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为什麼,在跟对方的视线直直交接上的时候,白兰一时间竟然差点握不住枪。
而片刻后他回过神时,正好听到对方的声音从离他很远的地方传了过来。
“以后上校先生想说这些话的时候,首先把枪拿稳试试看吧。”
白兰循声望过去,原来就在他怔忡的一瞬间,局势已经被对方扭转过来,等到他反应过来的时候,刚刚还在他眼前的人已经退到了安全距离以外。
“不错的建议,我会记住的。”
望见那人又重新埋进黑暗里的身影,白兰清楚自己被人放了一马。在刚刚那种出神的状态下,对方完全有机会一刀要了他的命。
只是这样想著的同时,白兰又开始觉得有点惋惜,像他这种杀意和愿望暴露得太明显的人,在这个战乱年代里是一定会吃亏的,行事不计后果又不积口德,说不定哪天就被乱枪打死暴尸街头了罢。
啊啊,稍微,因为他的那双眼睛,而感到有点可惜呢。
这时候外边的街道上开始出现喧哗的声音。白兰大概可以猜到,大汗淋漓的副官带著大汗淋漓的迎新队伍从出站口回来了,当然,他们身后跟著的是同样大汗淋漓焉头焉脑的新兵们。
果然,五分钟后副官从酒馆的门口走了进来。
“报告长官,迎接到的新兵比名单上原定人数少了一人。其余士兵已经整队完毕,现在请您准备返程。”
“少了人?”
不知道为什麼白兰看起来有点兴奋。他终於将利刃一样的眼神从远处那人的脸上移开,落到了递到他面前来的新兵名单上。
“真有趣,第一天就临阵脱逃的新兵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白兰慨叹的语气听起来总是半真半假的,他的眼神在空中晃悠悠地转了半晌,最后落在那个粗体印刷的名字上,“有机会的话,一定要感谢这位六道骸先生。”
然而接下来副官的回答却让他稍感意外。
“报告长官,并没有发生临阵脱逃这种事,按其他新兵的说法是,这个六道骸独自往营地去了。”
白兰正在纸面上下划动的手指明显顿了顿,他保持著这个姿势不知道想了些什麼,突然笑了。很快他反应过来,将那张纸简单几下折起来收进口袋。
“你先去给新兵整队上车,”
他看著副官,满脸都是显而易见的高昂兴致。
“我需要马上见到这个不守纪律的六道骸先生,一分钟也不想多等。”
“遵命,长官。”
随后,白兰和副官先后从小酒馆里走了出来。不过跟在他们两人身后响起的,还有第三人的脚步声。
“你来干什麼?”
虽然只是在后面远远地跟著,但走在最前面的白兰还是赶在其他人之前发现了这一点,他有点莫名其妙地停了下来,
然而对方却双手一摊,脸上是一幅理直气壮的样子,他笑得非常开心。
“Kufufu,居然问我来干什麼——明明就在刚才,长官不是说要马上见到我吗?”
“……你是六道骸?”
问出这句话以后,白兰迟疑了片刻,像要确认什麼似的,很快面朝他走过来。
因为之前走得快,白兰此时离他已有一段相当的距离,但在对方向他接近的这段时间内,六道骸站著没挪步。白兰的动作有著奇怪的耐心,他也只好显示出一副比他更加有耐心的样子。
六道骸只将身体侧过来一半,眼睛却是瞬也不瞬地直直望向白兰。
那天太阳很大,白兰的一头白发在太阳下相当晃眼。他的脸部有二分之一被埋在阴影下,於明暗交界的地方切分出来一个均匀的弧度。那张脸由远及近,暴露在阳光下的那部分正挂著笑脸。至於被埋住那部分——这边的六道骸笑出声来,用脚趾想想也知道,多半是因为被自己摆了一道,已经气炸了吧。
走到六道骸面前五步开外的地方时,白兰停下来。狭长的影子投到地上,顶端刚好落在六道骸脚下。这番景象让六道骸莫名觉得心情大好,恶趣味的驱使之下他甚至伸出一只脚在空中比划了一下,好像随时可能毫不留情地踩下去。
不过最后,从人道主义出发,六道骸并没有这样做。他当时的想法是,如果第一天就让长官在全体士兵面前失态,搞不好会让那家伙有阴影吧。
想到这里六道骸抹了抹眼睛。
怎麼办,稍微被自己的善解人意感动了一下。
而在这一天过去很久以后,每当六道骸偶然记起他跟白兰的第一次见面时,无一例外对当初为什麼没有一脚踩下去感到由衷的悔恨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