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晚上,在安西房中得知仙道执意翌日就下山,要一路去寻杀他师傅田冈的真凶,一众湘北弟子尽皆缄言。
木暮喜静,三井好饮,洋平与安田是才下山办事,回门中时日不久。诸人之中与仙道来往最亲厚的,除却捡他回来,叫他寄住在月庐里的流川枫,便是宫城良田和樱木花道。
只觉仙道在小师弟的月庐住的很好,宫城大皱眉头:“非要这般着急下山不可么?如今天寒地冻,水路不通,走陆路南去委实艰险,不若待到春日,坐船顺水。”
嘴上说的是陆路难走,可从水户洋平那里听来的消息,黑道盈喜掌柜账本簿子上那笔人头买卖已叫一笔勾销没错,可仙道而今在江湖武林上的名声却正是恶极,不知几多是非不分的江湖**,个个摩拳擦掌,东西奔走,四处寻着他的下落,意欲一同捉拿这位陵南门的孽徒,借此扬名,往陵南门得个便宜贵人的绝顶好处。
宫城抬手,把仙道的肩膀一拍。
宫城笑:“咱们的小师弟乃是西夏皇室金尊玉贵的乌束敕小王爷,你既是叫小王爷捡回了咱们山上,只管安心住下,便是十年八年,小王爷也是养活得起。”
忙着,他又问流川枫:“小师弟,是不是?”
厉害和胆小都吃的肚皮鼓鼓,十分可爱的飞到流川枫手上蹦跳,一身羽毛鲜艳,流川枫懒得朝这边多望一眼,耳旁听宫城说话,心中想来,仙道既心意坚决,又确有要紧之事,自然该去,四师兄却偏好端端非强留人在山上住十年八年,白白耽搁,真是不通情理。
他冷冷的:“他要去,只管去。”
小师弟便就是这般,不通人情世故,直不隆通,十分戳人,看到宫城被噎住说不出后话来,三井寿低着头嘿嘿的发笑。
他喊:“太师傅?”
手上托着彩子端来的热茶,安西笑眉笑眼,只管静在椅中,任由一干小弟子兀自说话。那双沉静幽深的眼睛或也时常留在仙道身上,却又飘然转开了。
听三井开口,安西这才搁下了茶碗,朝仙道招了招手,唤他近前说话。
低声,安西道:“好孩子,老朽与你师傅,是有几十年的交情,虽远遁江湖,故人门中的弟子遇着了难处,身陷了危局,说甚么也是要一心庇护的,你若想要住在我这山上,便只管顺你的心意,只管安住。”
他把那双静寂的眼珠看着仙道,眼中笑意斐然。
徐徐他道:“但你终是陵南门弟子,若是有日想去,自也当由你的心意,只管自在随意的去。好孩子,你身有命局当破,下山之后,必有一路艰险,倘遇着难事,再没个去处,也只管上山来。”
不知该说甚么才能谢过这位大宗门的护持才好,仙道唯能躬身奉拜。
旋即,他忽的转身,又朝着救下他两轮性命的流川枫也是躬身一礼。
既已做了辞别,又是翌日清晨便要下山,由安西房中散去,一众湘北弟子又将仙道簇在三井房中,虽心中情知他这一路各式凶险,嘴里却是个个约着,待此事终了,要往扬州陵南门去寻他的话。到底是别意惆怅,这一去又不知几时再能见,宫城樱木便又吵嚷说翌日天明要一同相送下山,将三井藏着的酒翻出来,一人饮了一杯,算是饯别。
夜里的山上疏疏落落又飘了些细雪,借着房前点起的昏灯,喊得有些累了,樱木花道把外头漆黑的难以望清的山廓看着。
樱木道:“这小狐狸当真无情,仙道明日就走,他却跑得连个人影也不见!”
一众人由安西房中散去时,流川枫便落在最后,不曾跟到三井寿房中来,只当流川枫不喜吵闹,先行回去月庐。饮罢了那一盅酒匆匆返去,远远的悬廊上,仙道却是望见,山壁石洞也是漆黑一片,倒是自己白日在石洞前堆起的那个雪人儿静悄悄孤零零的立着。
他便索性拿袖扑了扑地上的雪,在这尊雪白小人旁坐下,待候流川枫回来。夜色凄迷,雪簇的人自是轮廓难辨,但想到流川枫清雪般一张面貌,借着昏夜,仙道忍不住抬手,抚了又抚那小人的尖尖脸儿。
也不知在这石洞口枯坐许久,只觉自己怕是也要和身旁雪人一起,冻成一座人像,索桥那端,悬廊之上,现出流川枫雪白一道人影。
白衣御风,轻飘飘过了桥,流川枫把浸润夜色的冷凉眼珠落在仙道身上,一双眉登时便蹙了起来。
他道:“怎么又在这里发呆。”
并没有发呆,只是冷得狠了,眉毛睫毛嘴唇仿佛都叫一气冻在一起,一时动弹不得。
翻身一跃而起,仙道忙拿凉透的手来,揉了揉脸。
眼巴巴的他道:“你月庐还没点灯,漆黑麻乌,我不好进去乱走。”
他先前只当流川枫是留在安西房中,又说了好些话,这时才回,此刻离得近了,却忽觉这少年仿佛是趁夜纵雪,衣裳发上眉上睫上俱都凝着些风霜,凉津津的扑来一片寒意。
他不禁奇道:“这是去了哪里。”一壁说着,手上忍不住,想要拂开一片结在流川枫袖上冻住的雪片。
不肯叫他捉住衣袖,流川枫轻身让开,至于去了哪里,做了甚么,这人更是丝毫也不必得知。
径直往月庐走去,流川枫将置在石壁上几簇灯烛点亮了。
立在微明的灯烛下,流川枫把亮晶晶的眼珠转来,稍稍又看了仙道一眼,转身兀自朝四别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