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声，是廊檐上蓄的雨珠坠到了枯叶上，甫迈入秋，院中原本郁葱的枝叶打了蔫儿、泛了黄，因着一场雨露，落在高木下粘在青石路上，似铺了一层金黄的毯。牕半掩着，于小憩中清醒，正对着的，便是这样一幅场景）
（巧逢善善挑起帘栊，一璧将帐子挂于银勾上，一璧称：周常在来了。尚有困顿，鼻尖溢出几不可闻的一声嗯，缓了几息）叫进罢。
（事实上对于掖庭的嫔御，向来提不起甚么兴致，左右讲起话来七扭八个弯儿，断不曾有个直肠子的，打着机锋、言语斡旋，没劲儿。是以—— 当入眼的是一俏生生的女郎时，不可否认的，我有些喜欢她）
等很久了吗，（难得的，竟也有些温和。视线挪移，落在她怀中之物，眉梢一舒）这是甚么稀罕物？
（她献宝似的将宝瓶递来，四角立着铜角，细致的刻纹，瓶身的透明晶莹，都彰显着工匠的心思。怪道西洋物精致有趣，毋论哪一样，总是教人留连）
（疏风阵阵，顺着楹窗一股脑的涌进来，夹杂着宝瓶的淡香，目波投向她）端瞧着精致秀气，便知晓非俗物，周侧围着元不知是何，刻下倒嗅出不同来
（一顿）与熏香相近，又有差别，很香
香水？（倒是物如其名，脆生生的一席话，似将这香水的来龙去脉讲了个透彻，她嗓音不似汉女的绵软，很像活脱的灵雀）听着便是个稀罕物，洋人倒是机灵，往昔闻过栀子香，总觉比之这，要差上一二
（秀致金贵，又不比金玉贵重，恰到好处的玩意儿，却更得心意，连带着讲起话来，又亲和一二，将这物什搁置于右手边的小案上，续道）周常在有心，我很喜欢
（迈入秋白日愈发的短，分明觉着才过午时，再一打眼儿已然日头西移，风似是小了些， 原本搅动着高木上的枯叶倏忽停了，好半晌方有一枝悬在最尖儿上的，打着旋儿的坠下）你这话我在旁人那儿也听过，喜欢就好、皆是福分，（蓦地笑了开，眼儿弯弯的）可她们都没你讲的好听
（余晖透过楹窗，将宝瓶拉长一段儿影）遑论—— 你也欢喜这西洋物，同我一样。

（惠妃主位剧本第八幕）
（我又在拨那只金钟）
（或许因年岁有些久，里间的链子生了锈，我调到第四次时，才极缓的跳出一只鹊，与数载前的灵巧不同，它似乎到了它的寿数。可我舍不得它，哪怕最初时的记忆中是他不高兴的来、又不高兴的走，我仍有些舍不得）
（云层有些厚，今日的羲光并不明媚，使得殿内有些阴，敞着半扇牕，有过堂的风撩起帘栊。一忽儿，突兀的张了口）将寇氏请来。
（她脚程有些快，来时我正将那只座钟置于宽敞的匣盒里，叩上三只匣扣，方转过身来正眼打量着她。说实在话，禁中嫔御不知凡几，似她这种空有容貌，又不甚出挑的，往昔并不曾放在心上）来了，坐
（语气平静，掀着眼儿睇向她）镇日定省隔着远，这么凑近的瞧姝色，还是第一回，（于冗长的岁月里，我亦学了几分北京城人的拿乔，不疾不徐）
在禁中—— 多少年了？
（寇氏生着一张圆润的脸，笑时一双眼儿似弯月，可她眼下有些紧张又局促，连带着笑也有些僵。莫名的，我想着周氏的模样，她有如星子明亮的双瞳。这么想着，以手支颐）倒也有些年岁了，
（廊外长风勾着花枝，两株凑在一处交叠着，不设防的又续）时宽日长，怪乎是个识规懂矩的。
（远山一压，好整以暇地）也不是甚么大事儿，（默一息）陛下与中宫向来尚礼，重禁中之仪，闻说你素以识晓规矩，于景阳很会御下
（说到这儿，眼风掠向她，辨不出是何种情绪似的，声音清冷）遂御园充新女，我便做个顺水人情，由你—— 去教导新入禁中的小苏拉。
哦，倒也不须如何，将禁中规矩多念几晌，她们岁数小，耳濡目染的，总能学会一二。
怎么，你不愿意？（没忽略她的模样，偏饶有兴致似的嗤的一笑）看起来寇氏的规矩也不何如，亦或是我的话在寇氏这儿入不得耳。毋论哪样，前个儿同陛下念说，陛下已然应允，
（拨弄着掌心的环佩，其上系着红绳，绕过指尖自手指缝中悬下一截儿，眼中昭然的是玩味之色）还是说，你欲向御前讨个说法？

1（浩如烟海的典籍中未必有黄金屋、颜如玉，但或许能有破局的不二法门。大抵是秉持着这样的念头，惠妃常往藏书阁翻阅卷册，查询史册，意在弥补阙憾，找寻纰漏）
（是日正在摛藻堂中，却见倩影，不禁出口）这是谁……？
2（若一定昭彰汉军旗、蒙军旗的差别，大概就在这一撇一捺之间。蒙人钟意驰骋、扑斗，汉人却醉心诗书文化。诚如当下，如何捱过无趣时光，惟有在摛藻堂中）
（往常总是阒寂的摛藻堂，如今却见旁人）惠妃娘娘万安。
3（即便生在漠北，朔风拂面、星斗坠身，惠妃也未失却和柔的秉性。许庶务在身，也逐渐被中原规矩同化，不再是肆意妄为的草原儿女，反倒万事顾及、事事小心）
（冁颜道）这样巧，陈常在也在这里，是要找什么书看么？
4（虽出身书香世家，也被孔儒文化耳濡目染，但到底与惠妃等出身簪缨的妃嫱无处可比，宠眷也无法比拟，长日漫漫，若是无事打发，的确太难捱了）
（既得惠妃发问，也抒眉道）回娘娘，只是镇日闲暇，翻一些游记看看。
5（既作天家妇，再不能如寻常高门大榭的女儿般万事遂意，譬如游历四方的夙愿，只恐已成为痴人说梦的传说）
（不禁神往道）听闻游历几载的，多时大江南北的传奇故事、风土人情，的确新鲜。
（话锋一转）但我有庶务在身，才往这藏书阁来。若是陈常在不忙，还请你为我帮忙。
6（上回翻阅涉猎的，正巧与惠妃的母家相关。极热络地取出那本书籍，笑道）这本讲述的正是漠北风情，或许同您的母家有些相似，若您无事时，也可一观。
（既然惠妃开了尊口，哪里还有拒绝的道理）您且说，是为何事？
7（陈常在一口应允，也不欲虚与委蛇，说些冠冕堂皇的无聊之语，只将实情和盘托出）
我正筹备晚宴，只是我出身蒙古，宫中习俗颇多，我实在不太熟稔，操持起来也不知何处下手。听闻陈常在是礼部官吏之女，若是能有见解，那是再好不过了。
8（惠妃绝非矫揉造作的无聊之徒，她既纡尊降贵地发问，我哪里有自恃身份的道理？）
良策不敢当，不过若惠妃娘娘既然有此一问，我倒以为阆阙中还是满军旗、汉军旗较多，若是同乐乐的宴饮，可自满汉一统、民间文化入手。
9（陈常在不过轻描淡写地指点迷津，膺中便已有了些许想法。她不愧是蕙质兰心的汉军旗，所思所想的确比我们蒙人缜密许多）
（不禁舒悦容色，赞誉道）陈常在果然聪颖过人，今日我受教了，多谢你的指点。
10娘娘谬赞了，这不过是举手之劳，何况只是几个不成熟的想法，我不过是抛砖引玉而已。（正是薄暮时节，不欲在此耽搁太久，既已抛砖引玉，正是功成身退的好时候）已是傍晚了，惠妃娘娘慢行，我先回宫了。

自是当得，这一桩元本便是我占了你的便宜，（她性柔婉，兴是沾染了几分，讲起话来也带了些缓慢。窸窣的雨声渐歇，以手撑腮）得益于咸福、织染，自然在人选上，你敲定便是。
（这时节的雨不比早春的恼人，总是夹着寒风慢慢的下，这会子的下一阵、消一阵，似先头已然将那草木淋透，这会不过是添些景致。杭罗的事置下，心里头也宽泛了不少，自然也从容，倏忽）
雨停了么？

（成妃来时，掌中正攥着一卷账册。牕启一道缝儿，疏风顺势拥入殿中，将纸张掀起一角，小指半叩着，眼风微抬的瞧着她。兴是天光尤亮，使女挑着绡帘，被外头天光穿堂映进来，勾勒出一道清冷的轮廓）
尚可，（我说。她有一双很好看的眼，睇过来时，眉目便添三分笑，榴齿微露）前阵子雨水颇丰，小黄门看管不当，使得几匹杭罗致潮，这下正有些恼人，（说是恼，倒也不曾何如，左右数不多，“胜在”初掌永寿繁琐）

织染局亦如此？（似是而非的询，却也未曾询的仔细，小苏拉递上茶盏，眼风一掠）杭罗精贵，冷不丁有一遭倒有些可惜，只这几匹杭罗，总想着救一救
（“咣当”，是隔间高脚案上的自鸣钟响声，片刻添语）时值端午，遂念想着是制些驱邪祛病的香囊，亦或是制五毒粉盒，总归用量不多，择选着尚可的，称一句物尽其用。
（又续）你这番来得正巧，替我琢磨个章程。

（小苏拉撑着明窗，涌入殿中些末水气，廊檐上存着一小涡的雨珠子，刻下断断续续的淌个利落）你觉着妥当？元我想着颇有折腾，你这般一说，我倒是心下压实了。
（与她相交数载，称不得是场面话，更甚她掌织局，于这一桩委实相称，好半晌，抬着腕儿露出手掌，比了个数）量不多，然也要细致，端午香囊简约，只里间置的物什，保不齐要思量。
（禁中波谲云诡，言下之意还要太医瞧过，方稳妥）

嗯，（中原的文人墨客常睐雨，疏疏清雨、狂风骤雨他们总能用墨香留几处明情。说它涤清天地一浊，我却觉不尽然杏眸乌漆，未顺她的眸风动，只隔着屏风看花见松。将掌中温盏置与案）停了便好。
（墨客常坐钓鱼台，哪肯管得众生。不、也不对，绝非他们不管，而是他们看不见。就像着烟雨细濛诡波深，我观不清前路人，前路人辨不清我——别无二致。）

（又下雪了）
（好似今年禁中的雪大而密，像极了苏尼特，一年里总有六个月在冬日。于这样的时节天总是灰蒙蒙的，小苏拉踩在厚实的碎玉上留下足印，片刻又被新的琼珠所掩，如若立时的望着天，一只飞鸟也觑不见）
（隔着窗牖，簌簌雪沫子拥入，成妃于一片雪白天地间，颇有三分遗世独立，围着厚厚的风领沾染了雪霜，甫迈入殿门，洇湿一小片涸印。叩上窗扉，转过身，指尖因适才攥着雪珠有些泛红）这雪像极了厚实了棉絮，扯不断、理不顺的下个不休。
我有些好奇，（于小苏拉递盏时朝前一推）顶着风雪劳你如此，（稍稍一顿，目波停留在青玉樽上）想必是个顶棘手的，
委实不大像你。

（这些年，好似瞧惯了她端庄淑秀的模样，冷不丁的添些俏皮，不自觉的目波顿住了）我以为眼下在禁中，合该不应有教你烦忧的事，（语气仍是平平，似随意捻着家常话，只若细里分辨，倒也所言非虚。于这时宽日长的岁月里，学的最多的便是将事端捋顺，将风波抚平，我一样，她也一样）
（糊着窗户纸的楹窗只能窥见白茫茫的一片，偶逢朔风起，簌簌的雪珠子敲着，有些嘶嘶的响，同殿中的炭火相偕，颇有“华章”。唇角弯了弯，不疾不徐）
但说无妨

旧年的花样册，应该同着这新岁的样式呈上来了吧。（将兰腰往后一靠，一缕新梅香沉水而来，糅杂着冷檀的尾，雪颊一侧，眼皮未掀，未朝她看去）织染局一向伶俐，当差中个也都玲珑。（火炭养着娇梅，枝嫩芽也展。窗外的雪恣意的挥洒在长廊檐中，这儿不似苏尼特，盖天的风雪都要往骨头缝里去钻，面颊中打。这儿的檐高翘，堂暖玉金，似在风波里，却在冰祸地外。此刻，才将眸风从黄蕊含金里撤下，转到她身侧周间）

合该教周慧嫔来听听，（没边没际的话音突兀的启口，眸风渡向她时，眼不错的观出些许疑来，弯着眼睛）旧岁的年关里，灯裁作讲究着图样，彼时周慧嫔妙语连珠，很是新意，故有此一话。
（掌一宫与掌一作大差不差，如同年关际下清点永寿，亦如同她提及的织所。案上红梅因长久的于暖阁里伫立着，抛去了外间的冷香，沾染了殿中并不浓郁的沉香。雪势未减，她坐于窗前，漫天雪色照亮了她的颊侧）
虽欲推陈出新，只年节里总要讲究着福气又热闹。照我看，（顿了一息）嫔御往岁在此列的绣样倒可留，余下……可将桂花、玉兰相辅，寓以“兰桂齐芳”。至于金枝，依着我瞧，不拘是何样的，挑捡着灵动活脱的花鸟图样，蝶戏海棠、灵鹊踏枝，总是教人欢喜的。
（缓了缓）年节底下，湖色、雪白色的或可少些，海棠红、桃杏色或更讨喜些，任是白茫茫的禁中，添点儿亮色。（一停）最终何如，还要端瞧你意。

（寰禁之间的麻烦，是常不会宣之于口的。因为真正的麻烦裹灾带祸，泰半遭着缄口不言。而此间风里轻柔，将她心头的起头由惑都解了。指骨长分搭于案中桂兰灯间，将轻纱一转，拉长的影就朝边角合去）自然，届时你来，我还是这盏茶候你。
（茶迹迹的往下沉去，那鲜亮的茶汤又红润当色。品正得宜，而觑殿外风雪，又正是一当停歇时）

这卷是七年，那卷是四年，（成妃来时，正与小苏拉说着案桌上的卷册，汇稿处的卷册繁多，往年只是依着作坊分，偶想着寻些早些年的，总要寻好些时候，故眼看着春时，人亦添了几分精气神，遂此一遭）
（老北京的春日总有些雾沉沉的，天际总是淡青色，保不齐便落一场雨，正如目下廊檐上坠着晨时雨露，顺着砖瓦缝隙，迎合着日阳亮晶晶的。抬目时尚有些许晃神，缓了一息）你来得倒是巧。

是，（她脆生生的询，我亦不曾遮掩的应，同她相交数载，比之禁宫嫔御尤甚，故讲起话来颇为闲适）这汇稿处的活计说简有简，说繁—— 也有繁。往岁毋论是何样的稿子总要汇总于此，旁的倒是好些，只那些修缮的，总要寻着当年的图稿，早些时候虽分门别类，只年岁上，并不曾细化。
（春风嫋嫋，柳絮纷扬着）去岁冬时尤寒，旧的殿宇少不得修整，翻着图稿甚是繁杂，遂我想着，倒不如不仅依着部门，更要循着年份。
（眉骨一舒）你来的巧，省的他时我还要“抓壮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