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剑池冰鱼虽是肥美,却多细刺,如若水煮,还得小心剔除,而用火烤,细刺便成脆骨,也免除了剔除的烦恼。涂清往烤好的冰鱼上撒上一层薄盐,再无使用其他调料。
“怎么样,我手艺不错吧?”涂清试探着问道。
归明品尝了一口,评价道:“外酥里嫩,很是鲜美。沉剑池冰鱼,名不虚传。”
“俗话说,美酒配佳肴,我还备了点小酒,要不要尝尝?”涂清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比巴掌略大的酒坛子,在归明眼前晃了晃。
“我……很少喝酒。”归明看起来有点犹豫。
“我跟你说,这酒来头可大着呢!”涂清顿了顿,环顾周遭,像是在寻找什么灵感,却只见十五的圆月倒映在沉剑池的水面,颇有几分浮光跃金、静影沉璧的意境。
“这酒有何来头?”
“这酒叫……叫‘醉浮光’,我好不容易才弄来的,真的不赏脸喝一口?”
其实,这酒是涂清在醉白池边上的小铺子里买的,并没有什么大的来头。“醉浮光”只是此时此景下,涂清为了劝归明共饮而胡诌的一个听起来还算雅致的名字。
盛情难却,归明最终还是接过涂清递过来的酒杯。不得不说,美酒与佳肴果真是绝配,火烤冰鱼已是唇齿留香,再来一口“醉浮光”,酒香鱼香相映衬,更显韵味悠长。
归明平时甚少饮酒,几杯醉浮光下肚,虽是尽兴,却也有些上头,原本白净的面庞竟是染上一层绯红。
涂清还是第一次见归明这样。虽说二人只有几面之缘,但此前的归明总是一副古井无波、淡然出尘的样子,与此时此景形成鲜明对比。
涂清突然觉得这人好像也不那么讨厌,侠义心肠吧,这人有,言而有信吧,这人也确实是这样,唯一的缺点吧,可能就是时不时会念念经?
那自己先前为什么想捉弄他?难道是因为输了在襄州的那场比试?说起来,比试之前这人好像还好心给自己提醒过了,只是被自己当成了耳边风而已……更何况方才的切磋,自己也扳回了一局。
想到这里,涂清不禁想调戏一下归明,“道长,你脸红了,哈哈……”
“我确实不擅饮酒,见笑了。”归明甩甩头,好让自己稍稍清醒一点。
说来也很是奇怪,明明是良辰美景、赏心乐事,可不知为何,归明心里有一种难以言说的怅然,或许正应了古人那句“兴尽悲来,识盈虚之有数”。
归明望着天上如玉璧般的明月,叹道:“你今夜的月色,多美啊,可是‘日中则昃,月盈则食’,日月尚不能长久,而况乎人?”
涂清闻言刚想反驳,一扭头却正好对上归明的双眸。归明眸色深沉,如一汪深泉,里面似有浓得化不开的愁绪。
这愁绪的来源,涂清是知道的——不过是微渺的人力在天道,或者说在时光洪流面前的手足无措罢了。
涂清心里有什么东西被触动,但他还是出言反驳。
“你又来了……”涂清嘟囔了一句,而后对着归明没好气道,“你这人好奇怪,就像你说的,日升日落、月盈月亏,这些都只是自然规律,想那么多干嘛?”
涂清随地捡起一块小石片,往池子里打了个水漂,“人生短短没几年,像这样开开心心、痛痛快快的,不好吗?”小石片在水面上出没了几次,终究还是沉于水底。
可涂清知道自己此时心中并不痛快。
归明撑着地,晃晃悠悠地起身,也想学涂清的样子打水漂,可惜技术不够,小石子扑通一声,惊走了好多冰鱼。
若是往日的涂清,定会出言嘲笑归明笨手笨脚。可此时此刻的涂清并没有,他只觉得莫名烦躁,心里像是有一团燥热的火。
“我也……不知道怎么,突然就想到了。”许是酒意上头,归明说得很轻、很慢,“一想到世间种种美好的事物……终究会如今夜一般转瞬即逝,我就只觉得心中悲凉,脊背生寒……”
“冷吗?”涂清突然打断归明。
归明一愣,不知涂清什么意思,下一秒,就只觉得有双温暖的手覆上后背,似在安抚他的不安。
感受到怀中人的温度,归明不知何处安放的双手也渐渐收紧,算是……给予这个拥抱的回应。
风似忽然间止住了,沉剑池的水面却一圈圈泛起涟漪。
归明看着怀中人垂落肩上的发丝沾染了些许的白,才意识到一件事。
沉剑池,落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