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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湛湛江水】[仙流/原创]燕歌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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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川枫素性不喜多言多语,盈喜掌柜是谁,要做甚么买卖,他俱全不在意,只是他这人甚极护短,那横绝五鬼不过是捉了捉他救治的山兔,都叫他割了耳朵,切开脸面,打得心生畏恐,那仙道为他所救,在他眼中也如那山兔一般,若叫瞧不见便还罢了,这两人却是一人一句,砍了剁了,生意买卖,说得这般兴起,流川枫当即手腕一转,霜钩上两片银叶熠熠寒光,二话不说,就朝这人脸上划去。
在他想来,这二人是为着寻仙道的下落而来,今时他二人武艺不精,落在了自己手中,是划得脸上稀巴烂也罢,挖了眼睛也罢,割了舌头也罢,下毒也罢,剁了砍了,自己爱将他俩如何便如何,全凭自己心意,说与不说,又有甚么区分。
戳了戳这人哑门穴,手指一晃,银钩一错,这人脸上当即鲜血飞迸,乃是叫他钩上那两边叶片细巧的银叶生生,从左额斜划到了右脸。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88楼2021-01-18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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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恐叫这人飞溅的血沾在自己衣上,流川枫挪了挪。叫他丢在一旁的阿旺眼睛正就看到,同伴脸上皮开肉绽,血肉翻飞的场面。
    流川枫飘然而入,追问一寸相思的来由,阿旺只当他必有所忌讳,不会轻易下手,哪知他行事竟这般邪妄,这时眼见同伴冬不冬的一只左眼几乎要从眼眶脱出,借着窗外依稀几线远处的灯烛与雪光月光的灰蒙,望着格外骇人。
    嘴张得大大的,阿旺的瞳仁一缩。
    吹去银叶上的一滴血珠,流川枫转脸看向他。
    流川枫问:“他不肯说,你呢?”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89楼2021-01-18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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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八)无夜起秋风
      叫点中了麻穴哑穴,阿旺那时心就是一凉。
      盈喜掌柜虽说是黑道里响当当的人物,可盈喜掌柜响当当的名声全靠着开门做买卖,与人方便与己方便得来的,此人究竟是何身份,武功多高,如何面目,无人得知。
      盈喜掌柜手下的传哨,也不过是为买卖簿子挣金换银,干的是跑腿传话的营生,但既然买卖做的是拿人性命这一桩,若是自己保命不得,叫人反过来杀了也是情理之中,没甚可叹。盈喜掌柜手里多的是可用的传哨,生意里死了个把人手,当是绝不会愤而前往,替这跑腿传话的传哨报仇雪恨的。
      是以收了佣金的传哨最要紧的便是自保。今夜既是撞上这等煞星,人家追问的一寸相思,有无干盈喜掌柜的生意,阿旺委实不懂,冬不冬有甚可嘴硬的。
      哑穴一解阿旺当即喊了起来:“我说我说。”
      点中了穴,喊又喊不得,滚也滚不得,已叫脸上的血糊的满面满嘴,痛得几欲昏死几回,吃了大亏的冬不冬拿眼翻着阿旺。
      阿旺道:“乃是下单要取仙道彰性命的那位自己嘴上说的。小的原是不信,也从未听过甚么一寸相思之毒,只是一路跟着仙道彰,却当真见他毒发吐血,痛楚难当,想来客人话说得不假。”
      一番说罢,阿旺待了待。暗昏昏的房里,他自是瞧不清流川枫的面色,只当这来历不清的煞星还要得知旁门,慌忙又道:“大爷,小的们只是个传话的跑腿,客人说了甚么,怎么听来,怎么说出,只管核实其言不差,这客人是谁,甚么个来历,如何得知,小的们俱是不知,大爷大爷,万请恕命!”
      去到盈喜掌柜的铺子,取要仙道性命之人,必与田冈之死大有干系,身份来历自是绝不会叫旁人得知。眼前这两人武功又差,人又蠢,若能得知,人头早就落地,岂会活蹦乱跳的在河隘。
      流川枫点了点头,慢慢起身。
      只当他手软,阿旺轻轻吐了口气。
      却哪料得这人长钩一扬,迎面就朝他脸上啪得打下来。阿旺只觉脑中一轰,眼前一黑,两眼一翻,当即不省人事。
      这变故来得飞快,痛得要死的冬不冬原恨他乖嘴滑舌,自己白白受罪,此时阿旺头上的血飞到自己脸上,原来竟是说也罢不说也罢,俱都逃不过,只怕是小命休矣,心里顿时唬得乱跳。
      却听流川枫冷冷道:“还不进来?”
      漆黑里,房外一声轻笑,房门嘎吱一响,竟是又有一人飘然而入,立在了房中。
      这人低腰,来把倒在地上,一个开了脸,一个破了头的两人看了看,嘴里啧啧一声。
      一路跟着自家小师弟身后,眼见流川枫飞纵进了客馆,慌也急上,却正好在外头把这位横绝五山上头一个小魔头划脸敲头的手段都看在眼里,脸上蒙着稀奇古怪的脸具,三井叹气:“大爷下手可真狠。”
      他从袖里把一路来时顺来的两只麻袋摸出来,迎风那么一抖,二话不说,将昏死过去的阿旺就地一提,想要往袋里塞将进去。
      片刻,三井磨牙:“这人沉得要死。大爷好歹帮手一帮啊?”
      阿旺头上都是血,流川枫大为嫌弃:“脏的很。你自己做。”
      眼珠扫过那支银叶长钩,闷声不吭,流川枫把血淋淋的银叶子在冬不冬的衣袍上擦了又擦,这才悬回了腰上。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0楼2021-01-18 15: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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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丢了一锭子宝钱放在桌上,又吹起了一层散血粉飘在风里,三井寿与流川枫照旧是走西侧窗,三井先行纵下,流川枫便启银钩,将身边两只装的实实的麻包一钩,再往窗棱上一搭,飞脚一踹,阿旺和冬不冬两个当即如面口袋般纷纷坠下,底下的三井再横腿一抬,将两口袋的坠势阻上一阻,悄没声的,便将阿旺和冬不冬两个大活人从客馆挪到了外头。
        仙道三个早已牵了马,匿在暗处待候。眼见着小狐狸和三井是追着个人去的,怎么倒从客馆里溜出来,人没见着,地上却躺着两只口袋,这时又见三井招手喊他过去,樱花花道奇道:“里是甚么?”
        三井道:“你先扛住,放在马背上。”
        樱木依言,弯腰一提。
        冬不冬脸上是血,阿旺的头上也是血,两人的血透过麻布袋子,往樱木手上凉冰冰的招呼来。
        樱木啊了一声:“怎么湿的。”
        拿眼望着流川枫,三井笑:“既是遇着咱们这位小魔头,自然是头上开花,血糊刺拉。”
        手抹在麻袋上一个暗色的印子,樱木摇摇头,把阿旺和冬不冬丢到马背上。
        樱木想,果然是个心狠手辣的奸诈狐狸。
        河隘事了,夜又深了,再没有还在这里耽搁的道理,自是立时赶回横绝五山,只是樱木花道的马上已驮了两个人,再来载他,怕是吃重,三井便道:“樱木去和二师兄坐一匹罢。”
        樱木只得往木暮马上去坐,五人四骑领着那单独的一匹一路趁着夜色冷风,直奔横绝五山而去。
        湘北的马厩修在宫城的宅屋后面,他五个既是未归,宫城自也没睡,熬到半夜里,心中正诧异他五个的去向,就听见山道上隐约传来樱木花道轰隆隆的说话声,忙点了院灯,出来相迎。
        把马牵住,宫城问:“怎的去了这般久,若小师弟再不归,太师傅定要忧心。”
        因见马上沉甸甸压着两只口袋,也不知是甚么,宫城抬手拍了拍,旋即哎呦一声,把两只口袋从马背上卸下。
        宫城道:“里面是谁?”
        三井哈哈一笑:“是往这里来寻咱们关在了地窖里那六个的相熟,叫咱们一起绑了,来与他六个相会。”
        苦笑头陀与横绝五鬼是为着十根黑金,一路追仙道到了横绝五山脚,结果撞见了小师弟,又打又冻,哭爹喊娘。这两个怎么好端端的又撞在了小师弟手上,宫城叹了口气,把麻袋解开。
        起先在河隘口,到底怕遇着人,仙道与木暮自然不知袋子里两人的情状,便是樱木摸了一手的血,也只当是里面叫流川枫打了一顿,不曾放在心上,这时借着宫城房里的灯烛,三人这才看见,那阿旺额上正破了个大口子,不住往外流着血,冬不冬倒是醒着,只是脸上开了个大口子,一只眼珠子仿佛就要脱眶飞出,端着血淋淋的一颗头,其状之惨,三人不禁瞠目。
        那阿旺这时未醒,冬不冬一路在麻袋里颠簸,脸上伤口将他痛死痛活,原叫夜里的风一吹一冻,脸上那大口子的血才涌出就结了冻,脸面麻木,痛楚稍减,这时进到屋里,叫暖烘烘的热气一熏,冻住的血又翻腾的直往外淌,叫他痛得抓心挠肝,这时忽然灯下看见仙道,那单独一只还是好好的眼珠子当即不动了,直勾勾的把仙道看着。
        不知望了多久,冬不冬似才想起,眼前这仙道彰是没伤没死的一个人,自己却是任人宰割的鱼肉,这时得知仙道彰的下落也是无计可施,眼中登时一黯,旋即把眼目挪开,往旁余几个的身上落去,待望见流川枫时,神色又一怔。
        他与阿旺在客馆里话说到一半便叫流川枫点中穴道,倒在地上,才说了一句话,又叫流川枫划得脸上皮开肉绽,那时客房不曾点灯,见之出手又急又狠,只当是个凶神恶煞的歹人。此时认出流川枫腰上那对银叶霜钩,再往他脸上看去,却不过是个十五六岁的少年,生得剑眉星目,眸透霜水,皮肤雪白,身笼云岚,美不胜收。
        冬不冬这些年为盈喜掌柜办事,走南闯北,见多识广,从未听说江湖中出有这般一位擅使银钩下手狠辣的绝美少年,一时不觉苦思暗忖:这人是谁,什么来历,这些人究竟又是何人门下,怎会与仙道彰在一块?
        叫冬不冬那只血通通的眼睛一直望着,流川枫蹙了蹙眉。
        流川枫道:“看甚么,是想要挖眼珠子么。”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1楼2021-01-18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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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小爷行事全没情理,又邪性,又忒任性,只听凭心意,说甚么就是甚么,想怎样就怎样,下手之厉害,河隘口的客馆里冬不冬的这张破肉的花脸已是着实见识过了,听流川枫又想要来挖眼珠子,唬得慌把那只眼闭上,不敢再看。
          小师弟原是不知多么天真可爱,哪知每回宫里来的那位表兄到横绝五山上住上一段,陪一程,便就变得凶恶一分,太师傅又一味纵爱,天长日久,这横绝五山上竟是长出这般一位容貌清绝,举止妄为的小煞星,三井寿真是不知说甚么才好。
          眼看着天色已迟得很,由宫城这里去到绝顶安西的住处且还有好一程山路,却也不急于这夜就非要提了两人去见安西,三井便即起身,撑了个懒腰。
          三井道:“天晚啦,累得很,都去睡罢,明日再带他俩去见太师傅,听个发落。”
          三井与木暮结伴往山之西走,樱木独自往山上,流川枫的月庐却是毗在山麓之东。夜深得很了,白日停歇的雪捱到半夜,禁不住又混屯屯的飘落下来,仙道跟着流川枫穿过东边那一片松林,眼望着身前这少年衣裳飞在风里,又想起阿旺和冬不冬那两张血脸,心中一阵恍惚,委实是分不清,身边这白衣堆雪簇软风的少年究竟是顶天立地的一位小魔头,还是仙山琼阁里一位小神仙。
          正走着,前头流川枫忽然俯下身来。
          只听流川枫道:“夜里怎么跑出来?”
          雪地里,传入仙道耳中一声狐狸的低吠。林中的光色委实太暗,昏灰里,仙道望见是有个瘸腿的物事,正奋力踏雪,往流川枫身边簇了过来。
          把这只安置在林中的跛脚狐狸抚了一抚,流川枫问:“是饿了么。”
          手指摸了摸狐狸鼓鼓的肚皮,原是吃得饱饱的,流川枫微微呆了一呆,旋即想起自己每日昏时是要过这片林子,今日却是不曾,这狐狸索性是竟等在了雪里。
          心中一软,流川枫道:“再过几日,你伤就大好,自可随意,不必再等我。”
          话是这样说,他那双星珠般的眼中却涌出许多欢喜来,将身旁的狐狸抚了又抚,这才起身促它:“去罢。”
          跛腿的狐狸又站了好些刻,这才踏着雪没入了林中。
          能将一只山中兽这般相待,偏又把阿旺和冬不冬打成个那般模样,仙道轻声叹了口气,暗暗只道:皇天明鉴,地有神灵,反正我是撞在你这打人厉害的小神仙手上了。
          静谧雪夜,林间穿过的不过斜斜风声,他这一声叹显得格外的响。
          流川枫问:“又叹甚么气?”
          由云清山陵南门出走一路过甘州,自己的本意乃是想要寻得湘北一门的下落,一则替田冈了却再见安西的终愿,二则设法得知当年之事,觅得师傅被杀的由因,却哪知这里间竟好似一线缠住一线。自己是因何叫人向盈喜掌柜买凶,要取拿性命,田冈又是因自己被杀,还是因五国城旧事被杀,五国城中赵佶托付的那个孩儿是死是活,又身在何处,此事又是如何使得金人八百欲夺流川枫的性命,而致谷泽龙二被杀,流川御之失踪,银叶公主疯魔,那仇人现今又在何处,两桩先后有无牵扯,层层交错,一时半刻实难窥悟,倒是追着自己的盈喜掌柜门下,一个接着一个,现身在这风雪飘摇的西北山隘。
          仙道道:“全因为我,叫盈喜掌柜的传哨一个接一个,俱都跑来这里。安西前辈原是想要湘北一门远避武林,不理江湖纷争,我却碍扰他老人家的清净,当真对不住。”
          昏昏雪夜里,流川枫略停身,回头来看他一眼。
          抓了苦笑头陀与横绝五鬼,致使阿旺带着冬不冬追来河隘。抓了阿旺与冬不冬,自然还会有别人再来河隘。要想这桩事了,便只有两门,或是将仙道的人头交于盈喜掌柜,完结他簿子上这桩人命买卖,或是寻着那位买主,令之收回赏金,打消这笔买卖,除此之外,再无别途,流川枫又怎么不懂。
          阿公想要的清净,一时半刻怕不能了。流川枫轻轻嗯一声。
          可是,草里跑的兔子,林子里飞的鸟,石头后面躲藏的狐狸,还有眼前站着,当是哪里跑来的叫花子的这个人,全都是流川枫一样样捡回的性命。
          流川枫冷冷道:“你在横绝五山一天,我便关照你一天。”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2楼2021-01-18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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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翌日近晌,湘北门凡在山上的弟子俱都现身绝顶,告禀安西昨夜一径行事作为,三井与樱木才又出去,一人一个,把阿旺和冬不冬连踹带推的,叫跪在了安西座前。
            也不好叫这两人流血而死,昨天夜里宫城只得随意往两人脸上头上涂了些金创药止血膏,阿旺与冬不冬眼下都缓过劲来,只是脸上头上的伤口仍旧是皮开肉绽,血肉翻飞,看着十分骇人。
            彩子正给安西端茶,陡回身见着这般可怖两张血脸,当即哎呀一声,嗔流川枫道:“枫儿,又在别人脸上乱划!”
            四哥曾教他,若遇着恶人,决意不可心慈手软,倘一时不能大卸八块,便该立时制服,无论这恶人要说甚么,做甚么,先拿绳索绑了,倒吊起来,好叫这恶人便是巧舌如簧也是奸计难为。阿旺与冬不冬都是恶人,自己身上那时又无绳索,自是该先下狠手,叫他两个晓得自己的手段厉害。
            但觉半点没错,流川枫别开脸。
            他问安西:“阿公,这两人如何处置?”
            盈喜掌柜做的买卖,安西少时行走江湖亦多有听说,这位掌柜乃是黑道一位神出鬼没的人物,从不亲手做那拿取性命的沾血勾当,可手里那本账册薄子上却不知记下了多少人的性命。如今既然记下仙道的名姓,怕是轻易绝不肯弃了这单买卖。
            笑把流川枫望着,安西问:“枫儿想要如何处置?”
            湘北一门现而今有弟子十人,首座弟子乃是大师兄赤木刚宪,流川枫排行居九,可日后的门主之位却势必是这位小师弟无疑,此一桩人人心知,这时听安西相问,一众弟子登时把眼目都转向了流川枫。
            流川枫不禁一怔,他乃是夏仁宗皇帝的嫡亲外甥,出身非同一般,若非当年银叶公主疯癫难医,几番危及他的性命,本该长在母亲身边,人人尊之殿下,虽由安西悉心抚育,规制礼法却都由现今西夏的南四王所教,是故行事妄为,一味听凭心意。安西既然相问,流川枫一双亮晶晶的眼珠落在阿旺与冬不冬身上,只把这两个血冬瓜般的人看了一眼,便即嫌弃转开,暗暗想来,这两人既不中看,又不中用,巴巴的叫带回了横绝五山上 委实麻烦一桩,不若丢到山崖底下一了百了,反而自在。
            流川枫道:“便推下山罢。”
            低声一笑,安西道:“是么,那便推下山罢。”
            太师傅一味纵容小师弟,大师兄又正不在此,三井宫城彩子木暮俱都面面相觑,想他湘北一门隐匿横绝五山,好一个与世无争,偶下山去的弟子也都谨遵安西教诲,个个行善。偏这位日后的门主小师弟这般血雨腥风,动辄就要推人下山喂狼,也不知今时今日的江湖上可还有甚么厉害魔教,正缺这般一位魔头煞星去做教主。
            流川枫话音才落,阿旺与冬不冬俱是面色大变,他两人昨夜交由宫城手上,既是止住了伤口上的血,当是能留条性命,哪知这位小爷真是脸蛋好看,心狠手辣,才歇了一夜,就又想要他两个的性命。
            两人此时麻穴已解,脚上却都叫绳索绑住,眼看樱木花道真就要过来拿捏,顿时都是双手乱舞,往地上趴着不住咚咚的磕头,万盼活命,只是嘴里呜呜咽咽,怎么也发不出声。
            正趴在房中桌边写字的七弟子水户洋平住了笔来,把他两冷眼看了看,轻声一笑。
            水户道:“看来是有话要说。”
            大师兄宅屋后林子里的是密窖,又非是深坑,横绝五鬼与苦笑头陀挤在里面,一时又冷,一时又饿,一时又哭,一时又骂,真是吵得很,若将这两个丢进去,挤成八个人,那还了得。
            流川枫皱了皱眉。
            他问仙道:“事关在你,是听是推?”
            阿旺为将自己带给苦笑头陀割了人头,伴着自己走了一路。可这一路江上水里,吃苦受冻,虽有所图,倒也得了他一二照料,此刻眼望着阿旺头上一个血窟窿,在地上磕头磕的响声不断,又叫流出血来,一双眼望着自己,流露万般祈求之色,仙道轻声一叹。
            这是要听一听了,流川枫当即抬手,银钩一闪,敲在阿旺后脖颈上,解了他的哑穴。
            今时今刻,哪里还敢说甚么谎话胡话,嗓眼这一天一夜痛得很,阿旺却是不敢耽搁,噗通又朝着流川枫磕了个头。
            他道:“爷爷,爷爷,小的有个法子,能叫不必伤了仙道彰的性命,便能了结仙道彰身上这桩人头买卖!爷爷,爷爷,知道您老的厉害,小的万不敢诓,求爷爷快别往山下推小的!”
            流川枫现年不过一十六岁,是要辞了旧岁,方才得满一时七,阿旺却是早已过了三十,这忽子爷爷叫得甚极亲热,实乃是看着身旁冬不冬的脸面,恐这位小爷心性不愉,抬手扬钩也来划自己一个满脸开花,那时眼珠子也滚下来,嘴唇也翻起来,眉毛也飞,鼻子也飞,怕是再没有个人样了。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3楼2021-01-18 15: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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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话一出,一众湘北弟子俱都一怔,便连颇走过几回江湖的仙道也不禁诧异。
              仙道便问:“是甚么法子?”
              盈喜掌柜的主顾,莫要说门下传哨不知身份来历,便是知道,也是万死不敢透露,若有泄露,便是坏了黑道规矩,活得一时,也是熬不过三刻。阿旺对何人要拿仙道的性命也是一无所知。
              想到那时天寒地冻飘在江上,眼前这人分明吐血吐的手足无力,抬指一戳就能将之杀死,哪知现如今活蹦乱跳站在跟前,自己的师兄倒是下落不明,阿旺心里不由一叹。
              他朝流川枫又磕了一个头,头上虽痛得很,脸上却只好挂着笑。
              他道:“爷爷是不知,容小的明禀,咱们掌柜原是有两本买卖册子,一本取人性命,一本与人消灾。现如今是有人以十根黑金为赏,要拿仙道彰的命,当要在取人性命的薄子上记下这笔。既是如此,只需拿十根黑金的赏,在那本与人消灾的薄子上再添一笔,一来一往,便是两厢抵消,此事作罢。”
              既一来一往可作罢,为何与人消灾的簿子又没人知晓?
              阿旺搓了搓手。
              阿旺道:“若要取命,少得一根黑金,值千两斤。十根黑金么,是万两金。”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4楼2021-01-18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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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井底点灯深烛伊
                江湖人常自称豪侠好汉,英雄豪杰,但若在官府口中,个个俱不过都是绿林草莽,穷酸贼寇,乌合之众,能起个甚么声势。
                也是,行走江湖是刀尖子上吃饭,脑袋挂在腰上,倘使卷进了风波,惹上了灾祸,叫人拿走了性命,也只得叹愧不如人,命该如此,乃是自己修武不精,怨不得旁人。
                既是这般性命且难料,江湖之中,除却那些个根基深厚的名门正派,武宗世家,大多半手上甚不富裕,莫要说顷刻就要拿出万两金的赎命,就是千两金百两金十两金,一年半载也是难凑齐。
                阿旺话才出口,就连樱木花道这等素没个金银记挂的粗人不由也是啧了一声。
                他道:“想不到仙道你头这般值钱,这人定是恨极了你。要不是阿南与你没甚瓜葛,还当是他。”
                在甘州城里,听闻取仙道性命可得手十根黑金,横绝五鬼那时确是个个欢喜,仙道一声苦笑。
                他又问:“阿南是谁?”
                樱木翻了翻眼。
                樱木道:“阿南便是阿南。他这人腰缠万贯,穿金戴银,平素最拿小狐狸放在心上搁在眼里,小狐狸要甚么,他便给甚么,只恨不能拿金珠玉珠把小狐狸供着,从不说半个不字。仙道,你有命活了。”
                他这话说得不清不楚,不曾想过流川身旁竟有这般人物,仙道一双眼睛看着流川枫,暗想自己落难横绝五山时正身中奇毒,又衣衫褴褛,叫花子也是不如,全靠流川枫搭救性命,莫要说以金玉相奉流川枫,这时还要旁人舍金换命,心中登时一酸。
                耳旁却听流川枫冷冷道:“不过万两黄金,我自己有。”
                这位小爷下手凶辣,为人狠毒,还这般出手阔绰,阿旺与冬不冬都是心里一惊,一双眼牢牢把流川枫腰上那两支闪银流冰的银叶霜钩看了又看,阿旺想:待离开此地,定要将这煞星的来历查个分明。
                脸上堆得都是笑,阿旺磕了个头道:“既然如此,爷爷只管将此差交由小的,保管办得妥妥帖帖,少则五天,多则七天,再没人来找仙道彰的晦气了。”
                大散关后,大伯伯身亡,阿爹下落不明,致阿公伤心欲绝,不欲再与江湖起甚瓜葛,这才避住在人迹罕至的横绝五山上,如今要与盈喜掌柜交道,岂能牵扯到湘北,眼前这人既说出了法子,自有人去办此事,他俩却是需得在横绝五山当牛做马,这一生也是决计不可下山一步了,怎还这般痴人说梦,流川枫只觉阿旺呆头呆脑。
                眼珠凝在阿旺和冬不冬一双血糊糊望不清眉目的头脸上又看了看,冷冷的,流川枫道:“你们两,张嘴。”
                这位心狠手辣的小爷又要作甚,冬不冬当先一抖。
                还想强争一条活命,阿旺慌忙赔笑:“爷爷——”话才喊出半句,他便觉舌尖一凉,流川枫指尖一扬,一枚血红的丸丹霎时侵落阿旺嘴里,长钩一转在阿旺脸上一敲,阿旺脸上吃痛,牙齿一咬,那丸丹当即在唇舌化开,润得喉舌腥苦,几欲作呕。
                流川枫又转眼,看冬不冬,手中那支细长银钩上精巧绝伦的一对叶片闪闪放光。
                在这对银叶上吃尽苦头,一只眼已是废了,阿旺一味取巧想活,冬不冬哪里又想死,慌忙张嘴,单留的那只眼珠望着血红的一枚丹丸落在口舌,腥苦难言,也不知是个甚么。
                冬不冬这般乖顺,流川枫悦极。
                别回银钩他道:“不过乃是两颗一寸相思。别怕,一时三刻,却还无妨。”
                沁州渡时仙道毒发,自那之后一路往甘州,也不知吐了多少毒血,吃进剧毒的筋脉现在手腕手臂心脉上的模样,委实骇人,阿旺一眼一眼都瞧尽了,只惊得面如死灰,慌忙来翻衣袖。
                手腕上还是白生生一片,阿旺松了口气。
                再顷刻,他的眼珠忽而张大,望着自己手臂上泛起一片潮红,许多淡青难辨的筋脉忽而浑若鲜红细线,好似就要往外戳出来。
                阿旺啊的一声大叫,身上一软,往后跌去,眼睛一动不动只顾看着臂上那些细小血脉的形状,想要说话 两片嘴唇却是抖得停不下。
                流川枫道:“抖甚么,又不是要推你们去喂狼。”
                倘是比着中一寸相思的苦受煎熬,生死不得,却还不若顷刻落下山崖一命呜呼。
                阿旺咚咚的来给流川枫磕头:“爷爷,爷爷,小的当牛做马,求爷爷解了这毒罢!”
                这才乖了,流川枫点点头。
                流川枫道:“那便留在这里当牛做马罢。做得好,我自会赏了解药。倘有算计,便将你俩吊在树上,先冻死,再掏了心肝肚肺喂狼。”
                珠玉般的小师弟连山上一只鸟雀伤损片羽毛也要细细查看,说话却是这般狠巴巴,一会掏心,一会挖肝,三井木暮洋平嘴角都是一抖。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5楼2021-01-18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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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既是写了书信,将盈喜掌柜的消灾簿子这桩事都交由四皇兄,依四皇兄办事的妥帖分寸,仙道当是性命无碍,可往后几日,流川枫隐约觉察,仙道常独自一个,坐在悬廊上发呆。
                  这人熬着剧毒跑来寻阿公,只为想要得知师尊被杀的情由,如今一无所得,自然心情不愉,流川枫起先俱不大理会,只是一日一日,望着仙道孤零零的模样,禁不住叫流川枫想起早前在山里曾救起来的鹿,因落了单,竟是郁郁死了。
                  恐仙道去学了那只鹿,也一心想要去死了,且三师兄又常取笑由他捡回来的这仙道还不如他捡回来的那些个兔子 究竟是那夜松林里,夸过海口说仙道留在横绝五山一日,当关照一日的话。素不大懂旁人心事,只爱喂兔子看狐狸,或是闷在月庐里瞌睡的流川枫不得已,决意将心意分出来些。
                  悄悄落在悬廊,把仙道身影看了又看,流川枫蹙眉。
                  流川枫问:“你在这里吃甚么风?”
                  悬廊上是有竹栏挡了些风,可是山势险峻陡峭,这悬廊又正在山之中,四面扑来的山风裹着冷凉的碎雪不管不顾,都跟着风往脸上扫来,确是能饱饱的吃一嘴一肚子的风。
                  常坐在悬廊看流川枫在悬壁上御风般飘摇着,将生在山峦缝隙里的药草钩住折入袖里,明知这位小神仙轻功身法世间无二,已是这般在山壁上荡来荡去好些年月,再没有出过半点差错,却还是悬着一颗心在喉里,几次伸手,将要去把流川枫捉住的仙道听他说话,先是一怔,旋即飞身从悬廊跃起,一双眉毛便即弯了起来。
                  他道:“流川,你,你回来了。”
                  田冈一众弟子,属他心思最智,口齿伶俐,不知怎么的,每回同流川枫说话,却势必非要磕巴,此刻望着流川枫那双水霜般的眼珠,仙道不禁脸上一红,待了一待,才又道:“今日,今日的天气好得很啊。”
                  接连落了好些日的雪,横绝五山终是得了一二日的晴朗,只是时值寒冬,大雪封山,连通往山底下的路也都叫冰雪糊住了,翻飞起的山岚拂在脸上当真冷凉的透心,天穹上那一轮忽闪的金日虽有光芒万丈普照,却丝毫也照不透这层层叠叠裹住了山的冰雪。
                  黑嗔嗔的眼珠落在不断扑在仙道睫毛上衣上那些风一吹就飞着不歇的细碎雪粒子上,想这人生在中原,最耐不住寒,竟还在悬廊上呆坐,流川枫抬手,把仙道肩上的细雪拍了拍。
                  蹙眉他问:“这里不冷么?”
                  缠着千百十面湖泊,又绕着几江软水的扬州是再不会有如此难熬的长冬的,仙道记得,有许多年,就连扬州近郊的云清山也不曾落过半片雪,只是一阵紧一阵的下雨,山上就发出一团一团的潮气,他便撑着油伞,溜到山下,专为看一眼山上团着的那些潮气,听一阵寒凉的起风的雨声。
                  横绝五山自然是冷的。
                  横绝五山上这片绝壁最冷。
                  可是。仙道暗道:唯独在此间,又不扰你的清净自在,又能好生把你看在眼里。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6楼2021-01-18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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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起先他身负一寸相思,那毒是极古怪,虽每日饮了解药,发作不至起初一般厉害,可若吃了一嘴的冷风,势必心生痛楚。此乃是心脉受创之故。既如此,且又白白捡他一个生人回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流川枫便万千叮嘱,叫他只可在药庐里,不可外出。
                    仙道这一路由扬州往西往北,经风历雪,飘摇不定,无处安生,是常生凄惶,直至横绝五山下得遇流川枫,将之解救到悬廊,昏沉晦暗的处境之中,方现出了一隙清光。
                    他这人生得风流飘逸,性情却极为闲云野鹤,虽总往门中惹是生非,江湖上也飘着好些来由不明事关他结交乐伎,行为轻狂的韵事,但照他想来,大丈夫立世,但求心无愧。楚连翘也罢,周懿一也罢,听的是琴声也罢,雨声也罢,俱没甚么可十分挂怀。
                    唯独悬廊索桥之上,山岚雪影之中,流川枫遥遥往他眼目之中行来,仙道那时脸上烧红,心里乱跳,当即便知,自己这一生的情愫,原是该落在此间,俱交由眼前这月神雪仙化作的少年任意拿捏。
                    他那时便常坐在洞口,待候流川枫归回,望着那少年由茫茫风雪中现出身影,或以银钩提着装有伤兽的竹笼,或怀中抱着一只兔子,一双松鼠,或是甚么也不曾带回,落在自己跟前,把他望上一望,当他是个兔子狐狸,兀自从袖中拿出一捧野果来予他。勿论怎生,每逢流川枫往自己而来,仙道心中便不禁翻起多少欢喜,便是倚在药庐一隅,悄悄把流川枫望一眼,那欢喜也是热灼灼的烧在心里眼里。
                    只这般焚热的欢愉,仙道却是一言半句也不敢轻易言之,恐令流川枫心生厌恶。再往后得知了身份来历,仙道便只觉,自己之于流川枫的这份欢喜之中,又杂含无限的凄惶,想若师傅犹在,自己便当以云清山陵南门田冈门主的得意弟子仙道彰的身份拜唔安西与一众湘北弟子,可堂堂正正唤流川枫一声小师弟,对之喜慕爱愉,也可堂堂正正的摆在跟前,叫流川枫得知。
                    可偏是,落在流川枫跟前的仙道彰,乃是仓惶而来的叫花子,逐门而出的丧家之犬,身负江湖最恶,弑杀恩师的罪名难以洗脱,既不知出身何来,也不知往后当往何去。
                    他便咬住了牙,不肯把心里慕仰现得半句一字,恐叫流川枫察觉为难,在他想来,流川枫既是他心之所爱,又救他于危难当中,便是令这少年有一线半点的为难,也是不妥不是,是打扰了流川枫在横绝五山的自在与清净。
                    他便只能是假装是这悬廊上的山中风景更好,每日悄悄的在这里,把常往山那面林中玩耍采药的流川枫看着。
                    他想,我今时望他,明时望他,时时望他,他便牢牢住在我眼里心里。待日后下山,再不能这般望他,他也仍是牢牢的住在我的眼里心里。
                    问话也不应,叫仙道一双大大的眼珠一眨不眨的看着,只当这人是在悬廊上发呆,吹风吹魔怔了,流川枫挑了挑眉,啪的一掌就朝仙道眉间打去。
                    登时,仙道额心发起一片晕红,嘴里也哎呦了一声。
                    额上叫打得好痛,眼睛看见流川枫近在咫尺,仙道的一颗心却又甜滋滋的尽是欢喜,一双眉毛弯着,一双软软的眼睛只顾呆呆看着流川枫。
                    叫打了还笑,可见确是吹风吹魔怔了。
                    流川枫把眼目挪开,往四下望了一望,四野是雪下得一重又一重,落在眼里许多白皑皑的山影,再没甚么可看了,他便禁不住,眼珠重又落在了仙道身上。
                    他问:“在这里做甚么?”
                    自然是绝不能据实相告的。仙道转了转眼珠。
                    仙道笑:“就是吹吹风。”
                    把眼前这人冻得不利索的嘴唇看了看,泛起晕红的鼻尖看了看,额上叫自己打出那片晕红看了看,被风吹得水凌凌的眼睛也看了看,流川枫挑了挑眉。
                    流川枫又问:“吹够了?”
                    心上人既就在眼前,山野又有甚么可看,仙道忙点了点头。
                    流川枫便道:“走罢。”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7楼2021-01-18 15: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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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二十)死生从此各西东
                      在横绝五山称王称霸,人人心里都喊一声魔头小煞星的流川枫除却河隘,这些年也常往大夏国都兴庆去见外祖母和舅舅,因恐宫中人多眼杂,叫别有用心之人得知了他的下落,又为他平添灾祸,便有万千不舍,曹太后也还是将小外孙寄在南穆王拓拔烈的王府里住。兴庆的繁华热闹,流川枫已然见识过了,倒是始终不曾进到关内,一路往南,回去苏州,见一见他阿爹的生所,江南水乡那绵软清隽的风光。
                      三师兄去过苏州,回来讲给小师弟:“到处都是美貌的小娘子,莺飞草长,鸟语花香,衣裳的料子颜色比咱们这里的女人都好看,发髻首饰也比咱们这里的女人都好看。”
                      美貌的小娘子有甚么可看,生得雪肤月颜的出云小王爷并不稀罕。
                      从众位师兄与四哥嘴里他只隐约得知,舞刀弄剑许是不如,可汉人个个心眼忒多,刁钻狡猾,仙道若是害怕,那也没甚稀奇。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99楼2021-02-03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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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流川枫道:“汉人心眼最多,你这人呆头呆脑,心肠又软,确是很好欺负。”
                        世人皆言,燕歌公子仙道彰既聪慧,又机智,一众师兄师弟也从说他心眼最多。便是现而今江湖里的名声大大的不好,可似这等图谋算计,谋刺恩师的手段,也当得上冷血无情,心狠手辣,歹毒奸诈。自己的四象两仪剑法虽还远不及师祖,但现如今也臻七层,与师傅田冈乃是不相上下,若再进八层化境,便当窥悟剑奥,怎的落在流川枫眼中便只剩呆头呆脑,很好欺负八个字。
                        仙道禁不住低声一笑。
                        弯着眉他道:“流川,你我难道就不是汉人么?”
                        流川枫不禁一呆。他自小在西夏长大,娘亲是西夏公主,外公是西夏皇帝,舅舅是西夏皇帝,四哥是西夏的南穆王,一众同门大半也都是西夏人,那安西又鲜少提起往日,他自然格外亲近西夏,倒是不知不觉就和中原大宋疏远起来。
                        想了想,流川枫点点头。
                        脸蛋叫怀里的火炉烘得发起晕红,他道:“我从没去过中原。”
                        既是没去过中原,长在西夏与长在中原本就大有区分。
                        亮晶晶的眼珠望了望仙道,他又想,便是汉人个个心眼多,那也有这个更多,那个少些的,仙道定是少些,这才稀里糊涂,叫人算计陷害。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00楼2021-02-03 1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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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纵上索桥时流川枫望见,仙道果然听他的话,不在悬廊上发呆,正坐在月庐洞前那一小片的石壁上埋头不知专心在做甚么。
                          静悄悄立在仙道身后,流川枫望见,这人正把地上的白雪拿手堆垒起来,手里捉着从他四师兄那里得来的凿刀,不知在戳甚么,日头往仙道面目上照拂过来,把那双眼角弯弯眼珠水温的眼珠照的愈发清明透润了。
                          若按照以往,勿论仙道在这里那里作些甚么,流川枫俱是懒得看半眼,现而今想到此人师门不收,只能孤零零一个在江湖上,任由刀剑戳死了或是叫人毒死了那情状,仿佛比他救下来的兔子狐狸鸟雀松鼠俱都不如,心中大为难受。
                          流川枫问:“在做甚么?”
                          好似就专为等他这一声问,仙道笑嘻嘻的朝流川枫招手来。
                          仙道道:“流川你来,我正凿了一个你,你快看像不像。”
                          那雪人自然是生得雪白,叫仙道戳得也有了些眉目面貌,日头之下莹莹灼灼,流川枫只当是个甚么尖脸的妖精,竟不想是自己,当即脸色一沉,若非正才是想到仙道往后十分可怜,需得容让,真就想要拿出银钩,将这立在月庐前的雪人儿敲得稀碎。
                          既是敲不得,出云小王爷便鄙夷:“一点不像。”
                          宫城良田研修机关阵法的奥决,凿查镶嵌的手段高绝,自己却只是闲时跟着乱戳,自是无论如何也比不如的。
                          水润润的一双眼珠看着流川枫,仙道暗道:想要琢得似你生得一般美,那可得十年八年日日夜夜又能望着你,又能对着雪,你哪里肯允。
                          仙道笑:“我手笨,眼下只能如此啦。好在这山上冷得很,白雪难消,这雪堆也难消。待我明日下了山去,你就又是一个人住月庐,每日归来看见,便记起我了,是不是?”
                          流川枫想:待你下了山,我自是要把这尖脸的雪精敲得稀烂。
                          皱眉他道:“明日就下山?”
                          仙道起得身来,静静看他。
                          仙道原非湘北弟子,一路来此不过是为了得知昔年五国城旧事。如今他已见罢了安西,身上所中剧毒尽解,却还身负着要紧大事,岂能因安西与湘北一门待他十分亲厚,就躲在山上避而不理的道理。他本想半些不缓,即刻辞别下山,只那时山上正坠绵延大雪,行路艰难,便只管当这是能叫自己心安理得,留在山中的藉口,如此一日一日,因着眷恋流川枫,竟又是延后了半月,眼看着这些时日横绝五山天色放晴,仿佛竟有冥冥天意催他下山,想来大丈夫立世,生死慷慨,哪有当为而不为,见难而怯,那便当真再不配是陵南门门主田冈茂一的弟子了。
                          仙道轻声道:“是,今晚便要向安西前辈与诸位师兄师姊辞别,明日清晨下山,走得快些,日暮时怕就能走到甘州城。”
                          既是笃定了心意,还有甚么可说。
                          流川枫点点头。
                          眨眨眼,从未过往河隘再南边走过的出云小王爷想:原来甘州离山上这般近,那大宋想也没甚可远的。这便是了。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03楼2021-02-03 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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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晚上,在安西房中得知仙道执意翌日就下山,要一路去寻杀他师傅田冈的真凶,一众湘北弟子尽皆缄言。
                            木暮喜静,三井好饮,洋平与安田是才下山办事,回门中时日不久。诸人之中与仙道来往最亲厚的,除却捡他回来,叫他寄住在月庐里的流川枫,便是宫城良田和樱木花道。
                            只觉仙道在小师弟的月庐住的很好,宫城大皱眉头:“非要这般着急下山不可么?如今天寒地冻,水路不通,走陆路南去委实艰险,不若待到春日,坐船顺水。”
                            嘴上说的是陆路难走,可从水户洋平那里听来的消息,黑道盈喜掌柜账本簿子上那笔人头买卖已叫一笔勾销没错,可仙道而今在江湖武林上的名声却正是恶极,不知几多是非不分的江湖**,个个摩拳擦掌,东西奔走,四处寻着他的下落,意欲一同捉拿这位陵南门的孽徒,借此扬名,往陵南门得个便宜贵人的绝顶好处。
                            宫城抬手,把仙道的肩膀一拍。
                            宫城笑:“咱们的小师弟乃是西夏皇室金尊玉贵的乌束敕小王爷,你既是叫小王爷捡回了咱们山上,只管安心住下,便是十年八年,小王爷也是养活得起。”
                            忙着,他又问流川枫:“小师弟,是不是?”
                            厉害和胆小都吃的肚皮鼓鼓,十分可爱的飞到流川枫手上蹦跳,一身羽毛鲜艳,流川枫懒得朝这边多望一眼,耳旁听宫城说话,心中想来,仙道既心意坚决,又确有要紧之事,自然该去,四师兄却偏好端端非强留人在山上住十年八年,白白耽搁,真是不通情理。
                            他冷冷的:“他要去,只管去。”
                            小师弟便就是这般,不通人情世故,直不隆通,十分戳人,看到宫城被噎住说不出后话来,三井寿低着头嘿嘿的发笑。
                            他喊:“太师傅?”
                            手上托着彩子端来的热茶,安西笑眉笑眼,只管静在椅中,任由一干小弟子兀自说话。那双沉静幽深的眼睛或也时常留在仙道身上,却又飘然转开了。
                            听三井开口,安西这才搁下了茶碗,朝仙道招了招手,唤他近前说话。
                            低声,安西道:“好孩子,老朽与你师傅,是有几十年的交情,虽远遁江湖,故人门中的弟子遇着了难处,身陷了危局,说甚么也是要一心庇护的,你若想要住在我这山上,便只管顺你的心意,只管安住。”
                            他把那双静寂的眼珠看着仙道,眼中笑意斐然。
                            徐徐他道:“但你终是陵南门弟子,若是有日想去,自也当由你的心意,只管自在随意的去。好孩子,你身有命局当破,下山之后,必有一路艰险,倘遇着难事,再没个去处,也只管上山来。”
                            不知该说甚么才能谢过这位大宗门的护持才好,仙道唯能躬身奉拜。
                            旋即,他忽的转身,又朝着救下他两轮性命的流川枫也是躬身一礼。
                            既已做了辞别,又是翌日清晨便要下山,由安西房中散去,一众湘北弟子又将仙道簇在三井房中,虽心中情知他这一路各式凶险,嘴里却是个个约着,待此事终了,要往扬州陵南门去寻他的话。到底是别意惆怅,这一去又不知几时再能见,宫城樱木便又吵嚷说翌日天明要一同相送下山,将三井藏着的酒翻出来,一人饮了一杯,算是饯别。
                            夜里的山上疏疏落落又飘了些细雪,借着房前点起的昏灯,喊得有些累了,樱木花道把外头漆黑的难以望清的山廓看着。
                            樱木道:“这小狐狸当真无情,仙道明日就走,他却跑得连个人影也不见!”
                            一众人由安西房中散去时,流川枫便落在最后,不曾跟到三井寿房中来,只当流川枫不喜吵闹,先行回去月庐。饮罢了那一盅酒匆匆返去,远远的悬廊上,仙道却是望见,山壁石洞也是漆黑一片,倒是自己白日在石洞前堆起的那个雪人儿静悄悄孤零零的立着。
                            他便索性拿袖扑了扑地上的雪,在这尊雪白小人旁坐下,待候流川枫回来。夜色凄迷,雪簇的人自是轮廓难辨,但想到流川枫清雪般一张面貌,借着昏夜,仙道忍不住抬手,抚了又抚那小人的尖尖脸儿。
                            也不知在这石洞口枯坐许久,只觉自己怕是也要和身旁雪人一起,冻成一座人像,索桥那端,悬廊之上,现出流川枫雪白一道人影。
                            白衣御风,轻飘飘过了桥,流川枫把浸润夜色的冷凉眼珠落在仙道身上,一双眉登时便蹙了起来。
                            他道:“怎么又在这里发呆。”
                            并没有发呆,只是冷得狠了,眉毛睫毛嘴唇仿佛都叫一气冻在一起,一时动弹不得。
                            翻身一跃而起,仙道忙拿凉透的手来,揉了揉脸。
                            眼巴巴的他道:“你月庐还没点灯,漆黑麻乌,我不好进去乱走。”
                            他先前只当流川枫是留在安西房中,又说了好些话,这时才回,此刻离得近了,却忽觉这少年仿佛是趁夜纵雪,衣裳发上眉上睫上俱都凝着些风霜,凉津津的扑来一片寒意。
                            他不禁奇道:“这是去了哪里。”一壁说着,手上忍不住,想要拂开一片结在流川枫袖上冻住的雪片。
                            不肯叫他捉住衣袖,流川枫轻身让开,至于去了哪里,做了甚么,这人更是丝毫也不必得知。
                            径直往月庐走去,流川枫将置在石壁上几簇灯烛点亮了。
                            立在微明的灯烛下,流川枫把亮晶晶的眼珠转来,稍稍又看了仙道一眼,转身兀自朝四别里去了。


                            IP属地:安徽来自Android客户端104楼2021-02-03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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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由宫城住处的半山折骑马,顺山中阔路往下,山势余缓,丛林杂树不若山中山顶那般茂密,是稀落落的几株挨着几株,树冠上的叶片早已落尽,唯独枝上横着雪,映在壮阔雾霭的山前,宛是提笔,刻在雪山上的无数交错盘杂的字画。
                              嘴上说是与流川枫话已说尽,其实昨日夜里并没有说过半句,与三井一众别后,独自骑马往山下这一路,仙道徐徐又生出了许多悔意,只觉如是这般与流川枫不做分别就走,委实十分不妥,理当待在药庐,待那少年睡醒了,规规矩矩的做一程拜别。
                              他那时只觉别后相见无期,一去茫茫。自己这一腔焚热的炽情原就是起的唐突,就该任由在心里兀自烧成一把飞灰,叫风吹灭了才好。既是冒然而来之人,别与不别之于流川枫这等住在山中,与白雪鸟雀林中兽结伴的世外之人,并没甚么区分。这时离月庐越远,便是离流川枫愈远,眼望着心中那一把情火烧得荼荼,简直不知怎生才好,真就想要调转了马,飞奔回山上,落在流川枫眼前,将之重新看住了才好。
                              往日,他在山下惹出许多是非,招来不知几多小娘子跑到云清山,令田冈恼怒,隔三五日就要被罚去思过。越野便取笑他说,清幽的云清山最多的是草,哪里压得住他这满身桃花,非得是种一片桃林,开起万重桃花火,才好把他这惹祸精藏住了。
                              因满嘴胡说八道,叫师傅听着了,那一回越野也被罚思过。
                              立在山脚,一双眼把下山的山路徘徊的望了又望,仙道想:倘我当真命里许多桃花,便只求老天从此俱都换成流川这一个,不知许是不许。
                              山路弯折,白衣不见。花上雨来风转雪,叫风吹起的雪粒子都扑在他的睫毛上,他只是呆呆的驻着马,把山路望着。
                              既是要去,又久久不肯去。拂去眉上睫上的飞雪,仙道又笑自己:儿女情长,流川说的一点没错,果然是呆头呆脑。
                              打马沿山下唯独一条山中官道往河隘口去,约摸是前些日的河隘大集,早已添置齐全了冬天的用度,这一路人迹稀少,也有几个由肃州过来的西夏商客,嘴里说着西夏话,小车上驮着些猎来的零碎兔肉鹿肉的野味,往河隘口去。再骑一阵,天上那轮日头往中天去时,辟作互市之用的河隘口遥遥的已落在了眼中,三井寿与流川枫那夜把阿旺和冬不冬捎出的客馆上仍旧插起一面青色风旗,那夜熙熙攘攘人流如织的两条市街来往行客却是清稀得很。
                              停马喝了几口水,因不觉肚饿,仙道纵马穿过河隘,直往甘州城去。由横绝五山往河隘这一路所见不过是寂寥雪景,郁郁远山,而今由河隘往甘州,两旁光景已是大为不同,沿途疏疏落落停了许多等活的车马,乃是为着河隘市集置购运送的租用。只是大集才过,今日的商客俱都不多,车马都歇在原地,赶车驾马的把式们簇在一堆,小声的说笑谈心,听到马蹄声来都拿眼去看,但见仙道独身一人,又收回了眼目。
                              又倏忽骑了约摸一个时辰,官道折转,再往前走就该见着甘州城的城门,仙道回马,将落在身后已去一截的河隘看了看。
                              冬天的日头起得迟,落得早,晌午过去也不久,天色已然昏昏,远远的横绝五山像是叫甚么风扯进了白茫茫的轻云里,算来不过是一日的脚程,眼望着却仿佛相隔万里,山的轮廓坠在山岚之中,想要描画也是决然不能够了。
                              仙道心中一片怅然,将这山影又看经久,才又转头,徐往甘州而去。
                              他身下马匹这些时月在横绝五山吃草吃的身骨健壮,忽而下山,真是撒了欢的一味疾跑,一人一马走得极快,如今眼看着天色虽然昏沉,到底离进暮还早,这一路尽往肚子里吃风吃雪,走到此间到底有些饿了,想起身上那只彩子递来的包裹里是装了干粮,正好用作充饥,仙道便松弛了马,卸下解开。
                              在湘北门吃了两月的干馍馕饼蘸菜汤,包袱打开,果然里头是摆着整整齐齐烙得干硬的数十张饼子,想自己先前常叫这干馕噎住,仙道不禁一笑,将一只放在嘴唇上叼住了,低头来好生系好了包袱,又从袖里摸出个甜果,身朝前倾,往他身下伙计那张马嘴里送将过去。
                              就听前头有人冷冷说道:“来的好慢。”
                              仙道手便就一僵,从马上直起身来。
                              他的眼珠张大了,呆呆的看着不远处。
                              雪白马匹上由雪堆簇成的少年蹙着乌鸦鸦的眉,正静静的看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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