程公司工作,我想也是受了原生家庭的影响。”
                               “是这样的吗?”
                               “嗯,但不是出于什么积极的理由就是了,只是感觉对自己的家庭喜欢不起来。”
                               由于讨厌双亲,于是就像强求着求而不得的东西一样,想象着理想的家庭。虽然这想象里的主角只是未来的伴侣和孩子们,但作为舞台的房屋情况我也作了这般那般的想象。采光良好的客厅、能看到孩子出门时的样子的楼梯井之类的场景。
                               倾斜着罐装啤酒的枫,嘴角浮现出柔和的笑容,说:“我倒是挺喜欢以前的公寓。”
                               “是吗。”
                               “离小学很近,所以不是能听到报时的声音还有校园广播吗?那样很好。”
                               “比起房间布局更喜欢校园广播吗?”
                               “大概因为还留在印象里的就是那个吧,总感觉小学的声音可以让人笑起来。虽然并不怎么有趣,但感觉很宁静。”
                               “明白了。”
                               地块离学校太过接近的话往往容易被当做缺点对待,毕竟会和噪音问题联系起来,但我不觉得所有的噪音都不好。虽说夜间一个人也没有、唯独卡车会经过的沿街地段我是不想住的,但若是傍晚时听见小学生们的嘈杂声这种程度,对我来说反倒是加分项。不同的人对最合适的地块标准也不同。
                               枫提及以前居住过的公寓时,看起来与一直以来的他没什么不同,依旧温和、明朗地微笑着。不过,这孩子毕竟也是我的儿子,我还是能察觉到什么,总觉得枫好像在逞强。
                               这孩子基本一直在逞强。从我们刚见面那会儿开始,就一直是这样。枫虽然很擅长掩饰他的逞强,但那也只是掩饰,其实或许比冬明还要纤细敏感,小心谨慎,同理心强,稍微有些消极。而他会为了掩饰这样的自己而表现得很开朗。
                               ——他是想起英哉先生的事情了吗?
                               我有这样的预感,毕竟“以前的公寓”就意味着和那个人一起生活的家。我将Smirnoff Ice麦芽酒送到嘴边,说:“爸也是,说过类似的话,说这里能听到的声音很不错。”
                               对于我这边提起英哉先生的话题这一点,枫看起来有些放下心来,说:“冬明大概会想听这样的话吧。”
                               “这样的?”
                               “也就是,爸的事情。毕竟一直都避开了他的话题。”
                               “也许吧。”
                               “我倒不是想着冬明得有个爸,毕竟我虽然没有妈,也没什么不满足的,和爸两个人一起生活的时候也每天都很开心。”
                               我犹豫该怎么回答,含糊地点点头。
                               实际上,和枫聊家庭的话题是我不太擅长的,因为总有种类似内疚的感觉。
                               枫也是我的儿子——我确实是这么相信的。但实际上,无论如何我还是会把冬明放在首位。或许单纯只是因为枫年长十岁,另一方面,也不能断言没有类似血缘关系的东西作祟。就事实而言,冬明是我分娩出来的孩子,而枫则不是。
                               回顾过去,我或许应该比对待冬明更加小心对待枫。小学一年级时就父母离异,高一时父亲就因巨大的打击而选择了自杀,我不知道这孩子究竟受了多少伤。
                               关于英哉先生的事情,比起当时才5岁的冬明,15岁的枫应该才是受了更严重的影响。自那时起,枫干脆就越发温和起来了,好像也更细致地关心我。同时,我还仿佛感受到了与这孩子之间的壁垒。
                               以前的枫,应该是打算把我和冬明当作家人对待的。至少对于冬明是他自己的弟弟这一点似乎并不抵触。但英哉先生逝世后,枫开始称冬明是“朋友”,好像想和家庭这东西保持距离。
                               我把瓶子里剩余约三分之一的Smirnoff Ice麦芽酒一口气喝干了,借助酒力,问:“我,有成为枫的妈妈吗?”
                               这质问好像还真是把枫给难住了。他动了动眉毛,放下了罐装啤酒,说:“这很重要吗?”
                               “对我来说是的。”
                               “这样啊。”
                               枫一时间在为难的脸色中陷入了思考,然后忽然像是腼腆地笑了,说:“我觉得爱阿姨是个很好的人,怎么说呢,是我可以真心尊敬的人。爸的结婚对象是爱阿姨真是太好了,冬明的妈妈是爱阿姨也实在是太好了。”
                               “谢谢,然后呢?”
                               “嗯,不过实话说,我不太懂母亲是什么,只觉得没必要拘泥于这个也行的。”
                               “不管是不是亲人之类的?”
                               “比如从出生起被决定的东西,自己之后选择的关系才更有意义不是吗?所以我认为爱阿姨是恩人,是把我养大,教了我各种知识和思考方式的人。”
                               枫想说的东西,在道理上我很明白。能被这样好的青年称为恩人是值得高兴,但我想成为这孩子的母亲。
                               “家庭关系也不是什么意义都没有的呀。”
                               “嗯,当然了。”
                               “我觉得能和你建立很好的亲子关系。”
                               一直如此,从初次见面的那天起就是。
                               枫什么也没回答,只是为难地笑。那表情,仿佛像是告白之后被甩了的心情。像是被告知“我觉得你是个好人但还是做朋友吧”那样。
                               但是,如果真的只是被甩了,还可以放弃,可这不是这样的故事。至少于我而言,所谓的亲子并不是光放弃就能结束的关系。
                               “唉,枫,”我把一直在意的事情问出了口,“你能温柔地对待冬明,但那难道不是因为把那孩子当作家人吗?”
                               毕竟,我找不到其他理由了。
                               20岁的大学生总是对一个10岁的少年温柔相待,连那孩子的未来也考虑到,好好引导他,这些理由除此以外再也没有了。枫把冬明称作朋友的同时,总是继续做着理想的哥哥。
                               枫再次拿起罐装啤酒,但没送到嘴边,说:“爱阿姨,醉了吗?”
                               我觉得那是和这孩子的年龄不相符的幼稚言论,像是在暂时与麻烦的话题保持距离那样。
                               “有一点吧,不过没关系。就算是我,担心你也是可以的吧?”
                               “我小小的自尊之类倒是想尽可能做到不让爱阿姨担心呢。”
                               “这就让人担心呀,尽可能不让人不担心才让人担心啊。”
                               父母无论如何都是会为孩子担心的吧,即使像枫这样,再怎么表现得“我没事”也一样。我其实想更加刨根问底地追问枫的事情,包括未来的发展道路、交友关系、恋人之类的事情。要是不假思索就都问出口的话恐怕够呛人的,所以我打住了,但父母就是想知道孩子的一切,毕竟这换言之就是担心。
                               枫看着我的脸看了有一段时间,然后,柔和地笑了,说:“爱阿姨的工作顺利就好。”
                               “嗯?”
                               “以前就是这样吧,工作要是顺利的话,就会对我也问东问西的。”
                               这孩子果然还是顺利地逃开了我提的问题,我叹了一小口气,不再打听枫的事情。
                               基本上就如枫所说的,我内心的节奏有被工作影响的倾向。按顺序来说首先是冬明的事情,在因为担心那孩子而无法专心工作的时候,什么都没法顺利进行下去,我自己也会变得很懦弱。不过,一旦我对冬明的问题有一定的头绪,可以专心工作的话,心情就会轻快许多。
                               枫继续柔和地微笑着,说:“爱阿姨看起来很精神就好。最近冬明状态之所以会好,可能也是多亏了这样吧。”
                               嗯。或许是这样。就像我的状态会受冬明影响一样,冬明的状态也会受我影响吧,所以现在处于良性循环中。但那个循环不包含枫吗。
                               “是呢,太好了。”我答道。这话语犹如落败的宣言,枫最终也还是没有讲任何关于他自己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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