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权势是最好的春药，七年岁尾归朝的卫国公主府，尚是无人问津的冷情门第。固然有君王对爱女受屈的垂怜，金玉之物的恩赏如旧、乃至更胜昨日，却无释权令归朝堂的令旨。不肯屈就命运的帝姬，再度借力于伽蓝，献计扼制吐蕃，散开天女化身的传闻，再度成为京畿朝堂，权势炽盛的参政公主，赢来光盛贞臣的美名。官僚争投、趋附甚众，今夕公主府邸的门槛也快被踏破。】
【幸有喜好置业的习惯，不堪其扰的卫国公主，辗转于四座别苑之间，萍踪无定，却仍拦不住有人手眼通天。乐伎们在堂下拨弦弹曲，献媚者跪至公主绣履下，凭着精心设计的表演，款款倾诉衷情。】
想做我的入幕之宾，你有什么、你凭什么？凭你自认尚算清秀的姿容，今岁方登科录名的进士出身，还有什么值得我招纳你的地方？
【清冷的嗓音不算大，却足令近侍听闻，抬臂欲令人送客，孰知此人纠缠不休，膝行着更近到帝姬身前，竟大言不惭地说，“凭一颗忠贞的丹心，只向公主绝无二意。”嫌恶的神色自眉间一闪，瞬息间化作轻飘、又桀骜的一声笑，恍若听闻到天底下，最无稽、可笑的话语。】
是吗，你以为一颗真心、便已足够。那你要如何向我证明？
【丁香色的广袖一扬，一柄锋匕由此抽出，不偏不倚地被丢置在他跟前方寸。灯烛微弱昏黄的火光，照亮在公主美艳的眉目间，显出神女般的温柔，这份静美却止于她开口前。】
【淬毒的话语似冷箭，她说。】既然如此，那就剖出你的心来，向我证明。

【丁香小舌湿漉地舔舐那细小伤口，暧昧得好似吸吮的并非指节而是他物，可偏偏公主的眼神装得纯洁无辜。卫国主的风流行径，是满长安皆知的荒唐，亦由此被许多人看轻，可我却并不在意这些凡俗目光的审判。】
这样呀，晋王也十分依仗你，怎么托付的都是处置地契、宅院之流的琐事？还是将我这个麻烦，一并托付给你了。
【我对薛枚别样的在意、屡屡的纠缠不清，并不单单是图他的色貌，也是图他作为晋王第一谋臣的特殊身份，如今入主明宫称帝的是李持剑，可依我那日与李持摩对谈的一局棋来看，他的野心不会就此偃旗息鼓。薛枚是我为自己留的后路，也是弥补我与李持摩关系的一步棋。】
作弄人确实很有意思啊，说是百玩不厌也不为过， 我尤其喜欢，同你这样的聪明人玩游戏，太笨的要被吓跑，也玩不了几次。
【任他轻易抽手挣脱，不见愠恼地嗤笑起来。残留在檀唇上的血，好似未晕染均匀的胭脂。翻手为云覆手雨的国朝公主，刻下看着更像是来勾魂摄魄、食人精血的艳鬼。】
薛枚，是哪一年的状元郎？
【有来有回的问答，随他团握住我的手腕，忽而发力扎向心脏的顷刻间，化作惊疾、又让人傻眼的一句短促咒骂。】
你不是真的想死吧——
【所幸，他不是真的在寻死，在刀尖入体的前一刻，娴熟地将刀尖收缩，简单的市井把戏，呵。游戏还未尽兴地开始，她当然不希望薛枚，就草率又荒谬地死在此处。身上惊出的一层汗，经穿廊破楹的风一吹，如湿滑的蛇蜕一般，教人难受地黏在身上。】
与你玩游戏，【晋王对薛枚魔鬼心肠的判词，首度在我面前展示它的含义，公主的目光中不再只是戏谑、从容的淡然，更涌出一丝被戏耍后的愤怒。】代价是什么？
【他的手仍攥着我的腕，凭此力道不出意外的话，一会便该留下一圈青紫的指印，尚有余裕在此挥发想象。寇丹向下拨动机括，令森然的刃尖弹回复位，重变成一柄寻常匕首的模样，这一次由我牵引着调转方向，朝向自己的心口。】
再玩一回，反过来。【冷漠地吐字】来杀我。

你这人真奇怪，难道杀人也得看你心情？
【扣在他腕上的手始终未松开，再将胸膺往前挺进一寸，扬起目线凝望他冠玉般的面孔。湿润若叶露的氤氲水波，泛在墨色的眼瞳中，就这般定定地望着他。】
千载难逢的机会，送到你手中，薛郎竟不把握？
【我知晓薛枚不会在此刻动手，燕王称帝的根基未稳，正愁如何藉着大义的旗帜翦除异己，若是晋王手下谋臣出手谋害国朝公主，便等同于亲手向帝王送上把柄。】
【薛枚自然没那么愚蠢，更气定神闲地挑衅。】下回要想杀我，可没那么容易。
【我与薛枚的晤面不多，了解也自晋王口中拼凑，频频地招惹却意外窥见金身之下的一丝罅隙。他有高岭之花的傲，并不将蟾宫折桂视作值得一提的谈资，很轻易地用一句“不记得”打发。】
年纪不大，忘性倒是极大。
【忍住翻眼白的冲动，我看你装什么呢。有些烦他这态度，也烦他莫名的笑，好似平白遭他戏耍了一回。口中的讲出话，就奔着激怒他的目的，极恶地勾起唇角，冷笑。】
还是说……做晋王府上的看家犬，比登科及第更令你自傲？
【失了奉陪下去的兴趣，骤然将手一松，揉了揉泛酸的手腕。】
十二娘子？是说哥舒家的、那个小丫头。要找什么琴还是琵琶，你自己去库房翻吧，没见过、不知道。

【薛枚的身影逐渐走入浓稠夜色般的黑暗，怒意未消的公主愤然扬起衣袂，绣口缠花的蝶纹遽然活了起来、纷飞四散，像一段无头无尾的光怪梦境。】
【梦？】
【丽眸倏尔睁开，床顶降下的帷幔无风自动，铜兽炉中的香烟已不再升腾，室内仍氤氲着犀角燃后残存的异香。】
“生犀不敢烧，燃之有异香，沾衣带，人能与鬼通。”
【三日前，献宝的道人登门拜谒，端起一副高深莫测的神情如是与我道。偏卫国主不信神鬼之说，不屑一顾地挥手欲将人遣走。“道人的神情却不愠不恼，被轰出去的身影虽狼狈，仍旧笑意盈盈。】
“公主若不试过，怎知真假？”
【而那盒犀香却被留下，蕴有蛊惑人心的魔力。置在案头两日后，终究被我亲手打开……自惊梦中醒来的人，面色依然沉静若水，趿鞋起身举起烛台，往炉中再添一回犀香。】
若真是你，就再入一回、我的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