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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长文慎入】雨中的圣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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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楼2017-03-31 22:59回复
    写在前头的话
    这篇文章构思大概有几个月,本来是去年圣诞开始有一些灵感,可没过多久就到年关,所以没有即时展开,直到前些时候才重新捡起来。
    感觉文章前后可能会不怎么连贯,因为构思的先后顺序和文章的先后顺序不完全吻合,最后一部分反而是比较早就想好的,甚至可以说这篇文章就是几个关联不太大的篇章连结起来的。
    总的来说,这是一篇啰哩啰唆,东拼西凑的文章,篇幅又很长,若是在阅读过程中感到困难,请多多包涵。


    2楼2017-03-31 2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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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的圣诞节,记得是雨后初晴,能将持续多日的雾霾一扫而光,如今的冬雨也不再像往年那样恼人了。
      下半年不记得在微博还是在哪里,看到有人用白居易的两句诗来形容雾霾:
      “回首下望人寰处,不见长安见尘雾”
      身处南方还好些,北方的雾霾景象用这两句诗来形容应该不算夸张。
      关于雾霾的种种话题,近几年似乎也说得够多了,无论电视上如何报道雾霾指数同比下降多少多少,可这些年来亲身经历的雾霾,似乎并没有改善到哪里去。
      如果鲁迅生活在近二十年,说不定会在《头发的故事》之后,再写一篇《空气的故事》。
      话说回来,既然在开头已经提到,这次圣诞节是难得的好天气,那么与其继续雾霾这个令人不快的话题,不如谈谈比较让人心情愉快的事情。比如说,这场难得的及时雨。
      坐在公交车上看着街上店铺早早摆出圣诞标志物的我,忽然想到似乎去年(现在应该说是前年)圣诞节前看了《圣诞颂歌》的电影,感觉还不错。
      看过同名小说和影视的人应该知道,《圣诞颂歌》中的主人公遇见了三个精灵,分别代表“过去”“现在”和“未来”,今时今日,我们不妨就跟随这三个精灵,看看那些伴随着阴雨连绵的一幕又一幕吧。


      3楼2017-03-31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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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上海4楼2017-04-01 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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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说好的长呢。。。


          IP属地:天津5楼2017-04-01 12: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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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次圣诞节一半的时间是在书店度过的,位于市中心的书店,差不多独占一栋大楼的除了这家似乎也只有南门湖边的那一家,这两家书店之间的街道,可以说占了我记忆中市中心面貌的一多半。
            奇怪的是,书店在圣诞节并没有什么特殊活动,店内的人也不是很多。我逛书店一般都是东游西荡,很少会直奔一个目标,不过圣诞节后,今年的例外开始多起来了。
            回到圣诞节那天,我逛了没多久,就从“中国历史”一栏的书架上,注意到一本书,印象中这本书的标题和护封上的推荐语都颇为唬人,不过现在记不清楚,只记得书的内容是民国时期各式各样名流人物的小传或者轶事之类。
            这本书让我印象深刻,并不是什么好印象,因为其中关于杨荫榆的一篇,那种故作公允实际上充满偏见的态度让我很不舒服。在此节选若干片段,供大家参考:
            “留美归国的杨荫榆深受欧风美雨的熏陶,准备为祖国的教育事业好好做贡献。由于北洋时期学风自由,各种歪理邪说盛行,学生不安心学习,学风散漫。杨荫榆一上任就下决心“整顿学风”,强调秩序、学风,强调学校犹如家庭,需要一个稳定的局面。由于其行事雷厉风行以及个人性格的原因,得罪了一些人,引发倒杨风潮。1924年8月,在北京女师大任教的鲁迅离校。1925年4月,教务总长章士钊强调“整顿学风”,公开支持杨荫榆。5月9日,杨荫榆宣布开除刘和珍、许广平等6名学生自治会成员,而其中被开除的许广平正是鲁迅的女朋友。”
            如果换掉一些关键字眼,我很难相信这一段是在描述著名的“女师大事件”。看起来整个事件简直只有区区几位当事人,可事实真是如此吗?不妨看看关于北师大事件的一些经过:


            6楼2017-04-01 2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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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女师大事件本身的性质和定位问题,近些年来学界热议纷纷,但是像这样简单归结为几位当事人的个人恩怨,未免有些失之简单粗暴。何况,在此之前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许广平在1925年5月被开除时就已经和鲁迅确定恋人关系的说法,这让人摸不着头脑的最后一句,是作者的无心疏漏呢?还是别有用心的深文之笔呢?
              而且,这一段通篇看来,似乎杨荫榆是无依无靠一心只为端正学风的弱女子,许广平是背靠大树有恃无恐的“害群之马”。但不要忘了,杨荫榆有堂堂教育总长章士钊的背书,有陈源等“正人君子”在报章上助威,还能倚靠强力部门驱逐和她作对的学生;鲁迅能舌战陈源之流揭穿他们的伎俩,能对章士钊公器私用的解职令进行抗辩,但他面对前来驱逐学生离校的“接收委员会”还是无法改变既成事实。即使是执政府这样脆弱得罕见的国家机器,也不是区区几位名流所能抗衡的。
              往深了说,杨荫榆和许广平两人背后的政治势力,究竟哪个更清白哪个更高尚,恐怕也不是几句话能讲的清楚吧?只是当时的人们更愿意对被校长“指使打手们强拖出校”的女学生报以同情,现在的人们更愿意对“鲁迅冲冠一怒为红颜”的段子津津乐道而已。
              与女师大事件的轻描淡写移花接木相比,这篇文章对杨荫榆被日军枪杀的经过倒是浓墨重彩。我没有怀疑杨荫榆的死怀有民族气节,我只是奇怪,她的殉国和几年前就已作古的鲁迅有什么关系?她怀有民族气节而死,所以她被鲁迅的文章“黑了近百年”就是有失公允,这又是什么逻辑?
              我想起了张家父子,因为西安事变,张少帅成了“民族功臣”,所以他老子张大帅也父凭子贵,在各色段子中成为伍豪之后又一位凭借机智巧妙捍卫国家尊严的传奇人物,张作霖是否说过对日本人“寸土不让”我不得而知,可他的手上没有沾过哪个日本人的鲜血,反倒沾着李大钊邵飘萍这些中国人的鲜血,这一点我还是知道的。
              从最凶恶的反动军阀到有情有义为国为民的真豪杰,张家父子的转变虽奇,但比起女师大事件的当事人之一章士钊来说,还是自愧不如。鲁迅虽然预言过,章士钊有一天也要来革命,可是,当年“整顿学务”“迫害进步青年”的老虎总长,几十年后摇身一变成为伟大导师的座上宾,这恐怕也是鲁迅做梦也想不到的。
              这篇文章收尾一段是这样说的:
              “从社会历史发展的角度看,国家和社会需要鲁迅这种人,有独立思想,虽有失于极端,也能推动时代发展,所以应允许并尊重这种人存在。但是这类人往往过于极端不重视口德,易引起人事积怨和社会矛盾激化,同时缺乏宽容的智慧,当这种偏激的缺乏长远智慧的人占据主流话语权时,往往会将国家和社会越骂越乱,引向更加可怕的无尽深渊。”
              我可能没有搞懂所谓“宽容的智慧”,我也不知道有谁(包括这位作者自己)能够拥有这种智慧,我只知道,社会矛盾激化不会是几个人极端不尊重口德引起的,国家和社会更不会仅仅被任何人“越骂越乱”,被骂声“引向更加可怕的无尽深渊”。
              正如鲁迅所说,孙传芳不是被几首诗给骂跑的。同样,十年浩劫也不是姚文元之流动动笔杆写出来的。真正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另有其人,那些看似靠着笔杆子就能呼风唤雨的,不过是比同行的嗅觉更加灵敏而已。
              鲁迅自己说过,他并没有上帝一般决算功过的能力。可在他死后多年,有些人将他塑成判官一般的神像,以他的只言片语来左右很多依然健在的鲁迅同时代人的荣辱祸福;而那些鲁迅生前嘉许过的青年们,大多也早早淹没在斗争的洪流之中。
              这一切,是鲁迅的责任?还是那些别有用心的人的责任?回顾近百年来围绕鲁迅的种种争论,不由得让人想起郁达夫在《怀鲁迅》中那句激愤的名言。


              8楼2017-04-01 22: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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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当然,我在书店里不可能想到这么多,只有几个不太清晰的念头,楼上这些内容是将后来的展开加以整理的结果。
                在书店里还发现了纸盒装的王小波全集,五颜六色的封面,线扎的装订,看起来确实很特立独行。可是纸张手感似乎没有我买过的普通硬装本好,我也没有打算再买一套,只是抽出两本翻了翻。
                既然从鲁迅说到王小波,我们不妨请回暂时消失的精灵,继续从雨的角度着眼。
                王小波的文字中雨出现最多的应该是《黄金时代》和《万寿寺》,这两本书中的雨都是来自热带的,充沛的雨水意味着大自然的生机勃勃:
                “整个雨季里,薛嵩都坐在那间新建的草房里,在柚树的旁边,烤着牛粪火画图。从柚树砍断的一端不断地流出绿水,不顾外面降落的雨水,草房里温暖如春。有好几个月就这样过去了。”
                “此时雨季已过,原野上到处是泛滥的痕迹──窄窄的小河沟两边,有很宽的、茵茵的绿草带──再过一些时候,烈日才会使草枯萎,绿色才会向河里收缩。此时草甚至从河岸上低垂下来,把土岸包得像个草包。渠平沟满,但水总算是退回了河里。红线就在小河里摸鱼。踏站在水里,双手在河岸下摸索,因为鱼总呆在岸边的泥窝里──水面平静,好像是一层油;河也不像在流动。这是因为雨季里落下的水太多,只能慢慢地流走。”
                不过比起纯粹属于大自然的雨,我还是更熟悉城市中的雨。王小波笔下的城市我印象最深的还是《红拂夜奔》的洛阳城,虽然他在描绘这座城市的时候提到雨的次数似乎并不算多。
                《红拂夜奔》中的风尘三侠走在离开洛阳城的路上,就是雨后的天气,本来尘土飞扬的大路被雨水变得像是洛阳城中的街道。看过这本书的人都知道,书中的洛阳城分成两个部分,泥水飞溅的洛阳城和石头铺成的洛阳城。前一个洛阳城街上泥水横流,行人必须拄着长长的拐棍穿过;后一个洛阳城是一座石头花园,没有一寸土地露出来。一开始,男主人公李靖生活在泥水的洛阳城,女主人公红拂和男二号虬髯公生活在石头的洛阳城。
                不知道为什么,在构想他们生活在洛阳城中的时候,我总是认为那些情景多半是发生在雨天的,虽然没有什么证据。
                “李靖他们住在洛阳城里时,这里到处是泥水。人们从城外运来黄土,掺上麻絮,放在模版里筑,就盖成了房子。等到房子不够住时,就盖起楼房,把小巷投进深深的陰影里。洛阳的大街都是泥的河流。那时候的雨水多,包皮铁的木车轮子碾起地来又厉害,所以街上就没有干的时候。泥巴在大街上被碾得东倒西歪,形成一道又一道的小山脊,顶上在阳光下干裂了,底下还是一堆烂泥,足以陷到你的膝盖。那些泥巴就这样在大街上陈列着,好像鳄鱼的脊梁。当时的人们要过街,就要借助一种叫拐的东西。那是一对带有歪杈的树棍,出门时扛在肩上,走到街边上,就站到杈上,踩起高跷来。当时的老百姓都有这一手,就像现在的老百姓都会骑自行车一样。”
                李靖很怀念那座泥水的洛阳城,怀念他在小屋子里点着麻油灯绞尽脑汁把代数几何编进春宫画册里的夜晚;怀念他穿着黑绸子长袍,嘴里嚼着蜜泡的老牛皮,拄着两丈高的双拐走街串巷的日子。即使他住在自己亲手设计的长安城,成为了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卫公,他依然觉得自己没有在洛阳城的时候快活。
                虬髯公也很怀念那座石头的长安城,怀念他在杨府那栋窗上镶着云母片的石头房子,怀念他在杨府吃过的面片汤,怀念他和红拂相处的日子。即使他成了扶桑国的国王,要有多少女人就有多少,他依然会跟他的嫔妃们谈起他在杨府的生活和他单恋过的红拂。
                李卫公和虬髯公最大的区别,就是前一个只会装神弄鬼,后一个会真正的改造自己。李卫公生活在长安城里却一门心思想要逃出去,在外装痴呆不理政事;虬髯公却真正改造了自己,不再去想红拂,石头房子和面片汤。
                红拂跟他们都不一样,她不怀念杨府的生活,不怀念她裹着长头发泡在橡木桶里洗头的时候,她怀念的是她和李靖躲在洛阳城的菜园子里的日子。虽然这段时间她吃得是烂糟糟的茄子,喝的是轻微尿臊味的井水,睡的是茅草,她依然怀念。
                我可以想象李靖匆匆跳下长拐一边躲避屋檐下的雨水一边走进李二娘的店铺或者土耳其浴室;我也可以想象红拂洗完头后躺在石头床上看着窗外的细雨等老妈子帮她从头发里择出来;虬髯公不顾身上湿漉漉的衣服奋力吃着面片汤,不时从装汤的木桶中抬起头来偷看远处贵客旁边的红拂。但我很难想象,在长安城的雨天这样的背景中,关于他们任何一位的故事。
                李靖设计的长安城,大道是黄土铺成的。从早晨到夜晚,总有些穿着黄褂子的人站在路边上,用铲子往路面上撒黄土,再用长把勺子洒上水,然后用碾子碾平。从这个城门到那个城门,每个角落都碾得平平整整,寸草不生。夏天下起了猛雨,积水都不知自己往那边流才对,经常平地积起一尺多深,但是等雨停了之后,整个长安城里没有一个水洼,而且城里也没有杂草,故而夏天城里一只蚊子都没有。
                可想而知,在这样的城市里,雨天也没有什么意思。
                而在李靖装傻之后的长安城,“大街小巷都铺上了石板,好像一些乌龟壳。大街两面都是铺面房,那种房子正面都是木头门板,年代一久,被油泥完全糊住。屋檐几乎要在街面上空汇合,所以街上非常之暗,只有铺街的石板上反射着一点点天光。”“偶尔有一个妓女,穿着短得不像话的裙子,露出了洁白无疵的两条腿,踏着钉了铁掌的木屐从街上快速的跑过”。
                这样的景象,我倒是觉得有些雨后的感觉,湿漉漉的石板、钉着铁掌的深色的木屐、与它们相映的白皙修长的双腿(可能微微有些起栗因为雨后的寒意),这才真正是属于《红拂夜奔》中的长安城的雨后记忆。
                为什么李靖这样一生都在追求趣味的人,最大的成就是设计了一座毫无趣味可言的城市?这是王小波抛给读者的一个问题,这个问题比较吊诡,不过只要下一番工夫思索,应该不难得出自己的答案。
                《万寿寺》里也有长安城,那是一座很美的城市,拥有爬满藤萝的精致的城墙、碎石铺成的小径、纵横交错的水道和架在石拱桥上的装有黄杨木窗棂的水榭。但是,那座城市是属于雪的,属于松软的雪花和漫天的雪雾,所以在此就不多介绍了。


                9楼2017-04-01 23: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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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小波最后一次写到雪,是在他的遗作《黑铁时代》里。说实话,我也是直到去年才知道《黑铁时代》有好几种版本,可能是王小波在《万寿寺》之后再次对“一个故事尽可能多的写法”的大胆尝试,很可惜,这次尝试不会有结果了。
                  红拂夜奔》长安城中的意向在《黑铁时代》中再次出现,虽然这次即使在书中的世界里也是虚拟的:
                  “在那条黑色的小路两旁,堆着翻卷的积雪。在小路尽头出现了街道,雪地上的一道污渍接上了一条乌黑油亮的石板路。”
                  “在漫天的白气中,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有个女孩朝他迎面走来。她披着一件短短的黑斗篷,斗篷下露出了两条洁白的腿,迈动得飞快。她脚下穿了一双厚厚的紫色木屐,但紫色不是木头的本色——所以她的脚跟也被染得通红。这个女人走过之后,在街面上留下了一股香气,走在路上的男人在这种气味里愣住了。他转过身去,看这女孩的背影,结果看到了她屐底的铁掌留在石板上的一溜火星。那条石板路像融化的柏油一样平静,上面映着雪天翻腾的灰色云朵。这个男人面临两种选择,一是沿着黑暗的小路继续前进,到一间灰暗的铺子里买鹅毛;或者沿着相反的方向,追随那双洁白的腿,还有被染红的脚跟。因为这件事发生在一个虚拟的世界里,所以这两种可能都发生了。”
                  黑铁公寓,大概是王小波笔下的世界中比较压抑和阴沉的一个。虽然王小波说过他不喜欢读张爱玲的小说,可是黑铁公寓的环境总是莫名让我联想到张爱玲小说中的里弄;当然,黑铁公寓里的故事和张爱玲小说讲述的故事,可是完全两样的。


                  10楼2017-04-02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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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为文青们经常称道的作家,张爱玲似乎比王小波对雨更加亲近,在她的文字中雨可以说是一位相知多年的老友,多少离合悲欢,恩怨情仇,仿佛都是一番雨打风吹去。
                    “雨声潺潺,像住在溪边。宁愿天天下雨,以为你是因为下雨不来。”
                    这句话,大约是张爱玲关于雨的文字中最著名的一句了。独倚高楼红袖女,雨打梨花深闭门。此情此景,千百年来吟诵的人真是不知有多少,哪怕是对唐诗宋词再淡漠的人,对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细雨,到黄昏,点点滴滴”总不会陌生。不过呢,张爱玲之所以只有一个,就在于属于她的天才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来。不要忘了,我们印象中那个张爱玲,那个为如今的文青们提供了多少掌故的张爱玲,年纪并不比现在的我们大几岁,《倾城之恋》上演时的张爱玲,不到二十五岁,她和胡兰成正式分手时,也只有二十七岁。
                    不知不觉又扯远了,回到“雨”这个主题吧。篇幅所限,在此只引用一部分张爱玲散文中和雨有关的片段。
                    “风如果不朝这边吹的话,高楼上的雨倒是可爱的。有一天,下了一黄昏的雨,出去的时候忘了关窗户,回来一开门,一房的风声雨味,放眼望出去,是碧蓝的潇潇的夜,远处略有淡灯摇曳,多数的人家还没点灯。”
                    现在的人们,雨天回家时发现忘了关窗户,恐怕不会有兴致去感受风声雨味欣赏雨后风景吧?何况,张爱玲写下这一段,是在一九四三年的上海,一座恐惧的阴霾无处不在的城市。
                    要说张爱玲对这种恐惧的阴霾并不在意,那可就错了。她在稍后的另一篇散文中,记录了有次空袭时她的心情和思绪:
                    “久已忘记了这一节了。前些时有一次较紧张的空袭”
                    “我忽然记起了那红绿灯的繁华,云里雾里的狗的狂吠。我又是一个人坐在黑房里,没有电,瓷缸里点了一只白蜡烛,黄瓷缸上凸出绿的小云龙,静静含着圆光不吐。全上海死寂,只听见房间里一只钟滴嗒滴嗒走。蜡烛放在热水汀上的一块玻璃板上,隐约的照见热水汀管子的扑落,扑落上一个小箭头指着"开",另一个小箭头指着"关",恍如隔世。今天的一份小报还是照常送来的,拿在手里,有一种奇异的感觉,是亲切,伤恸。就着烛光,吃力地读着,什么郎什么翁,用我们熟悉的语调说着俏皮话,关于大饼、白报纸、暴发户,慨叹着回忆到从前,三块钱叫堂差的黄金时代。这一切,在着的时候也不曾为我所有,可是眼看它毁坏,还是难过的——对于千千万万的城里人,别的也没有什么了呀!”
                    “我一个人坐着,守着蜡烛,想到从前,想到现在,近两年来孜孜忙着的,是不是也是注定了要被打翻的…我应当有数。”
                    “到了晚上,我坐在火盆边,就要去睡觉了,把炭基子戳戳碎,可以有非常温暖的一刹那”“可是我真可笑,用铁钳夹住火杨梅似的红炭基,只是舍不得弄碎它。碎了之后,灿烂地大烧一下就没有了。虽然我马上就要去睡了,再烧下去于我也无益,但还是非常心痛。这一种吝惜,我倒是很喜欢的。”
                    在这样的夜晚里,张爱玲说她做了一个梦:
                    “我做了个梦,梦见我又到香港去了,船到的时候是深夜,而且下大雨。我狼狈的拎着箱子上山,管理宿舍的天主教尼僧,我又不敢惊醒她们,只得在黑漆漆的门洞子里过夜。(也不知为什么我要把自己刻划得这么可怜,她们何至于这样地苛待我。)风向一变,冷雨大点大点扫进来,我把一双脚直缩直缩,还是没处躲。忽然听见汽车喇叭响,来了阔客,一个施主太太带了女儿,才考进大学,以后要住读的。汽车夫砰砰拍门,宿舍里顿时灯火辉煌。我趁乱向里一钻,看见舍监,我像见晚娘似的,陪笑上前称了一声"Sister"。她淡淡地点了点头,说:"你也来了?"我也没有多寒暄,径自上楼,找到自己的房间,梦到这里为止。”
                    我总觉得,一个人在空旷或者陌生的环境中感受到孤独,那是再普通不过的;而在和亲朋好友欢宴达旦或是在新婚燕尔与伴侣共眠时感受到的孤独,才是真正无法言表的孤独。同样,在火盆轰轰烤过的屋子里,梦中大点大点扫向身上的冷雨,才称得上刺骨的寒意。
                    不只是梦中的雨和现实生活中的雨,张爱玲还常常用雨来描绘别的事物,比如说:
                    “许多小房间,许多人叮叮略略弹琴,纷纷的琴字有摇落、寥落的感觉,仿佛是黎明,下着雨,天永远亮不起来了,空空的雨点打在洋铁棚上,空得人心里难受。弹琴的偶尔踩动下面的踏板,琴声连在一起和成一片,也不过是大风把雨吹成了烟,风过处,又是滴滴答答稀稀朗朗的了。”
                    “至于蓝布的蓝,那是中国的“国色”。不过街上一般人穿的蓝布衫大都经过补缀,深深浅浅,都像雨洗出来的,青翠醒目。”
                    很难想像,一个对雨没有细微认知和复杂情感的人,会写出这样的文字。
                    不妨设想一下这样的景象:
                    补丁和油污装饰的蓝布棉袍和一顶看不出底色的棉帽,是起早贪黑的小生意人;油纸伞下一袭浅得发白的蓝布大褂,是踽踽独行的落拓文人;黑布伞下一身折得棱角分明的西装长裤,可以是匆匆忙忙的洋行领班,也可以是优哉游哉的职业“白相人”;黄包车挂起的油布蓬里,是你侬我侬的多情男女;小轿车的挡风玻璃后,是位居城市顶峰的“大亨”和“要人”。雨在有轨电车摇动的风刷前,雨在散发撩人香气的起士林咖啡馆的橱窗外,雨在大世界五光十色霓虹灯的映衬下,雨落在繁忙的外滩,雨落在喧闹的闸北,雨落在这十里洋场的每一个角落。
                    历史年表里那个年代的上海,名流回忆录里那个年代的上海,往往只是浮光掠影,因为这些故事的主角大多只是上海的过客,真正能够感受到扑面而来的大上海气息的,我们熟悉的大概也只有张爱玲的小说和散文了。
                    毫无疑问,张爱玲才是真正属于那个年代的大上海,她笔下人物的一颦一笑,都是那个年代的艳阳高照风雨凄迷。那个风雨飘摇中的大上海,后来的人们无论再怎么追慕,也只能承认,那是只属于浮华乱世的,不可复制的传奇。


                    11楼2017-04-02 16: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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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小姐居然会填坑


                      IP属地:上海12楼2017-04-02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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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青年,本周快过去啦


                        IP属地:上海14楼2017-04-09 1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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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年圣诞节那天,逛了半天书店,最后只买了两本书,一本是译林出版社版本的《发条橙》,橘黄色的封套上铅字般质感的“A Clockwork Orange ”非常显眼。
                          翻开书本,作者自己的引言第一句说得很直白:
                          “我的《发条橙》于一九六二年初版,现在时间已过去很久了,久得足以为世界文学界所忘却了。然而,它拒绝被忘却,这主要归功于斯坦利·库布里克的同名电影。”
                          我初次看发条橙的电影,还是在四年前,当时我对这部电影大约是有些隔膜,看完后也只是发帖简单吐槽几句。当时的吐槽现在还有印象的,大概就是:
                          看到亚历克斯边抽送边歌唱 Singing in the rain 的时候,下意识想到空境里干也和式在门廊下避雨,干也哼着调子,式闭上眼睛略侧着头倾听的画面。
                          前面提到了发条橙的英文标题,于是想到空境的副标题:the Garden of Sinners
                          这个标题,结合空境的内容不同的读者可能会有不同的解读,但是如果用来概括发条橙,意思就是再直白不过了。
                          发条橙的世界,就是名副其实的罪人的乐园。


                          15楼2017-04-16 23: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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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居然没太监


                            IP属地:福建16楼2017-04-19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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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所说的罪人,可不只是主角亚历克斯和他的弟兄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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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脸上蒙着精致柔软的面具,特殊塑料做成的;紧身裤下是“非常坚硬爽快”的长筒靴,踢起人来很带劲;当然,少不了上好的直柄剃刀和弹簧刀,他们很少让他们的刀子离身,仿佛随时准备来一下。
                              剧中亚历克斯的正面特写,歪戴着的圆礼帽下粗长的假睫毛,和那放射线一般摄人心魄的眼神,构成了电影史上一个经典形象。
                              他们在剧中穿的是白色紧身服,如果按照原著中黑色紧身服罩束腰夹克的打扮,将他们称作黑夜的孩子,大概很少有人会不赞同。
                              是的,夜晚是他们的。夜幕降临时,他们聚在奶吧里,畅饮过掺过各种丸药的牛奶,沉浸在迷离与朦胧的幻境之中;午夜将至,他们在大街上游荡,渴求红红的鲜血,不管是他人的还是自己的。他们在黑夜的掩护下,几乎无所不为。无论是欺凌无助的老人,抢走他们口袋里的每一张钞票;或是洗劫被他们挑中的一户人家,顺便好好折腾受害者一顿;他们在夜幕下不是对着男男女女施暴,就是挥舞着刀子和链子自相残杀。
                              暴力对他们而言,就像面包和盐一样不可或缺。看看亚历克斯吧,当他躺在自家的床上,听着莫扎特和贝多芬的交响乐时,在他的脑海里浮现的是什么景象呢?他提起靴子踩踏许许多多皱巴巴乞怜的面孔;或是把赤身裸体,神志恍惚的姑娘压到墙上,在她的尖叫声中猛烈冲刺。
                              是的,他们是这罪恶的交响乐中最尖锐的一段乐章,但不是最沉重的。
                              光天化日之下的罪恶,一点不比他们在夜晚的所作所为逊色。


                              17楼2017-04-23 17: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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