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
夜凉如水，月华甚浓。
“阿萤是妖，你晓不晓得？”她嘴角抿的慎重，幽幽的灯光，悠悠的落英。
他笑：“我自然晓得。”
她拨弦，音若泠泠珠玉。她笑得眉眼弯起，映出天上那弧满月。
像千百年前一样，在满弧的月下，她笑着拨弦，如花的颜。
那时她是妖，他是仙君。他在古林里遇见她，她弹一张七弦琴笑得妖娆。
故事简单，无非是谁遇了谁谁又招惹了谁，谁爱上了谁谁又负了谁。
这是他的劫。他这样说。
她不屑一顾。活该。
他见她失态，在诛仙台上。
她一只妖不知使了何法混进九重天，一路跌跌撞撞跑来。青丝错乱里一张绝色的脸
她颤抖着嘴，话都说不稳当：“他们怎么舍得……将你伤成这样。”
他在她怀里喘着气，唇间缓缓抿出笑意。
“你来了？”
她点点头。
他笑得愈发开心。
从她面前翻下诛仙台，风从耳边呼啸而过，他看她眼泪从眼眶涌出，一路洒下来，冰冰凉凉。
最终她寻到他，红着一双眼。
“傻子。”她将脸贴在他额上，眼泪再次淌下来。
他笑着：“我们终于能在一起了。”

柒
“阿辽，我来看你了。”她扶着石墓，柔荑如玉刻，食指关节，一层薄茧。
——那是敌军突然来袭，顷刻间燃起的火苗是空旷草原上唯一的色彩。熊熊之火若万千红莲第次绽放，花蕊是无数哭喊。阿辽牵起我的手，温暖的，安静的。
她弯腰，手捂住脸，指间漫出大片水泽。
——他如墨的眉眼映出火光，像红花石蒜开在眼里，绚丽的，凄凉的。
——他说：“你要活下去，好好地活着。”
——他捂住我的眼，透过指间，我看见他的眼，温柔的，决绝的。
——再次醒来已是荒地，他的尸首靠在青石上，雪亮的匕首插在他胸口，血流出来，鲜红的，妖异的。
“阿辽阿辽……”她停止哭泣，将头靠在石碑上。
就像隔着无尽的时光找回了昔日的恋人。

玖
【依始风光终不再】
“你记不记得我？记不记得我？”
恍恍惚惚一阵风过，清怨的女声幽幽传来。他抬眼，似一阵风铃划过，朦朦胧胧的薄雾，蓝衣女子静坐秋千。湖蓝的衣裙，湖蓝的绢花，平静淡漠的眉眼。
他愣住，再细寻时已不见。他惊讶，询问身前婢女。
“将军眼花了吧。”
他不好再问。至夜，又是一阵凉风。黑暗中突然爆开一点光亮。
秋高气爽，蓝衣女子坐在左右摇晃的秋千上咯咯娇笑：“再高些！再高些！”
他应了好。
秋千愈发高了，她突然伸手摘了树梢的花从空中抛给他。
“我要你记得我。”她这样说。那时，有一行孤雁啾鸣飞过浩远蓝天。她脸上腾起红云，丽得惊人。
光亮渐渐淡去。他睁大眼，那女子分明是死于百年前的前朝公主。
他垂眼，看着窗外一轮明月。
“我没有忘记你。”

拾
【江湖茫茫两相忘】
马蹄声疾如雷雨，扬起风沙万千。落日熔金，天边浮云尽数染上艳色。
他回首望她，那轮暖金色的天体在他身后，镀他一身灼灼霞光。
她唇角勾起笑意，像初冬绽出的腊梅，悠悠吐出粉色的蕊。
那是他们最幸福的时候。
他说娶她，她应了好。
她回家告知父母，等他来娶她。
三月后听到他孤身一人被困天门雪山，不久死讯便已传来。
她愣住，手中茶杯堪堪碎了一地。她却哭不出来，明明那般难受。
在长长的夜里，她想起他那时在湖边说的誓言，灼灼的霞光。
终是余了她一人。

拾壹
“哥哥……”她泪水流下来，顺着他的脖颈，一路滑下去。灼热的，就像要把他烫得皮开肉绽。
她搂住他的脖子，有淡淡的月桂香，他侧脸抵住她额头，像当初一样。
当初，当初，如斯当初。
景候三十七年的那场宫变，他被母后送出宫，牵着六岁的她，他不过十三。
少年搂住小小的她，她手臂缠上他脖颈，怯怯开口：“哥哥……。”眼泪淌了下来，烫得逼人。他更紧的搂住她，在赤红色的月下，有月桂香缠着凋零时节的生机一点一点拂过来。
“我会在你身边，永远。”
时间飞快，他搞不懂那些所谓权谋，终究他是皇子，十七岁生辰，他被接回宫，登上皇位。
她十四岁，看他一身龙袍，眉峰挑起，眼间，太过天真的笑意。
他搂她搂地紧紧的，唇角含了笑：“我在你身边。”
七年茫茫然然，他二十四岁，在无数明枪暗箭里练的刀枪不入。可终究逃不过命运。
他要娶妻，他瞒着她，娶了护国大将军林威之女。
听宫婢说，她哭了一夜，却没有发脾气。
他想，她终于也是成长。
然后，赵国来和亲，她嫁了出去，火红嫁衣灼了谁的眼。
仓仓促促二十年，赵国被攻破，他增援了三万人马。临行前，他吩咐下去：“将公主带回来吧。”
三天后一张薄纸由信鸽传来。
“赵国公二十七年，公主薨。”
他终于挑起眉，扯了扯嘴角。
想起，那轮赤红色的月下，她搂住他，像小时一样，眼泪涌出来缠着凋零的月桂香，如万千蛛丝勒紧了他的心。
原来，誓言从来无用。

剑柄青凛如若霜色，快得像飞逝的流光。
我觉得我还是爱他，不然也不会翻下座来挡在他面前。
白刀子进红刀子出。
我看到他颤抖着双手扶住我，血瞬间染上他的手掌。
眼前发黑，有温热的液体从空中落下，顺着我的脸颊流个不停。他的喘息响在我耳边，我突然想起江南的秋风。
在那年江南的瑟瑟秋风里，他唇边携了笑意，像是最好的时光里一朵最好的花，他说：“在下萧子夜，敢问姑娘芳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