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七情缘）甜氧

第1章 雨漫 这也太涩情了！
帝都市，6月，高考结束后的第三天。
　　日历上写着：
　　宜偶遇，宜倾心，宜念念不忘。
　　朱七七没去看日历上的字，她正抱着一摞书，费力地从客厅走到玄关。
　　耳机里传来百灵的声音：“所以你去日本，没看到蓝色花海？”
　　“没看见，到了日本才知道是粉蝶花是五月份开的，已经过了花期，吃个寿司就回来了。”
　　“有没有遇见帅哥？”
　　“做手握寿司的师傅还是很帅的，留了长发和络腮胡子，穿和服，大叔的那种帅。”
　　百灵发出闺蜜间特有笑声，亲昵又八卦，
又问：“比起你以前遇见的那个一见钟情的小哥哥呢？谁帅？”
　　虽然已经过去好多年，连小哥哥长什么样都记不清了，
朱七七却连半点犹豫都没有：“当然是小哥哥帅，没人比他帅。”
　　一梯一户的房子，门前的实木地板上已经堆了半人高的书本，朱七七把手里的书放下，
看见电梯到达楼层，她对着百灵说：“百灵，你先等我一下。”
　　电梯里走出来一位老人：“是要卖废品吗？”
　　朱七七摇头：“爷爷，这些都送给您了，我帮您一起拿下去吧，都是不用的书和卷子。”
　　天幕下笼着一层厚厚的乌云，有种暴雨将至的闷热。
　　把几摞书送进电梯里，又帮着收废品的老爷爷挪到三轮车上，
七七抹着额角的汗，小跑回电梯间。
　　百灵笑着说：“都卖了？连课本都没留下？”
　　“没留。”
　　空调风吹散了暑气，朱七七心有余悸似的，
“我在飞机上还梦到高考时答题时间不够，今早起床都是惊醒的。”
　　高中三年的后遗症太大，一时半会儿挣脱不出来。
　　哪怕是朱七七这种没有学习压力的小姑娘，也在毕业后第一时间，
想要把所有的《五三》和课本全部从书房里清出去。
　　“你呀，连答案都没对，考完试当天你就跟着阿姨飞到日本玩，已经够轻松了。”
　　百灵舒舒服服地叹了口气，才略带羡慕地说，
“不像我，刚才我妈推门进来，看样子还想催我看书学习呢。”
　　朱七七爸妈一直觉得她能考上一本就行，是不是重点都无所谓。
　　来自家庭的压力她几乎是没有的。
　　“我要去图书馆借书，要不要一起？”七七发出邀请。
　　电话里的百灵幽幽地问：“图书馆？才高考完又要看书学习吗？”
　　朱七七趴在床上，笑得蜷成一团：“学什么呀，当然是借小说看。”
　　和百灵约好一个小时后在市图书馆见，七七叼着雪糕从衣柜里翻出牛仔裙，
但百灵很快又把电话打回来，问她：“徐唯然刚刚和我说，想跟着我们一起去。”
　　百灵是朱七七高中三年最亲的闺蜜。
　　徐唯然是百灵的同桌。
　　朱七七有些不解：“他不去和男生们打篮球，怎么总跟着你？”
　　百灵没说，徐唯然的原话是，“百灵，你帮着撮合我和朱七七，我请你吃饭。”
　　百灵也没说，她想要的只不过是吃饭的机会。
　　电话里的人稍稍沉默一瞬，若无其事地笑着：“谁知道他。”
　　约去图书馆的活动变成了三人行，朱七七家住的小区比较远，
出门前打电话给妈妈报备，朱母特地叮嘱，说是家里司机不在，坐公交车比打车安全些。
　　走出成群的红顶小洋房，七七在小区门口公交站的树荫下等了一会儿，才坐上公交车。
　　车上人不多，她拿着手机翻看高中群里的聊天记录。
　　只是一上午没看，群里多了600多条聊天记录。
　　毕业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明明高中三年班上的同学都是分帮结伙的，不见有多团结。
　　毕业之后却突然亲得像一家人似的，无话不说。
　　群里有几个男生最为活跃。
　　七七和他们不熟，是常坐在班里最后一排的男生，经常逃课，
被抓后在班会或者周一升旗时候念检讨，然后死不悔改，下次继续逃。
　　一个男生在群里分享了网址，好像是一部什么电影，得到了群里其他人非常统一的回复：
　　“****.jpg”
　　“****.jpg”
　　“****.jpg”
　　“****.jpg”
　　……
　　群里的男生不以为意似的，发了一条信息：
　　“直接看第40分钟。”
　　“****.jpg”
　　“****.jpg”
　　“****.jpg”
　　……
　　又是这个表情包，一条一条地从屏幕里冒出来，震得朱七七手发麻。
　　天上的乌云越来越沉，天幕都被压得矮了一层似的。
　　公交车报站：
　　“前方到站，遥南斜街。”
　　她的目光还停留在对话框里，没听清报站，还以为是图书馆的“遥北大街”到了，
蹦蹦哒哒跳下公交车。
　　抬眸才发现，面前的景色是全然陌生的。
　　稍显老旧的街道，街口黑色的小土狗摇着尾巴追着低飞的蜻蜓。
　　为首的门市是理发店，窗户上贴着烫了泡面头的女人海报，
红配蓝色的原型灯柱正转得起劲儿。
　　立在街口的石碑上磕着字：
　　遥南斜街。
　　这条街和朱七七生活的区域相差很大。
　　乌云满布的天连接着矮房子，她像是闯进了另一个时空。
　　天色沉沉，一颗雨滴砸在七七鼻尖上。
　　闷了良久的云层终于不堪负重，洒下雨水。
　　朱七七来不及多想，埋头跑进街口，跑过几间店铺，
只有一家关着门的店铺有那种宽大的屋檐。
　　她躲到屋檐下，雨丝密密麻麻，空气里很快弥漫起泥土和青草混合的味道。
　　百灵打过电话来问七七到哪了。
　　七七说自己下错了公交站，现在在遥南斜街。
　　“遥南斜街是哪儿？”百灵听上去有些迷茫。
　　朱七七说：“等雨小一些，我再打车过去吧。”
　　百灵语气里有一种奇怪的轻松，她轻声说：“不急，我们在奶茶店等你。”
　　我们？
　　对了，还有徐唯然。
　　挂断电话，七七反应了一会儿，才后知后觉，隐约感觉百灵对徐唯然的态度不太一样。
　　雨幕蒙蒙，放眼看出去，整条街都淹没在蒙蒙雨幕里，像是有什么妖怪要出现似的。
　　雨势不减，也不见出租车经过。
　　七七百无聊赖地拿岀手机，翻到班级群里发的电影，直接快进到第40分钟。
　　电影名字看着挺文艺的。
　　不知道第40分钟有什么，让群里的男生们那么兴奋。
　　网络不算好，屏幕上黑黑的，只剩下一个小圈圈动不动转一下。
　　电影也看不成。
　　朱七七身后靠着的是一扇玻璃窗。
　　大概是贴了什么东西，窗外看不见里面，只能映出她自己的面容：
　　梳着利落的马尾，眼睛很亮。
　　只不过高考之后这几天经常熬夜，下睫毛遮着的眼睑显出淡淡的粉色，看起来有些无辜。
　　七七对着窗子，把被雨水打乱在额前的碎发拨开，露出光洁的额头和自然的弯眉。
　　她盯着窗子，雨水打湿的碎发，被七七用拇指和食指揪着分成三绺，搭在额前。
　　像三毛。
　　七七像是找到了消磨时间的方法，幼稚地对着窗子做了好多傻动作。
　　在七七用食指按着自己鼻尖，小声唱着“我们一起学猪叫，一起哼哼哼哼哼”时，
窗子里面传出一点微小的声音，被雨声淹没，她没听见。
　　七七的“猪叫”才刚散在雨幕中，面前的窗子被从里面拉开。
　　朱七七最先注意到的是一只手，干净，修长，又骨节分明，很适合弹钢琴。
　　这只手上拿着一种她不认识的机器——像一把小型手.枪，豪华版的圆规，
或者装修用的什么机器。

　　她把目光从陌生的机器上收回来，抬了抬睫毛，视线撞进一双幽深的眸子。
　　站在窗子里的，是一个男人。
　　利落的黑色短发，样式简单的纯黑色短袖。
　　男人戴着黑色口罩，站在阴天光线不明朗的室内，看不清样子。
　　黑衣服黑口罩这种打扮，很常见。
　　朱七七高中里有很多这样的男生，趁午休脱掉校服，穿着黑色短袖去球场打球，
回来时满头大汗还要戴上黑色的口罩。
　　神情嘚瑟，故意装帅的那种。
　　但面前的男人不一样，他那双眼睛清浅地扫过来时，仿佛时光都被拉得悠长。
　　簌簌不断的雨声，变得缓慢起来。
　　他看着朱七七，眼里露出些类似于调侃的笑意。
　　七七蓦地反应过来：
　　刚才窗子里是有人的！
　　那她刚才做的那些动作……
　　岂不是都被他看见了？
　　连、连猪叫都……
　　七七脸皮瞬间烧起来，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向后倾身，想躲开尴尬的气氛。
　　后脑勺传来屋檐落雨浸湿发丝的冰凉，她才又缩回屋檐下。
　　偏赶上这时候，卡了一个世纪之久的手机突然出声了。
　　是一种类似于布料摩挲的轻响。
　　七七可太需要其他事情转移注意力了，她匆忙把视线落在手机上。
　　……还不如不看。
　　屏幕的画面里，男主蹲在女主面前，替她脱掉牛仔裤。
　　然后这俩人疯狂脱衣服，疯狂接吻，疯狂乱摸，像花卷一样缠绕在一起滚到床上。
　　七七震惊了。
　　这是什么玩意儿？
　　这也、这也太涩情了！
　　站在窗里的男人笑了，他的轻笑声闷在口罩里，又混合着雨声，听不真切。
　　但朱七七这种高中刚毕业的小姑娘，被他这么一笑，尴尬得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
　　手机里的画面越来越不可描述。
　　敞开的窗子里隐约传来淡淡的清香，像竹林的味道。
　　朱七七第一次这么慌张，慌到不知所措。
　　面前是不愿面对的尴尬，身后是大雨滂沱，简直进退两难。
　　男人拄在窗台上的手缓缓抬起，把七七的手机屏倒扣过去，又蜷起食指，轻轻在木纹窗台上敲了两下。
　　他挺体贴似的开口：“需要我帮你关掉？”

第2章 雨伞 男人特有的性感
　　“需要我帮你关掉？”
　　七七尴尬得发怔，犹犹豫豫地张开唇，还没等说话，看见男人拿起手机。
　　他退出电影，又把手机递到她面前。
　　电影里那些暧昧的声音停下来，七七还陷在尴尬里，只捏着手机一角接过来，
讷讷地说了声“谢谢”。
　　声音小得和蚊子差不多。
　　男人的眉梢有些扬起，显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道谢的。
　　七七的脸还是烫的，她有些怕这个男人会过于热情地邀请她进去躲雨。
　　刚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她实在是没有勇气和这个很淡定的男人呆在一个空间里。
　　出于逃避的心理，七七转了个身，背对窗口。
　　在她转身的同时，余光瞄见窗子里的男人垂下眼睑。
　　他好像也并没准备再和七七说什么。
　　七七没再靠着窗台，略显僵硬地站在屋檐下，盯着不断下落的雨滴，心里不住琢磨：
　　好像他并没看见她之前犯傻的那些动作，也没听到她欢快的猪叫？
　　也许推开窗子只是无意的？
　　如果没有。
　　那就没什么可尴尬的了！
　　这么想着，七七偏头，偷偷看了男人一眼。
　　他个子很高，垂着眸子正把一只黑色的橡胶手套套在自己手上。
　　皱皱巴巴的一次性手套包裹住那只修长的手，又被骨节撑开，柔软的橡胶映出骨胳的轮廓。
　　不知道为什么，七七忽然觉得他凸起的腕骨，带着一种男人特有的性感。
　　雨下得很大，砸在地上溅起泥点，七七的小白鞋向后挪了些。
　　为了缓解尴尬，她打破空间里的安静，
不太好意思地小声问：“你刚刚没开窗子之前，有没有听见什么奇怪的声音？”
　　“没有。”
　　看来是没听到了？
　　积压在脑袋里的尴尬散掉一大半，七七暗暗松了一口气。
　　可惜这口气松到一半，七七发现男人眼底又浮现出那种调侃的笑意，她顿时警铃大作。
　　“没有什么奇怪的声音。”
　　男人把两只手套都戴好，重新拎起像手.枪似的机器，
闷在口罩里的声音绻着笑意，“不过，好像听到有人学猪叫。”
　　七七：“！”
　　他听到了！
　　尴尬重新席卷朱七七，恰巧街角出现一辆亮着“空车”字样的出租车，
她来不及多想，只想着快点逃掉眼前的尴尬。
　　七七猛地抬手，对着出租车招了招手。
　　她挥舞手臂时几乎蹦起来的动作，不知道戳到身后的男人哪根笑点神经，
她又在雨声中听见他轻浅的笑声。
　　出租车停在离七七几步远的地方，她正要冲进雨里，身后传来一声笑意未消的轻唤：“喂。”
　　七七回眸，一把黑色的雨伞从窗口飞出来，被她条件反射地接住。
　　七七愣了愣，再抬头想要道谢时，窗子已经被戴着黑色手套的手关上了。
　　木制的窗框发出陈旧的声音，“呲啦——”，又被雨声盖过。
　　等七七到图书馆时，雨势还是那么大，像是不淹没这座城市不罢休似的，
路口站了穿着长雨衣的交通警察，挥着手疏导拥堵的车辆。
　　百灵和徐唯然在图书馆旁边的奶茶店的玻璃窗里，对着七七招手。
　　七七现在十分不适应和人隔着窗子对话，连忙从出租车上下来，
手里那把黑色的伞并没撑起来。
　　她往图书馆的方向跑，徐唯然却突然举着伞跑出来，把大半面伞都遮在七七头顶上，
略带殷勤地问：“七七七七，你想喝什么奶茶？”
　　七七和徐唯然并不熟，她只顾低头跑，
随口回他：“不喝啦！你们等我这么久，直接去图书馆里面吧。”
　　市图书馆就在奶茶店楼上，但饮品是不允许带进图书馆里面的。
　　七七和百灵跑进图书馆大楼，百灵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徐唯然淋湿的肩膀，
才迎过去挎着七七手臂，笑着问：“怎么还下错公交站了？”
　　“光顾着看手机了呗，让你们久等啦。”
　　百灵注意到七七怀里的雨伞，帮她把潮湿的碎发捋到一旁：
“你不是带着雨伞么，怎么不打，头发都湿了。”
　　七七和百灵高中三年关系一直很好，几乎无话不谈，
她叹了一声：“别提了，今天丢脸死了。”
　　三个人走在图书馆里，七七怕打扰看书的人，只好压低声音，
把在遥南斜街遇到的事情说了一遍，顺便忿忿地吐槽了高中群里带颜色的小电影。
　　七七耳廓有些泛红，和百灵耳语：“你千万别看，特别涩情。”
　　图书馆里立着一排排浅木色的书架，整齐罗列在其中的书籍散发出油墨的味道。
　　百灵忽然问：“那个男人帅么？”
　　“谁？”
　　“你今天遇到的那个男人呀，帅么？”
　　这种问题七七经常被问到。
　　好像她无论去哪儿，无论遇见谁，百灵都会问一问，帅吗？有没有遇到帅哥？有多帅？
　　“挺帅的。”
　　虽然她只看见了他半张脸。
　　七七说完，百灵并没有像平时那样笑着和她聊起来，
而是稍稍提高一点声音，说：“你不会又一见钟情了吧？”
　　七七一愣，脚步慢下来。
　　一直走在七七和百灵身后的徐唯然也凑过来，问：“什么一见钟情？”
　　百灵露出七七熟悉的亲昵，笑着说：
“七七以前遇见过一个小哥哥，念念不忘很多年了，是不是，七七？”
　　七七眉心轻轻蹙起来，却听见百灵还在说：“这次她可能又要一见钟情了。”
　　图书馆里很安静，三个人所处的历史书籍区域没什么人，几张阅读桌都是空的，
只有窗外的雨水不断拍打在玻璃上的声音。
　　七七忽然有些烦躁。

　　徐唯然看上去有些诧异，不知道他在诧异些什么。
　　百灵还在继续，她挂着笑脸，很熟稔地对七七说：
“七七，说说嘛，今天遇见的男人帅，还是以前的小哥哥帅？”
　　这些话题私下她们也会聊。
　　但没有必要当着其他人的面聊。
　　无论她是不是在说一见钟情这种事，也没必要用一种
“她不是在一见钟情，就是在一见钟情的路上”的语气来聊。
　　好像闺蜜间的小秘密，突然被摊开了晒在太阳下面，令人不舒服。
　　七七的目光从百灵的笑脸上定了片刻，淡淡开口：“我去那边看看历史书。”
　　说完，七七头也不回地向后面的历史书柜走去。
　　隐约见还能听见百灵笑着对徐唯然说：
“真拿七七没办法，明明是来看小说的，又变成学习了，走走走，我们去看漫画吧。”
　　七七站在一排历史类书籍前，侧头，看见百灵走在徐唯然身旁。
　　在徐唯然看不见的地方，百灵小心地抚平了裙摆上的一条小褶子，又理了理刘海。
　　百灵今天还涂了唇彩。
　　高中三年她们两个整天凑在一起，连老师都说七七和百灵像是连体婴儿。
　　是什么时候开始，她们之间的友谊里掺杂了其他的东西？
　　面前的书籍像是长久没有人翻阅过，迎着图书馆的灯光，
能看清立着的书上面落着细小的尘埃。
　　七七本来是奔着小说来的，没打算在高考完的暑假看什么历史书，
小说区域在漫画区域旁边，她现在并不想去和百灵说话，兴致不高地选了一本很厚的历史书。
　　书很沉，七七抱着它坐在旁边的阅读桌边，随便翻着。
　　印了彩色插画的历史书，很有质感的铜版纸在七七指间滑过，
翻到一幅宝剑的插图时，七七动作稍露停顿。
　　插图的背景很昏暗，像是中世纪油画的色调，褐色混杂着古铜色看着有些压抑。
　　画面里有一柄宝剑，和背景呈现鲜明的对比，雕花剑鞘里露出的一截剑身亮且锋利，透着寒光。
　　七七忽然想起上出租车前的场景：
　　老旧的遥南斜街，在雨幕的冲刷下也不见一点新意，砖瓦都是灰蒙蒙的。
　　只有她躲雨的那家店挂着的米白色牌匾一尘不染，写着锋发韵流的草书，
也不写店是做什么的，牌匾上只一个字——氧。
　　那个男人站在遥南斜街的窗口，就像锋利的宝剑嵌在棕褐色的背景色里。
　　他丢给七七的雨伞正放在图书馆的阅读桌上，伞柄的漆体有些脱落。
　　七七想，尴尬是尴尬，但等雨停她也应该再去一次遥南斜街，把伞送还给他。

第3章 积雨 只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
　　从图书馆回家的路上，朱七七也没像以前一样和百灵凑在一起聊个不停。
　　高中三年的友谊忽然变得像隔着一层磨砂玻璃，让人看不真切。
　　朱七七还记得和百灵说起那次“一见钟情”，是高一。
　　她那会儿和百灵是前后桌，午休时男生们闲不住，跑出去打篮球。
她们俩一起从洗手间回来，干脆坐在一桌，用天蓝色窗帘挡住正午明晃晃的太阳，
趴在桌上又凑得很近，小声地说着悄悄话。
　　那是朱七七第一次和别人说起那段经历，在这之前她只在日记本里写过。
　　“是很多年前了。”
　　七七清了清嗓子，有些郑重其事，也有些小孩子硬要凹深情的那种装模做样。
　　她只是开了个头，百灵就笑了：“朱七七，你像个小老太太。”
　　“先别说话，小老太太要给你讲情史了。”
　　“哈哈哈那你快说！我绝不打断！”
　　百灵还在嘴边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示意朱七七，自己已经调成了静音模式。
　　那是朱七七初中时，学校组织去地质博物院餐馆。
　　七七他们班级的大巴车堵在十字路口，窗外是一个公园，
草坪旁插着帝都市很有名的师范大学的彩色旗子，不知道在举行什么活动。
　　连着几个路口司机刹车踩得都挺急，朱七七有些晕车。
　　班主任不在车上，后座的两个男生互相问候对方祖宗，又互相称自己是对方的爸爸，
抢着一个手机打游戏。
　　前座也是两个男生，正在和坐在朱七七身边的小胖子大声争论哪个篮球明星最牛逼。
　　车上太嘈杂，七七越来越难受。
　　她把大巴车上的窗子推开透气。
　　风里有刚割过草坪的清香，远处传来一阵张扬的大笑，朱七七下意识看过去，
看见几个年轻的小哥哥穿着白色运动服。
　　阳光照在白色衣料上，有些晃眼。
　　其中一个小哥哥特别惹眼，很高，运动服袖卷在手肘，露出肌肉线条流畅的小臂，
正动作舒展地把手里的箭投掷出去。
　　箭一脱手，他悬在空中的手变成“1”的手势。
　　好像把握十足。
　　箭尾是浅色羽毛，在空气中划出漂亮的弧度，随后不偏不倚，落进几米开外的木桶里。
　　他周围有人呐喊，也有人吹口哨，那个小哥哥一点也不知道“低调”两个字怎么写，
随手撩了下刘海，笑着说：“随便扔扔。”
　　阳光灿烂，他在阳光下笑。
　　他笑时，七七忽然觉得自己对不起语文老师，她想不起任何能够形容他的词语。
　　和百灵讲的时候，她心里想：
　　那大概是一种只属于少年的意气风发，惊艳了那年闷热夏天因为晕车趴在大巴车窗口的朱七七。
　　那时候她想，要是等她长大，就找这种的男朋友。
　　其实小哥哥的长相她已经记不清了，“一见钟情”也只不过是戏称，
和百灵讲起这件事那天的心情倒是很清晰。
　　七七是真的把百灵当成好闺密，才会把那种不大好意思和别人说的少女心事讲出来，
坦坦荡荡地说岀自己春心萌动的时刻。
　　“我还挺希望车子多堵一会儿的，可惜只过了两个红灯，大巴车就开走了。”
　　七七抱着几本从图书馆借来的书回家，把书放在书桌上。
　　分别的时七七和她说“拜拜”，她也只是恹恹地摆了摆手。
　　隔天，帝都市是个大晴天，一缕阳光打在书桌上，上面摊开着那本很厚的历史书，
插图里的宝剑被阳光晃岀一个光点。
　　朱七七准备去遥南斜街还伞。
　　临出门，百灵打来电话。
　　她在电话里沉默了两秒，突然道歉：“对不起嘛七七。”
　　七七也有些沉默，她不擅长吵架。
　　她是那种生活在幸福家庭里的乖乖女。
　　初中有一次，一道题怎么都算不出答案上的结果，七七闷头算了一节课，下课时前座的同学说，
别算了，肯定是答案错了。
　　七七感到非常诧异：“试卷怎么会错？”
　　老师是对的，书本不会错，到她上高中甚至都还是这种思维，青春期的叛逆她也没有过。
　　因为不谙世事，脾气也好得出奇。

　“朱七七，你昨天是不是生我的气了，对不起嘛，我真的错了，不该当着徐唯然的面聊那些的。”
　　百灵的语气很软，朱七七也不是那种咄咄逼人的姑娘，沉默一会儿，心软了：“算了，也没什么。”
　　百灵欢快起来：“那一会儿我们去吃甜点吧，体育路有一家千层蛋糕特别好吃，
那家店还有猫可以撸，是加菲猫和美短。”
　　“我要出去一趟，下午再约吧。”
　　“去哪呀？你奶奶家么？”
　　如果换了以前，七七一定老老实实说自己是去遥南斜街还雨伞，
但她没有，有种无形的隔阂横亘在其中。
　　七七只说：“不是。”
　　百灵没再问七七准备去哪，笑着再三嘱咐她下午一起去吃甜点。
　　七七再到遥南斜街时，感觉自己像走错了地方。
　　和昨天阴云密布下的安静街道完全不同。
　　街口的石碑旁，有几个老人坐在树下搭了棋局，木制的象棋敦实，
砸在棋盘上发出清脆的声音，老人中气十足：“将军！”
　　不远处有一个摊位，挂着硬纸板做的牌匾——冰镇乌梅汁。
　　理发店敞开的窗子里，理发师正用传统的剃刀给人刮胡子。
　　也有人拎着装了蔬菜的布袋走过，不知道是谁用老式收音机放着戏曲。
　　这条街有种和七七平时认知里不一样的热闹，像是坐落在帝都市车水马龙和高楼耸立间的桃花源。
　　只不过这个桃花源，路修得不怎么好。
　　昨天下过雨后到处都是积水的坑洼和淤泥，一个老奶奶推了装着绿植和花卉推车，
车轮陷在水坑里，拉了几下，车子都没前进一点。
　　老人放下推车扶手，蹒跚着走到前面去拉车沿，车轮稍稍动了动，仍然没从水坑里出来。
　　七七跑过去，把手搭在木制车沿上，用力推：“我帮您吧。”
　　她准备帮忙之前还没觉得车子这么沉，推车上摆满了花盆，塑料花盆里种着各种大大小小的小植物。
　　七七几乎用了全身的力气，白色运动鞋把地面都踩出一堆泥，车子动都没动。
　　“哎呦，谢谢你呀小姑娘，不过你这么瘦，哪有力气呦，还是我自己来吧。”老奶奶笑着说。
　　“您别急，我再试试。”
　　七七把手里的雨伞塞进单肩包里，又把单肩包往身后一扯，深深吸了一口气，用力往前推。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个高大的身影。
　　男人戴着黑色的一次性手套，不动声色地握住推车扶手，用力一推。
　　七七也是在这个时候用力的。
　　没费什么劲，车子就已经被从水坑里被推出来。
　　七七并没意识到有人在身后帮了她一把，还愣着神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掌。
　　“还是年轻人有力气，我是老喽。”
　　老奶奶笑着道谢，“谢谢你们。”
　　七七这才回神。
　　谢谢你们？
　　你们？
　　她有些纳闷地回眸，这才看见站在她身后的人。
　　男人还是昨天那身打扮，黑色短袖，戴着黑口罩，个子很高。
　　他站在初夏临近正午的阳光下，垂了些眼看向朱七七，略显意外地扬了扬眉梢：“哦，是你。”
　　卖花的奶奶很热情，非要送给朱七七他们一人一盆小绿植：
“随便挑，都是我自己种的，好养活得很，这几种是多肉，你们年轻小孩是不是都喜欢这个？”
　　七七有些不好意思，连连摆手：“不用了奶奶……”
　　“嫌弃我老太太的花不好？”
　　“不是的！”
　　七七有些着急，直觉身后的男人应该比她更擅长应对这种场景，眼里略带求救地去看他，
还伸手戳了一下他的手背。
　　这人明明看懂了她的意思，却不轻不重地发出鼻音：“嗯？”
　　七七看着他，急得几乎要跳起来。
　　男人轻笑了一声，才用挺熟稔地和老人说：“不是还要赶着去岀集市？耽搁久了好地方都让人占了。”
　　“那也要谢谢人家小姑娘的嘛。”
　　老人明显是和男人认识，“你就算了，得让小姑娘挑一盆花，也算是我的心意。”
　　男人冲着推车扬了扬下巴：“挑吧，老太太犟得很，你不挑她不会走的。”
　　七七眼睛在花盆间快速扫了一圈，老人的花养得真的不错，都是绿油油的，她选了一盆，
拿起来，轻松地笑了笑：“我喜欢这个。”
　　“换一个吧，这个不好的。”老奶奶说。
　　“不用啦，我真的很喜欢这个。”
　　那是唯一一盆不太美的。
　　拇指大的小仙人掌，不知道是不是被什么东西砸过，顶端椭圆形的茎干有些裂了，结了浅棕色的疤。
　　这种有伤的盆栽卖相不好，多半只能用来送给顾客。
　　没想到她会选这样一盆，连身旁双手插在裤兜里的男人都偏头，多看了七七一眼。
　　老人走后，七七捧着仙人掌的塑料花盆，另一只手把雨伞拿出来递过去：“昨天谢谢你的伞和屋檐。”
　　男人接过雨伞，淡淡道：“客气。”
　　七七看着手里的仙人掌，觉得受之有愧。
　　明明出力帮忙的是身旁的男人，她却偏得一盆小仙人掌。
　　这么想着，她耳廓又有些泛红，把仙花盆举到他面前：“这个仙人掌……”
　　“送你的你就拿着。”
　　前面不远处就是那家叫“氧”的店，眼看着他迈着步子要回店里，七七有些急，又不知道怎么称呼他。
　　她蓦地想起那本历史书里的插图，脱口而出：“剑！”
　　男人停下脚步，笑得有些情绪莫测：“我？贱？”

第4章 雨后 杂物间里有一张床
　　“我？贱？”
　　七七没想到自己能闹这么大个误会，又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肯定是不能告诉人家说，她在图书馆的历史书籍里看见了一幅插图，
觉得他像那把蕴藏在昏暗画面里的利剑。
　　说出来觉得傻唧唧的。
　　又好像总惦记着人家似的。
　　七七抱着小仙人掌，支吾着解释：“那我也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怎么称呼你。”
　　“沈岳。”
“......”
　　走在前面的沈岳站住脚步，回眸看向七七，有些不可思议。
　　他很少遇见这样的人，在未知以后是否会有交集的情况下，
居然要这样认真地逐字问清楚名字里的每一个字。
　　这可能是乖学生的通病。
　　做什么都比别人要认真些。
　　七七穿了海军样式的短袖，牛仔短裤，梳着吊高的马尾辫。
　　白净的小脸不施粉黛，几根碎发扫在眉梢，她这种自然的弯眉比那些韩式日式半永久好看太多了。
　　长得挺机灵，不过真说起话来就知道是个没心机的傻姑娘。
　　沈岳收回目光。
　　也是，看着年纪不大。
　　估计是个初中生，能有什么心机。
　　七七不知道沈岳心里已经把她降级成初中生了，还笑得很灿烂，
继续猜测：“是泰山岳顶的岳？”
“沈岳。”
　　七七小声把这名字重复一遍，笑着说：“你的名字好特别呀。”
　　沈岳没说话，但朱七七觉得知道了名字就不算是陌生人了，昨天那点尴尬也烟消云散。
　　她捧着小仙人掌蹦蹦哒哒，单肩包在随着她的动作，弹起来又轻轻砸落在她纤细的腰侧。
　　“我叫朱七七。”
　　她蹦着说完。
　　下一秒小白鞋就踩进泥坑里，溅起几滴小泥浆。
　　沈岳：“......”
　　6月的帝都市已经很热了，栖在树荫里的蝉不住地叫着。
　　也许是昨天下了一场大雨的缘故，干燥的北方城市此刻有些像川渝，闷热中带着点水汽，闷得人不舒服。
　　七七单腿跳了两下，刚才的灿烂全不见了，像被阳光烤蔫了似的，哭丧着脸：“完了，鞋子进水了。”
　　沈岳很随意地招了招手：“店里有拖鞋，你自己用电吹风把鞋子吹干。”
　　其实七七是很不好意思再麻烦人家的，
　　毕竟昨天才认识，又是让人家帮忙关上不良小电影，又是借屋檐躲雨，又是借伞的，
现在还要去人家店里吹鞋子。
　　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其他的好办法了，七七点点头：“沈岳，你真是好人。”
　　莫名其妙被发好人卡的沈岳：“......啊。”
　　七七跟着沈岳走进他那家店。
　　看他总是带着黑色橡胶手套的装扮，朱七七觉得他是搞装璜。
　　店里面积不大，但很整洁。
　　白色的瓷砖打理得一尘不染，右手边的窗子旁有一张木制长桌，老式电风扇吹动着桌上的几张画稿。
　　七七又闻到那种类似于竹林的清香。
　　可能是仗着吊顶够高，硬是在店里隔出一个小二楼，有点loft的感觉。
　　黑色的铁艺楼梯扶手，楼梯旁甚至有画架，上面是画了一半的素描。
　　七七看着桌上的铅笔，有些好奇：“你是画家吗？”
　　“纹身师。”
　　七七沉默了片刻，她不是那种八面玲珑的女孩，任何话题都能聊得风生水起，
更何况她对纹身这件事根本就不了解。

　　对于纹身，她几乎是陌生的，唯一的印象是高中时候，大概是高二，听说学校里一个男生纹了身。
　　大概是高一的某次升旗，男生被叫到升旗台上读挺长的检讨。
　　高中时，对于升旗仪式上的讲话大家都很不耐烦，那天男生检讨的时候，
七七倒是明显感觉到周围有人兴奋地讨论。
　　她那天有点犯困，没具体听，回教室的时候路过老师办公室，
看见那个男生垂着头站在办公室里，好像被叫了家长。
　　七七那时候很疑惑，纹身原来是这么严重的事情吗？
　　或许非常严重，因为那周的班会时间，七七的班主任还占用半节课的时间，
重点说了这件事，再三警告班里的同学不许纹身。
　　于是在朱七七认知里，纹身、抽烟和上网吧都是一样的，是不好的事情。
　　可是这时候沉默好像又不太好，她憋了半天，才干巴巴地说：“......好特别的职业。”
　　短短几分钟，七七说了两次“好特别”。
　　但沈岳听得出来，说他职业特别时，这姑娘并没有说他名字特别时那么走心。
　　七七认知里的纹身师，也不是沈岳这样的。
　　她悄悄去看沈岳的手臂，干干净净一点花纹都没有。
　　脖子上也是干净的冷白肌肤，只有喉结是凸出。
　　“看什么呢。”
　　七七一惊，匆忙从他的喉结上收回视线：“看你没有纹身。”
　　“有。”
　　“没有呀。”
　　七七又看了沈岳两眼，“我没看见。”
　　沈岳说：“在你看不见的地方。”
　　七七这才反应过来。
　　但是看不见的地方……
　　七七的眼睛往沈岳那件黑色短袖上扫了一圈，又去看他的牛仔裤，
随后就听见一个含笑的声音：“往哪看呢。”
　　“我没看！”七七矢口否认。
　　纹身店面积就这么大，楼下关着门的纹身室里还趴着个纹花臂纹到一半、正在休息的客人。
　　剩下的空间就是大厅了。
　　他是觉得小姑娘脸皮都这么薄了，可能不会好意思在陌生人面前换鞋子，沈岳没多想，
把人往楼上的卧室带。
　　都走到卧室门口了，他才觉得不对。
　　带着一个小姑娘去自己卧室……
　　好像更不合适？
　　七七不明所以，跟着沈岳上楼时，只顾着留意自己的鞋子。
　　楼梯上是铺着黑色绒布的，她生怕自己占满泥水的鞋把人家店里的地面踩脏，
每一步都是扶着楼梯扶手悬着走的，近乎于单腿蹦。
　　感觉到沈岳停下，她也停下，探头往前看。
　　沈岳左侧是一扇褐色的房门，他的手正悬在门把手前。
　　随后，他略略停顿，然后像是笑了一声，整个人忽然换了个方向，推开右侧的门，
扬扬下颌：“还是这边吧。”
　　被推开的是杂物间，看着没有外面的店里整齐，没有窗子，光线也暗一些。
　　七七站在门口，正想着道谢，余光捕捉到室内的陈设，忽然愣住了。
　　杂物间里面有一张床。
　　床看着挺简陋的，木制的床板，连床垫都没有，也没有枕头。
　　但这床又很复杂，上面支着铁框架，吊着像手铐一样的白色毛圈，还有弹簧样式的东西和黑色的皮绳。
　　好像能把人吊在床上。
　　或者，能把人绑在床上。
　　这张床的存在，让杂物间的昏暗变成了危险的暧昧。
　　七七的目光落在那些不知名的金属部件上，渐渐变得茫然。
　　她脑子里闪过一堆不怎么好的词汇，还挺大尺度的，甚至想到了囚.禁。
　　沈岳正准备去找双拖鞋给朱七七，扭头看见她的表情，不由地挑了挑眉梢。
　　这小姑娘心里想什么脸上写得一清二楚，沈岳看了眼杂物间里的东西，轻轻“啧”了一声。
　　正对着门的墙边是一沓废弃的纹身设计稿，最上面的一张满背的纹身设计，偏巧，
看着不太像传统意义上的好人。
　　是挺野的那种狮子咆哮图，最像混子的那种风格。
　　关键这图还是沈岳应顾客要求打印出来的效果图，裸背加纹身。
　　再看看那张普拉提床，沈岳笑了。
　　他往朱七七的方向瞥了一眼。
　　小姑娘脸已经红了，捏着仙人掌花盆的手也变得用力，能看出来她在不安。
　　沈岳没提醒朱七七这是普拉提床。
　　也没给她科普，普拉提和瑜伽差不多。
　　他靠在门边，饶有兴致地逗她：“怎么，觉得我又不是好人了？”
　　七七僵硬地转过身，都不用回答，眼睛里多了些警惕。
　　沈岳慢悠悠抬起手，食指一勾，勾下口罩。
　　他指着自己的脸，调侃着：“小姑娘，坏人不长这么帅。”
　　正说着，楼下传来一点推开门的动静，紧接着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岳哥？我休息好啦，先回去了啊？”
　　“嗯。”
　　是楼下纹身室里纹花臂的女人，估计是要回去了。
　　沈岳直起身子，准备往楼下走。
　　怎么说也是顾客，得稍微送送人家。
　　临走前，他指了指杂物间：“这个，叫普拉提床，正经运动健身器材。”
　　又指了指自己，“我，正经人，懂了？”
　　楼下的女人又说话了，扬着调子喊：“哎，钱得先结一下吧，之前咱们说好……是多少钱一个小时来着？”
　　“不过岳哥技术是硬，做得一点也不疼，我还睡了一会儿，真的舒服。”
　　女人像是在边抻懒腰边径自嘀咕，嘀咕完又提高声音，“明天下午继续做吗？”
　　沈岳直觉某个小姑娘思维又要跑偏，他抬眼，果然看见朱七七猛地看向自己，
眼里写着五个大字——你，不，是，好，人。
　　沈岳：“……”

第5章 烘干 那恋吧，不算太早
　　对上朱七七惊疑不定的眼神，沈岳有些无奈地扯起嘴角，冲七七招手：“你来。”
　　“干什么。”七七不怎么情愿地挪了半步。
　　“站在这儿，看。”
　　沈岳食指上勾着他戴过的黑色口罩，很随意地倚靠在黑色铁艺栏杆上。
　　他对着楼下说了个价钱，又淡淡嘱咐：
“回去把保鲜膜拆掉清洗一下，尽量用儿童沐浴露，和以前一样。”
　　“岳哥，还是不能吃羊肉串吗？泡温泉能行吗？”
　　楼下的屋子里走出来一个女人。
　　女人穿着宽松的黑色短袖，小臂包着保鲜膜。
　　七七很少遇见这样长得艳丽型的女人，她还化了浓妆，睫毛浓密得像贴着一片鸦羽。
　　不过......
　　她说的“做”，原来是做纹身啊。
　　七七眨了眨眼。
　　楼下的女人是顾客，沈岳也没有半分“顾客是上帝”的态度，不咸不淡地怼人家：“你说呢。”
　　女人“切”了一声，用手机扫了楼下的二维码。
　　付款后，女人用手机指了指沈岳，发牢骚：
“岳哥，这也就你是这片儿活最好的，要不我可不找你做，可太冷漠了，一点都不热情。”
　　被说了不热情的人一点反应都没有，还是那副闲闲的样子。
　　七七站在沈岳身旁，看着沈岳的侧脸。
　　他摘掉口罩后，面相上去更张扬些，哪怕不说话，也有种神采飞扬的嚣张气势。
　　楼下的女人仰着头，正好看见七七，还挺诧异：“你妹妹今天在啊？”
　　沈岳看了七七一眼：“不是我妹。”
　　“哎呦，那是小女朋友了呗？”
　　女人非常不见外地往楼梯上走了两节，冲着朱七七挥挥手，然后自顾自地笑开了，
“岳哥，你这小女朋友看着好小啊。”
　　沈岳开口：“她未成年。”
　　连七七这么迟钝的人都听出来了，沈岳是在告诉花臂女人，她未成年，不是女朋友。
　　可花臂女人反应了两秒，撇着嘴评价：“那你这，也太畜牲了吧。”
　　沈岳可能懒得和她废话了，下巴指向门口：“走。”
　　“行吧，不打扰你们了，拜拜小美女。”女人回头冲着七七来了个飞吻。
　　女人走后，室内重新安静下来。
　　沈岳也没计较刚才朱七七误会他时防备的眼神，只把拖鞋和吹风机找出来给她，自己下楼了。
　　七七拿起吹风机，发现他居然还找了一双没拆封的女士袜子给她。
　　七七在杂物间里吹干鞋子，换上沈岳拿过来的新袜子，有些不好意思地站到楼下不算宽敞的大厅里。
　　沈岳腿上放了个木制画夹，正拿着铅笔不知道在画什么。
　　阳光从窗口洒进来，落了一些光线在他手上，晃得指尖像带着透光度的玉质。
　　七七套在拖鞋里的脚趾动了动，略显局促地试探着开口：“谢谢你，袜子……我会还给你的。”
　　“袜子不用。”
　　沈岳在阳光里偏过头，眼里明显噙了些调侃的笑意，用铅笔敲着画板问七七，“说说，我是好人不？”
　　七七用力点头：“是！”
　　沈岳满意地笑了笑。
　　七七刚才在楼上她悄悄用手机查过了普拉提床，那个看着很“18.禁”的床，
居然真的像沈岳说的那样，是正正经经的运动器材。
　　她觉得自己当时那么防备地看着人家，举动实在太不礼貌。
　　她想为刚才误会他的事情道歉，又碍着小面子不好意思直说。
　　七七想了想，只能委婉地提起，肯定了那组运动器材的身份：“楼上的普拉提床是你的么？”
　　“不是，以前的商户留下来的，放那儿没动过。”
　　“哦。”

　　七七这两天受他帮忙的次数太多，身上又实在没什么可以送给沈岳做谢礼的。
　　在楼上查普拉提床的时候，她也偷偷查过，可惜附近连一家奶茶或者冷饮的外卖都没有，
只有一家烧烤挂了外卖可送的标志。
　　可那也不能买一堆烧烤送过来吧？
　　七七现在穷的，还不如小王子。
　　小王子好歹还有猴面包树和一朵玫瑰，她只有一盆有点丑萌的仙人掌。
　　早知道这样，刚才就应该在老奶奶那里多买一盆漂亮的送给沈岳，还能让老奶奶赚一份钱。
　　刚才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这个仙人掌送给你吧……”
　　七七问这句话的时候气势弱的，像是上学时候突然被老师点名起来回答问题似的，
她自己也知道自己这份谢礼有些寒酸，越说声音越小。
　　沈岳也看出来了，这姑娘要是不留下点什么她不安心。
　　他存心逗人，转着笔：“不是因为嫌弃它丑？”
　　七七当即瞪大眼睛，一副想解释又解释不清楚的样子，急得几乎跺脚：“当然不是，我就是......”
　　“知道，谢了，你这小仙人掌我看着还挺顺眼的。”
　　“应该，应该是我谢你的。”
　　正说着，七七放在包里的手机响起来。
　　她拿岀手机，是一个陌生号码，七七很礼貌地接起来：“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在安静的环境接电话，手机里的声音会显得格外大。
　　七七听见徐唯然的声音：“七七七七，是我，徐唯然！”
　　“……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
　　“百灵给我的呗，哎，我还记错了，刚才打到176xxx12300去了，被人家骂了一顿，
你电话是176xxx00123吧，这么好记我居然还记错了，真是。”
　　说着自怨的话，徐唯然的声音却很欢快，“你在哪儿呢？我去接你吧，下午一起玩啊。”
　　七七来遥南斜街之前，确实是和胡百灵约好了去吃甜点的。
　　难道徐唯然又要跟着她们一起？
　　“百灵呢？”
　　“我先去接你，然后咱们一起去接她呗，你现在在哪儿？”
　　“遥南斜街。”
　　徐唯然可能是在和他家司机说地址，说完又对七七说：“知道了，你等我啊，十来分钟就到。”
　　“嗯。”
　　“七七七七，你喝不喝奶茶？”
　　“不用了，谢谢。”
　　“那鲜榨果汁呢？喝不喝？加冰的？”
　　“......真的不用，谢谢你。”
　　“那行吧，一会儿见面再说。”
　　“嗯。”
　　七七挂断电话，一抬头，对上沈岳的目光。
　　这人刚才还逗她呢，这会儿他倒是把画板一收，立在腿上，顶着下巴。
　　他用一副长辈的严肃样，开口：“早恋？”
　　七七很茫然：“啊？”
　　沈岳问：“你上初几？有15岁吗？”
　　七七本来还沉浸在“他说谁早恋？我吗？我怎么就早恋了？”
的疑惑中，猛然听见沈岳问她上初几，顿时就不开心了。
　　她好歹也有165cm的身高呢！
　　“我都高中毕业了！”
　　“啊，那恋吧，不算太早。”
　　七七耳朵烫了一下，也没想到去反驳他多管闲事，反而解释起来：“我不是，徐唯然只是朋友的朋友。”
　　沈岳扯了扯嘴角，没说话。
　　朋友的朋友？
　　对你比对你朋友还上心啊小朋友？
　　七七坐在桌子边的等徐唯然，无意间看见桌上的一堆纹身设计草图，最上面的那张，
是刚走的那个明艳女人的花臂设计图。
　　设计图上画的是一个国风化了的女人，很美，长发披肩，又穿着繁琐的古装衣裙。
　　本来七七以为是什么漫画里的人物，结果看见这张设计图底下，压了一张照片。
　　七七拿起来时愣了愣，照片上是一个女人，穿着古装服饰的女人。
　　是那种影楼里照的艺术照，只不过看着年代有些久，照片的清晰度也不高，只能看出女人长得很美。
　　纹身图案居然是依照真人照片改作的。
　　照片后面写着一段话：
　　“设计要求：这就是我老妈生前的照片，给我整个漂亮点的花臂，最近我值班总走夜路，
想让老妈陪我，给我勇气。”
　　七七很诧异，端着照片有几秒钟都没说出来话。
　　以前在她眼里，纹身是没有意义的，是一件不好的事情，只有社会青年或者说不良青年，才会纹身的。
　　但刚才那个女人纹身的理由……
　　“她妈妈......”
　　沈岳闻声扭头，看见七七手里的照片。
　　他起身走到七七面前，手拄着桌边，另一只胳膊跨过桌面，把照片拿过来，
重新放好：“去世很多年了，车祸走的。”
　　七七抿了抿唇，没说话。
　　七七这种小姑娘，生活顺风顺水。
　　家庭幸福，性格又乖，成绩也算是好的，连老师也没批评过，属于没经历过任何挫折的那种。
　　昨天为止，她经历过的最大的无措就是站在雨幕下的屋檐，对着有人的窗子学了猪叫。
　　忽然听闻别人的不幸，朱七七也有些受感染，情绪低落下去。

　　看了她一眼，小姑娘蔫巴巴地垂着眼，看着照片出神。
　　“糟了啊。”
　　“啊？”七七愣愣抬头。
　　沈岳敲了敲桌面，把食指放在唇边，比了个噤声的动作。
　　他笑着说：“这是客人们的隐私，不可说，你记得保密。”
　　七七的注意力被转移，赶紧点头，郑重保证：“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沈岳这间纹身工作室没有空调，只有一个很老旧的电风扇，慢悠悠地摇着头吹动空气。
　　可能是天气太闷，吹过来的风都像是温的，有些热。
　　窗外停了一辆锃亮的黑色奔弛，一个男生从奔弛车窗里探出头来：“朱七七！”
　　七七应声回头，看见徐唯然正咧着嘴冲她挥手。
　　该走了。
　　七七把拖鞋换下来，整整齐齐地摆在一旁，她那只白色的运动鞋吹干了，
上面的网面还是沾了泥痕，显得不太干净。
　　她单脚蹦着把最后鞋提好，又拿起手机：“沈岳，我要走啦。”
　　“慢走不送。”
　　七七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脚踝，鞋边露出粉色袜子，她声音小了些：“谢谢你的袜子。”
　　“七七，走呀，咱们去接百灵。”徐唯然从门口探出头。
　　七七最后冲着沈岳摆了摆手，然后走出去，走在她身边的徐唯然突然回头，看向沈岳。
　　沈岳懒散地靠在椅子里，注意到徐唯然不友好的目光，他扯了扯唇角。
　　小屁孩。

第6章 号码 谢礼有点多啊
　　七七钻进徐唯然家的车子，车里过分凉的空调风让她轻轻搓了下胳膊。
　　关车门时，七七往店里看去，沈岳还坐在那张椅子里，已经垂了头继续在画他的画稿了。
　　七七放在降车窗按钮上的食指蜷回手心里，原本打算和沈岳再摆摆手告别的，
但看他那样子，好像她来或者走一点都无所谓似的。
　　七七忽然有种错觉，好像她根本就没有走过进沈岳的纹身店。
　　这么想着，她低下头，看见白色运动鞋边露出来的粉色袜子。
　　哦，那还是去过的。
　　毕竟她还穿着人家给她的袜子。
　　不过沈岳为什么会有女士袜子？
　　是女朋友的吗？
　　等她再抬眼去看车窗外时，遥南斜街已经是模糊的影子了，被阳光晃得像是城市边缘的幻影。
　　徐唯然不知道从哪摸出来一堆零食，整个人扭着回身：
“七七七七，你吃这个吗？这巧克力挺好吃的里面有软夹心的那种。”
　　七七摇了摇头。
　　“你要是怕胖，还有别的，坚果你吃不吃？”
　　“不用了，谢谢。”
　　“哎，我不是说你胖啊，你挺瘦了，不用减肥。”
　　徐唯然挠了挠头发，从副驾驶位置上伸长胳膊，把怀里的零食一样一样拿出来，
都往后座上堆，“还有这个，这个果冻也好吃，我姐就总吃这种果冻，白桃味的，还有草莓味的。”
　　七七摆摆手，很礼貌地笑着回答：“我真的不吃啦，一会儿不是还要吃甜点，会吃不下去的。”
　　“哦，那也行，那你别吃了，听说那家甜点店不错，留着肚子吃甜点吧。”
　　徐唯然安静了不到半分钟，又扭过头来，
“哎七七，咱们好歹也是三年的高中同学，加个微信吧，我都没有你的微信呢。”
　　七七很乖，上高中时学校说不让用手机，但大多数人都会把手机偷偷带到学校，
可她就是整整三年，从来没把手机带到过教室里。
　　手机还是爸妈主动买给她的，每年都买新的，其实她都没怎么用过。
　　微信上的好友除了家里人，就只有百灵。
　　在她的逻辑里，她和徐唯然并不熟，徐唯然是百灵的朋友。
　　于是七七老老实实地答他：“我们不是有班级群么，百灵也有我微信的，找她就能找到我。”
　　“哦。”正准备把自己二维码找出来的徐唯然停住动作，转回去靠在座椅里，后半程都没再多说话。
　　车子驶进百灵家的小区，可能是天气太热，小区里也没有什么人，一眼就能看见站在楼下等着的百灵。
　　她穿着一条白色的小裙子，举着遮阳伞，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冲着车子的方向摆了摆手。
　　徐唯然没再像接七七时那样热情地探出头去，只有七七摇下车窗，招手：“百灵。”
　　有那么一瞬间，七七突然敏感地察觉到，百灵的脸色有一瞬间的僵。
　　这种敏感七七并不常有，她甚至疑心，是不是太阳太晃眼，自己看错了。
　　但那不是错觉。
　　那种僵是在隐藏什么样的情绪七七猜不到，她想，一定不会是看见闺蜜的开心。
　　百灵看见她，并不开心。
　　百灵拉开车门，把堆在后座上的零食往旁边推了推，笑得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呀，是谁拿了这么多零食来？”
　　七七今天格外敏感，或者说，她终于走出了某些舒适区。
　　以前她从来没想过，和家人和朋友在一起，会有什么需要敏感的必要，
也从来没意识到说话是一件需要斟酌的事情。
　　但今天她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直觉里，她无论是回答“是徐唯然买的”，还是回答“徐唯然放在这儿的”，
都会让车子里的气氛变得更僵硬。
　　但徐唯然显然比七七更加粗神经，他靠在前面没回头，倒是回答了百灵的话：
“给七七的，她不吃，你想吃就吃吧。”
　　百灵沉默了两秒：“我不爱吃。”
　　车上三个人谁也没再说话，空调风吹得人发冷，七七忽然很怀念刚才坐在沈岳店里的时间。
　　沈岳那间叫“氧”的店，明明连个空调都没有，在这种大夏天闷热闷热的，却让人感到舒适。
　　那堆零食就放在后座里，一直到车子拐进七七她们目的地的那条街，
百灵忽然开口：“七七，给你的你怎么不吃。”
　　七七突然有些疲惫，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不是要去吃甜点么，吃了零食就吃不进去了。”
　　“徐唯然，人家七七看不上你这些零食，赶紧拿走吧。”
　　好像从来没有任何一刻像现在这样，百灵的声音变得令人讨厌。
　　比高中时听说班主任要占用体育课，或者是某次典礼上校长没完没了的讲话，更让人不耐烦。
　　真的很烦。
　　七七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烦躁。
　　徐唯然家的司机把车子停在甜品店前面，三个人一起下了车子，
甜品店的牌匾很可爱，每个字都圆乎乎的。
　　原本她还很想尝尝千层蛋糕的，现在也变得不期待了。
　　阳光烘烤着朱七七的手臂，她先一步走进了店里，也不是因为热得受不了，
是想要离开百灵和徐唯然同时存在时那种古怪的气氛。
　　迈进店里，她松了一口气，去拿甜品单。

　七七不在时，百灵扯了扯徐唯然的衣摆，温声问：“徐唯然，你为什么不开心呀？”
　　徐唯然不算高，但也有178，有些丧气地驼着背趴在桌上：“我在车上问七七要微信号来着。”
　　“她...给你了？”
　　“她说让我找你就行了，唉，连一个微信号她都不愿意给我。”
　　百灵松了一口气：“她就是那样的，你想联系七七的时候就找我好了，我帮你约她呀。”
　　桌上摆着一壶赠送的冰柠檬水，徐唯然沉默了半天，突然坐直，
端起玻璃水壶给百灵倒了一杯柠檬水，凑近了些：“哎，百灵。”
　　百灵脸颊有些泛红，轻轻地“嗯”了一声。
　　“你跟七七不是闺蜜么，要不你帮我说说话，让她加我个微信？”
　　百灵咬住下唇，没回答他。
　　甜点店的装修是明黄色调的，有点像掉进了奶酪里的感觉，空气里有水果和奶油的味道，甜丝丝的。
　　七七拿了甜品单回来，没等走到桌子旁，先感觉到了一种令人窒息的气氛。
　　七七家里从来没有人吵架，也没见过别人吵架。
　　学校里有一次男生们打仗，她从厕所出来恰巧看见，还觉得十分不解。
　　到底是多大的事情，还能打起来？
　　她把目光落到甜品单上，上面印了粉色的草莓千层蛋糕，还有夹着芒果块的班戟，
七七没觉得食指大动，反而听见心里有一个声音——这大概是她最后一次和百灵出来了。
　　七七不是个性格尖锐的姑娘，她轻轻把甜品单放在桌上，息事宁人：“我们今天来尝尝什么呢？”
　　手里的手机响起来，又是陌生电话，七七起身：“你们先点，我去接个电话。”
　　徐唯然马上拿起甜品单，看着七七：“你吃什么？我帮你点好？”
　　“百灵知道我爱吃什么，她帮我吧。”
　　七七不知道自己为什么突然这么说，好像在6月的甜品店里，她忽然就长大了些。
　　七七走到一旁，接起电话：“您好，请问，您是哪位？”
　　“沈岳。”
　　甜品店里很多食客，还放着一首欢快的流行音乐。
　　七七怕自己听不清，手机是紧贴在耳侧的，沈岳的声音清晰地滑入耳道，
不知道是不是空调太凉，七七突然缩了缩脖颈，好像从耳朵到肩膀都有些紧绷。
　　沈岳怎么知道她的电话？
　　她明明根本没提起过自己的手机号！
　　可能是因为七七的沉默太明显，电话里的沈岳忽然笑了，
笑声还是顺着手机传进七七耳朵里，他说：“我呢，是个记性还不错的，好人。”
　　被他这么一笑，七七倒是想起来了，之前她在沈岳店里接到过徐唯然的电话，
徐唯然大嗓门地说了她的手机号，还说他打错过一次。
　　可能沈岳听到了吧。
　　可是他打电话来干什么呢？
　　“你......有什么事吗？”
　　这话说出来可能像是不耐烦，但七七其实不是那个意思，她只是不太会说话。
　　其实这会儿她非常感谢沈岳能打来这个电话，毕竟她可以借着接电话的借口，
短暂逃离开那些令人窒息的氛围。
　　沈岳忽然说：“小姑娘，你也太客气了。”
　　“啊？”
　　“谢礼有点多啊？”
　　七七被他说得有点懵，茫然地又想问“啊？”，但又觉得连着出口两次这样的字眼，会显得很傻。
　　她怔了一会儿才开口：“不是只有小仙人掌么。”
　　“背包。”
　　七七这才想起来，自己去遥南斜街时是背着包包的，
走的时候居然只拿了手机：“是我忘了拿的，真的不好意思。”
　　说完，她忽然反应过来，那双换下来的脏袜子，她放哪了？？？
　　想到这点时七七有些尴尬，她穿的是白色袜子，被泥水染得很脏，还湿着。
　　好像袜子就大咧咧地放在二楼的杂物间忘记带下来，会不会七七已经看到了？
　　好丢脸。
　　电话里的沈岳又笑了，还是那种调侃的浅笑。
　　他说：“所以，袜子是送给我的？”
　　“不是！”
　　沈岳还在笑：“那行，有空过来拿吧。”

第7章 拖延 我不给未成年做
　　可能是因为沈岳这通电话，七七的注意力完全放在了她那双袜子上，没再留意百灵和徐唯然说了些什么。
　　她居然问把一双穿脏的、还湿哒哒的袜子留在了沈岳店里。
　　这事儿怎么想都觉得好丢脸。
　　那可是一双袜子啊！
　　脏袜子！
　　甜品被端上来，一块被切成三角形的草莓千层蛋糕放在七七面前，
上面点缀的草莓上淋了糖浆，亮晶晶的。
　　七七盯着蛋糕，满脑子都是那双脏袜子，放在桌下的脚无意识地踢了两下。
　　好丢脸。
　　真的好丢脸。
　　一直到快要吃完甜点时，徐唯然整个人趴在桌上，问：“七七七七，下午你想去哪玩？”
　　七七看了他一眼，脑子里想的还是“袜子”，而且她也并不想和他们出去：“你们去玩吧，我得回家了。”
　　“哦，那我也不玩了，各回各家得了。”徐唯然说。
　　百灵没说话，七七感觉自己听到一声勺子撞击玻璃碗的重响，但脑子里转的依然是“啊，袜子”。
　　从甜点店里出来，徐唯然先打车走了，七七要坐公交车，百灵也在公交车站等车。
　　大下午的太阳烤得人快要融化了，在甜品店里喝冷饮消下去的暑气重新扑面而来。
　　七七安静地站在公交站台的树荫下，百灵忽然开口：
“七七，你上午说的有事，是和徐唯然一起出去了吗？不是说要***奶家？”
　　“没和徐唯然出去，也没去奶奶家。”
　　百灵冷笑一声：“我发现你特别没意思，不喜欢徐唯然还总要吊着他，这样有劲吗？
是不是觉得有男生喜欢你特别得意啊？”
　　七七脑子里还想着“袜子”，回过头，很好脾气又莫名其妙地看着百灵。
　　“你装什么糊涂，你不就是这样么？你明知道他喜欢你！”
　　看见她那副带着嘲讽的脸，七七皱了皱眉，忍着火气：“我不知道。”
　　在此之前，七七只觉得徐唯然和百灵关系不错，无论百灵走到哪儿徐唯然都要跟着。
　　但她自己对徐唯然这个人印象很模糊，只有一件事，让她不太愿意接近徐唯然。
　　好像是高三那年的寒假，徐唯然非要跟着百灵和七七一起去书店。
　　他从自己家车里下来时，车里跟下来一只很大的金毛狗，那会儿帝都市下了一场小雪，
狗狗金色的皮毛显得暖融融的，很漂亮。
　　徐唯然呵斥金毛：“滚回去！”
　　金毛哈着舌头，执意跟着他。
　　徐唯然没看见七七和百灵已经等在街对面的书店里，他抬脚猛地踢了金毛一脚，踢在头上。
　　金毛旁边是一个圆柱形的路障，它的头撞在路障上，然后发出可怜的“呜呜”声，耷拉着头回车里去了。
　　七七就是在那次之后，印象里觉得百灵的同桌性格不太好，也就对他不冷不热的。
　　反正又不是她同桌。
　　百灵说的徐唯然喜欢她，她一点都没察觉到。
　　百灵还是冷笑着的：“得了吧朱七七，你不知道？照毕业照的那天他不是还给你买了奶茶吗？
只给你一个人买了你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吗？不是也喝得挺开心的？再装就有点过了吧？”
　　奶茶？
　　七七想了想，依稀记起毕业照那天的事情。
　　照毕业照的那天也很热，学校的摄影老师坚持说站在操场上照比礼堂效果更好，
还能照到一整座教学楼当背景。
　　七七的身高不高也不矮，挤在中间排，在大太阳底下热得要命。
　　好不容易照完，徐唯然举了杯奶茶过来：“七七，给你的奶茶，加冰的，凉快凉快。”
　　“谢谢。”
　　那天七七还真接了奶茶，因为徐唯然身后跟着的4、5个本班女生都举着奶茶，七七还以为是班主任给买的。
　　毕竟他们班主任大方，经常给买西瓜买冰淇淋买饮料什么的。
　　后来回班里才知道，奶茶是徐唯然买的，七七托她同桌给徐唯然转了奶茶钱。
　　如果百灵像以前一样和她聊天，聊到这种事，七七肯定是事无巨细地都告诉她的。
　　可是百灵扬着下颌，满脸嘲讽，七七忽然就没耐心了。
　　她也不开心她也在生气，但她不想吵架。
　　她根本就不会吵架。
　　不远处有公交车开过来，是回家的那趟，七七声音很轻：“就这样吧，以后我们就别再约着出来玩了。”
　　后来百灵可能是说了什么，但七七没听清，在公交车停下来打开门的时候，她头也不回地上车了。
　　没有争吵，也没有说很难听的话。
　　友谊就这么消散在明晃晃的太阳下。
　　但七七回家后还是连着几天都不太开心。
　　七七几天都没出门，以前的周末和假期她都是和百灵在一起的，百灵偶尔也会来她家里吃饭。
　　现在没有百灵，七七自己窝在家里看书看电影，也会弹弹钢琴。
　　七七的妈妈是全职主妇，爸爸很忙，尤其是七七高考完的这段时间他都很少回来。
　　有一天朱母练完瑜伽回来，带着七七一起在厨房烤了饼干。
　　等饼干烤好的时间，朱母拨动着额前的卷发，温声问：
“七七这几天怎么没出去玩？对了，今天要不要叫百灵来家里吃饭？我给你们烤披萨？再烤一些鸡翅和薯饼？”
　　“不用了妈妈，我下午就出去。”
　　“和百灵一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