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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と水】燕衔樱(一四九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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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田总司 一四九祭
燕衔樱


IP属地:湖南1楼2017-07-16 20:29回复
      很多年后他们会名震京都,刀口舔血,背地里被厌恶而恐惧地称作“壬生狼”。时代的浪潮裹挟着他们奔赴命运尽头。
      但是在这一年江户的春天里,十里风光软。
      宗次郎还是个孩子。
      “岁三是流浪狗,脏兮兮的,眼神在暗夜里气势汹汹,闪着莹光。路人遇到了大概会吓得夺路而逃。”
      “宗次郎是毛发蓬松的狐狸,又乖又甜,笑得很狡黠。但是可不要小看他哟!他那一口尖牙可不比岁三差。”
      炎炎夏日,正午时分,近藤勇大大咧咧地吃着冰镇的西瓜,一边说,一边嘴里喷出红色的汁液。
      宗次郎穿着白色的剑道服,默默抬头看屋檐下的燕子。
      岁三盘膝坐在他身边,庭院中花已经落尽的樱树垂下委委枝条。
      这是宗次郎与岁三初识的故事。
      那个时候所有的悲剧都没有上演,小孩子手上干干净净地握着一柄竹刀,想要劈出一条自己的路。


    IP属地:湖南2楼2017-07-16 20: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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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倾盖】
        小小的孩子穿着素白色的剑道服,已经在门廊外站了很久了。
        他怀中抱着一柄长长的竹刀,竖起来几乎比自己还要高。孩子郑重地抱着它,脸色凝重,像是怀揣着稀世的珍宝。
        这一幕在阿光眼中显出一种可爱的滑稽,像是一团毛茸茸的松鼠吃一嘴松果,腮帮子鼓鼓囊囊的。
        “宗次郎,”阿光温柔地笑笑,“发什么呆呢?”
        宗次郎听了姐姐的话,乖乖地转过小脑袋,郑重地点了点,手指了房梁下,低低地说:“阿光姐姐,那里住了一家燕子。”
        阿光笑道:“正好呀,燕子是带来福气的。”
        小孩儿茫茫然点头,说:“这样啊,原来会带来福气。”
        他这神游物外中的一丝忧郁与气恼瞒不过姐姐的眼睛。阿光矮下身子,沿廊坐了,伸手把弟弟温软的身子半搂进怀里,笑着问:“有什么不开心的?”
        “才没有不开心!”宗次郎跺脚。
        阿光用手指去点他鼻尖,“不可以对姐姐撒谎哦!”
        小孩子抿了抿嘴唇,抱紧了竹刀,半晌才开口,不情不愿地说:“近藤先生今天带了一个人来道场——我、我讨厌他!”
        宗次郎的话让阿光有些小小的惊讶。
        小孩子是她看着长大的,心肠软,又乖又甜,玩具都不与人争,成日里抱着竹刀练习。要他说出“讨厌”来,也真是不容易。
        “是什么人?宗次郎为什么讨厌他?”姐姐好奇地问。
        宗次郎孩子气地瘪瘪嘴,“叫什么‘岁三’的!我听近藤先生叫得可亲热啦!”
        阿光在春阳下听他抱怨,笑眯眯地踢了踢腿,又问:“宗次郎到底为什么讨厌他嘛?”
        小孩子气得跳起来,“讨厌就是讨厌,没有为什么。”
        他说完,睁开姐姐的怀抱,甩着小胳膊蹬着小腿径自跑远了。
        “没有为什么”是假话。
        宗次郎很清楚自己为什么讨厌那个“岁三”。
        近藤勇领着土方岁三走进道场的时候,整座道场的人都看着他。目光如利刃,瘦削的青年人默然无语地承受着。
        “这位是土方岁三,从今往后也会在道场里学习!”近藤勇还是老样子,笑呵呵地挠着头,“大家好好和他相处!”
        说完了,又大力地拍打着岁三的肩膀,鼓励道:“你也要好好和大家相处啊!”
        岁三了无形迹地避开近藤的接触,向道场上的众人默默行礼。
        整座道场寂静无声,慢慢地有人尴尬回礼了,渐渐又响起蚊子似的喃喃。
        “土方岁三——就是那个岁三吧?”
        宗次郎听到身边的人议论纷纷。
        “啊,在河津为了争女人杀了平三郎的那个?”
        “听说找不到证据,乡里人拿他也没有办法。可是那晚上争女人争得拔刀出手,最后不欢而散的就是他和平三郎吧?平三郎在回樱野的路上被杀了,也只有他吧?”
        宗次郎利落地用竹刀一劈。
        还算安静的道场上响起“哐当”声。原来他这一劈,把墙边罗列的木桶稀里哗啦全给劈倒了。
        “宗次郎!”近藤扶额,痛苦地喊他的名字。
        宗次郎笑嘻嘻地跳起来,竹刀背到身后,扬起一张雪白稚嫩的脸蛋儿,冲近藤卖乖道:“我不是故意的,近藤先生不会怪我吧?”
        近藤早就怕了他了,只能赔笑脸说:“不怪你,不怪你!”自己认命地上前去扶那十几个木桶。
        宗次郎背了竹刀蹦蹦跳跳地来到道场外的庭院里,沉默的青年人坐在庭中鲜嫩的樱花树下抽烟。
        宗次郎在他跟前顿住了步子。
        岁三目光本来恍惚着,再慢慢凝到宗次郎身上。
        “我们比试比试吧?”宗次郎笑眯眯地说。


      IP属地:湖南4楼2017-07-16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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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表白太太
        说起来这一段故事总能让我联想到银魂呢(捂脸)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5楼2017-07-16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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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下文。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6楼2017-07-16 22: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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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题真好听


            IP属地:河北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17-07-17 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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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围观等下文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8楼2017-07-17 0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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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岁三听到那声又甜又软的约战后,才仔细看了看眼前的孩子。
                  纤细苗条,肤色雪白,骨肉匀称。是春天拂堤杨柳的柔韧。
                  “不比。”岁三干干脆脆地摇头。
                  小孩子拉长了脸,“为什么不比?”
                  “你太小了,”岁三慢慢地说,“我赢了是丢脸,输了更丢脸。——你倒是说说看,我为什么要比?”
                  宗次郎咬紧了嘴唇,挑衅地看着他,“你赢了绝不会丢脸。这座道场里,能赢我的人已经不多了。”
                  “反正就是不比,”岁三说一不二,“你太小了,我有罪恶感。”
                  宗次郎心知无力回转,冷哼一声,将竹刀横在脖子上,大摇大摆地走远了。
                  ·
                  岁三在看他的背影。
                  看到背影在屋角一拐,转到后院去了,他又把烟管塞进嘴里。
                  他没有看不起那个小孩子的意思。事实上这十里八乡,没人敢看不起那个小孩子。
                  他年纪轻轻的,就有“剑道天才”的美誉,“能赢我的人已经不多了”,绝不是孩子一句瞎话。
                  但岁三还是不想比。因为他修的不是剑道,而是杀人术。虽然他手底下有分寸,但那毕竟是个孩子。一个目光纯净的孩子。他对他起不了杀心,也就无法拔刀。
                  岁三也不喜欢支起竹刀你来我往地大战几百个回合。
                  他有一柄利落的长刀,刀柄被握得有些油腻了,刀刃却还锋利得不像话。
                  他要和人比试,会躲在高树上,伴着春天的风吟,将呼吸隐在风吹树叶的窸窣声中。那人一来,他便从高树上腾跃而下,举刀斩断那人的脖子。
                  ——岁三正是这样杀了平三郎。
                  “阿岁!”近藤已经大大咧咧地把称呼改得无比亲昵,“看来宗次郎那小子很喜欢你呀!”
                  岁三吐出一口烟。他并不这么觉得。
                  那孩子脸上可不是喜欢他的神情。


                IP属地:湖南9楼2017-07-17 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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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次郎当然不喜欢他。
                    “胆小鬼!”宗次郎踢开路面的小石子,对阿光怒气冲冲地抱怨。
                    阿光左手盘着个藤篓子,篓里几条鱼垂死挣扎着、弹跳着。她心不在焉地说:“胆小鬼真是讨厌!——宗次郎,晚上想吃煮鱼还是煎鱼?”
                    宗次郎兀自念叨:“他要是敢接下我的挑战,我一定能把他杀个落花流水、片甲不留!”
                    “煮鱼还是煎鱼?”阿光问。
                    宗次郎咬着手指说:“煎鱼。”
                    “那我们还要买一些香菜。”阿光若有所思地用手指点了点下巴。
                    宗次郎犹自神神道道:“哼,我打赌那小子胜不过我!他正是因为害怕输掉,才不敢接受我的挑战!——其实这也没什么,他完全用不着自卑,胜不过我宗次郎的人多了去了。”
                    阿光笑吟吟地在一家小贩的竹篮子里挑了些香菜。
                    从市集回家去的路上,夕阳西下,天空中赤色的潮汐褪去,黑夜像吞噬宝石的巨龙,一点点咽下地平线上的玛瑙红。
                    “啊,今天真是幸运,”阿光笑着说,“傍晚了还能买到鲜鱼。”
                    宗次郎叹气,“姐姐,你有没有听我说话啊?”
                    阿光跟着也叹气,“听了的。你早上从近藤先生那里回来就一直不停地说,我能不听吗?”
                    “那个人是很讨厌吧?”宗次郎眼巴巴地望着姐姐。
                    阿光若有所悟地低头沉思,再说:“我倒不觉得很讨厌。”
                    “怎么会呢!”宗次郎震惊了,“你看,他连我的挑战都不肯接受,近藤先生还那么喜欢他,凭什么?”
                    “啊!”若不是手中还托了个藤篓子,阿光几乎要击节赞叹了,“原来是这样——近藤先生喜欢他,你吃醋了?”她空出来的手重重在小孩脸上捏了一下,“这样可不行哦,近藤先生喜欢他,证明他也有不少优点嘛!宗次郎要和他好好相处。”
                    宗次郎的脸“腾”地一下就红了,像是赤色夕阳抹到脸上,“我没有!我才不吃醋!——阿姐,人们说他杀人嘞!”
                    阿光顿住步子问:“什么?”
                    “他杀人了!”宗次郎得意洋洋地说,“他杀了樱野的平三郎。”
                    阿光问:“谁跟你说的?”
                    宗次郎道:“道场里的人都这么说,我听到的。”
                    阿光脸上神情格外凝重,宗次郎得意之下没注意到,自顾自地说下去:“人们讲他和平三郎争一个女人,争不到,心一横就把他给杀了。男人为了争风吃醋去杀人,太没品了!”
                    “宗次郎!”阿光严厉地喊他一声。
                    小孩子噤声了。
                    “别听风就是雨!”阿光认真地说,“道听途说来的话,怎么能当真呢?那位岁三先生若真是为了争风吃醋而杀了人,你以为近藤先生还会看重他吗?不明真相,就在人背后嚼舌根,我可没有这么教过你。”
                    宗次郎把双脚并在一起,低头默默看着脚尖。
                    “好了,”阿光语气缓和下来,揉了揉小孩的头发,“我们回去吃鱼。”
                    ·
                    屋门口,近藤大马金刀地站着,沉默的青年人侧身立在他背后。
                    “阿光小姐!”远远看到阿光和宗次郎,近藤便扬起手招呼。
                    “啊呀,近藤先生!”阿光笑吟吟地迎上来,目光又转向青年,迟疑道:“这位是?”
                    “这是阿岁,”近藤满不在乎地说,“今天新来我们道场。阿岁,这是冲田光小姐,我们宗次郎的姐姐。”
                    阿光笑着和岁三见了礼,再问:“近藤先生怎么来了?”
                    近藤挠挠头,不好意思地问:“这个——宗次郎下午本该上道场来的,我没见到他。他怎么了?”
                    小孩子从姐姐半腰处探个脑袋出来,嗡声嗡气说:“我人不舒服,下午躺着歇息呢。”
                    看着弟弟在院子里疯玩了一下午弹弓的阿光只能微笑着不说话。
                    近藤把宗次郎从阿光身后提溜出来,担心地问:“病了?没事吧?现在好些了?”
                    “现在还脑袋痛,”宗次郎抱头,“身子软绵绵的。但是阿光姐姐说了,病了赖在塌上,只能越养越虚弱。所以我就起来陪她去市集啦。”
                    近藤深有同感地点头,“正是!武士不能被疾病打败,要站直了与疾病作战!”
                    阿光:“……”
                    “两位留下来吃鱼吧?”阿光摇了摇篓子,篓里脱水的鱼已经没有了弹跳的力气,只张着嘴巴一翕一合,“今晚要做煎鱼吃。”
                    “啊哈哈哈,怎么好意思!”近藤半推半拒的。
                    阿光微微一笑,“留下来嘛!林太郎上京都去了,家里就我和宗次郎,他还病歪歪的,我俩相对不说话,可冷清了。”
                    近藤挠头,“那就恭敬不如从命啦!”
                    这时候岁三忽然说:“阿光小姐,今天就别做煎鱼了。”
                    宗次郎眉毛拧了起来。
                    岁三轻轻柔柔在小孩脑袋上拍了拍,说:“这孩子不是病了吗?煎鱼口味太重了,该吃些清淡的,水煮吧!”
                    阿光怔了怔,狐狸般狡黠地瞥了宗次郎一眼,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说:“土方先生说得有理,是我疏忽了。我会准备水煮鱼的。”
                    托岁三的福,宗次郎小小年纪就懂得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的道理。
                    ·
                    “我不要吃水煮鱼,我要吃煎鱼!”背了近藤和岁三的面,小孩儿在厨房跟姐姐撒泼打滚。
                    阿光微微一笑,“不行哦,宗次郎病了,口味要清淡些。”
                    “我没有病!我没有病!”宗次郎踢腿,“姐姐欺负人!”
                    “那你到厅上跟近藤先生说去,”阿光用木柴烧出蓬蓬的火,锅里的水渐渐沸腾,“骗人可不是好孩子。”
                    宗次郎为之气结。
                    “那位土方先生——”阿光搅拌着浓稠的汤,若有所思地说,“实在是个体贴的人。”
                    宗次郎痛苦地抱头。
                    “怎么啦?”阿光笑眯眯的,明知故问。
                    宗次郎虚弱地抬起头来,“我头痛,肚子也痛,姐姐,我想我是真的病了。”
                    阿光咧嘴道:“那正好!幸亏我没做煎鱼。”
                    ·
                    晚餐一顿水煮鱼,四人搬了木桌子到廊下,盘膝坐了,欢欢喜喜地吃起来。
                    春夜清凉的风横渡廊檐曲径,羽毛般拂面。廊下泡桐开淡紫色的喇叭花,在星光里闪烁如黑色丝绸长袍上针绣的蒲公英。
                    一点点潮水般的星辉挂在岁三瘦削的侧脸上。
                    宗次郎苦着一张脸,差不多是真正的病容了。
                    一场欢宴后,近藤与岁三起身告辞而去。阿光与宗次郎相送至门口,近藤摸摸小孩的脑袋,说:“宗次郎要是明天还不舒服,早晨就不用去练剑了。”
                    宗次郎握拳道:“近藤先生,我一定会去的!秀一今天还拜托我教他‘霞构’呢!他动作不太标准,老是敲痛人家的手腕。”
                    “我来替你教吧。”岁三淡淡说,“你好好休息。”
                    宗次郎:“……”
                    ·
                    “啊啊啊啊啊!”近藤与岁三走远了,宗次郎冲进内屋,将脸埋进褥子里屈辱地大叫起来。
                    阿光从从容容地收了竹架上晾晒的衣裳,跪坐在他身边规整地叠着。
                    宗次郎将脸埋进了褥子不肯抬起来。
                    “那位土方先生人真好,”阿光笑着说,“对人体贴又礼貌,还长得俊。”
                    宗次郎闷声闷气地说:“姐姐,你这样夸他,林太郎哥哥听到了会吃醋哦!”
                    “让他醋,”阿光耸耸肩,“他都一个月没回来看我们了,醋一醋也好,省得把我给忘了。”
                    她叠好了衣裳,起身把宗次郎抱到一边去,又伏身摊开了软塌,铺开软绵绵的被子。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她便站起身,向宗次郎道:“你也睡觉吧,毕竟是病人,不要累着自己。”
                    宗次郎有气无力地说:“我没病。”
                    阿光恍若未闻,“明早就不要天没亮赶到道场去了,有土方先生替你教,秀一也不会不高兴吧。你就好好谁一觉,争取早早把身体养好。”
                    她吹熄了蜡烛。
                    宗次郎脱了衣裳滚进褥子里,满脑子都是对岁三的怨恨。


                  IP属地:湖南10楼2017-07-17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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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加油更,写得很好


                    IP属地:浙江来自手机贴吧11楼2017-07-17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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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宗次郎太可爱了好想揉ORZ


                      来自Android客户端12楼2017-07-17 12:27
                      收起回复
                        总司好萌啊,楼主文触!


                        IP属地:北京13楼2017-07-17 12: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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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求楼主快更啊


                          IP属地:浙江来自手机贴吧14楼2017-07-18 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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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德怨】
                              宗次郎翌日还真睡了个懒觉。
                              醒来时,屋里已经亮堂堂的了。阿光穿了身淡紫色藤萝花的和服,搬着绣架在阳光下绣花。
                              “姐姐,”小孩儿被太阳刺得眯起眼睛,软绵绵地说,“什么时辰了?”
                              “哟,醒啦?”阿光搁下绣针,将绣架挪到角落里去,起身坐到宗次郎塌边,轻柔地道,“不像你啊,平常早起去练刀,哪个有你积极?”
                              宗次郎哼了一声,“那家伙既然说了要替我教秀一,我就给他一个机会咯。”
                              阿光失笑,“土方先生帮了你的忙,记得要说‘谢谢’。”
                              宗次郎满不情愿地“嗯”了一声。
                              ·
                              他吃了梅菜汤泡饭,风风火火地拎起竹刀,招招手向阿光道别后,一溜烟似的跑到道场里去了。
                              还是初春的光景,正午的太阳并不热,只是纱帐般披拂下来。中庭的樱花树开着小蝴蝶模样的花,黑背的燕子招摇地晃着翅膀停在树梢上。
                              “来了?”近藤在廊下含笑与他招呼,“身子好些了?”
                              宗次郎站直了身子,规矩行礼道:“已经大好了。”
                              近藤大笑道:“这样最好,道场里没了你,我们都觉得少了什么似的,一大早上都不痛快。”
                              宗次郎卖了乖,便蹦蹦跳跳进了道场。
                              道场里只有稀稀落落几个人端着竹刀在练,宗次郎目光一晃,便找到了熟人。
                              “秀一!”他兴高采烈地走过去。
                              秀一脸上神情却有些愠怒。
                              宗次郎本想打探打探岁三教得如何,见秀一如此神情,也不好再说话了。好在秀一仍旧开了口,口吻却仍有些未消的怒气:“你若是嫌我笨,不想教我,直说就是。何苦让那个土方来侮辱我!”
                              宗次郎瞠目结舌,心里很有些惴惴地问:“土方先生怎么了?”
                              “你不知道吗?”秀一讥讽地说,“我看近藤先生很赏识他,你跟他的关系大概不会太坏罢?那人心高气傲得很,教了我两回,就一边抽烟去了。我后来又失了手,他竟拎起竹刀来与我比划,趁机揍了我一顿,临走了还说:‘我手上要是拿的真刀,你就死了十三回了。’好大的气派!”
                              宗次郎咬嘴唇道:“怎么这样……”
                              秀一拎了竹刀,忿忿然绕开他离去,临别时说:“你也别这副神情,你们天才都同天才玩。我向你请教,实在是不自量力,浪费了你这个小神童的时间。我以后吸取教训,不找你就是了。”
                              ·
                              宗次郎后来想找岁三兴师问罪,又觉得没什么来由,毕竟他和岁三也不是很熟。岁三答应了帮忙,也不是没有帮。至于形式——他也不好过问。
                              事情就这么稀里糊涂地过去了。宗次郎与秀一向来算不得亲密,只不过此事之后,秀一便再也不与他说话了。
                              事实上,除了近藤之外,宗次郎与道场里其他人都不算亲密。他年纪太小,本事又太足。人们喊他一声“天才”,不知是钦慕多些,还是嫉妒多些。
                              他还是每天大清早跑去练刀,然后兴冲冲回家吃午饭,下午又一身汗津津地冲进道场里。近藤还是很宠爱他,教他刀术,带他玩。
                              岁三偶尔出现在道场里,更多时候不见踪影。近藤也不管他,任由他失踪。反正他失踪了总会回来的。
                              “都不怎么看到土方先生练刀。”某天傍晚的夕辉下,宗次郎坐在屋檐下,踢着小腿,装作漫不经心地说。
                              近藤开口笑哈哈的,“阿岁跟我们不一样,他的刀术呢,大部分不是练出来的。他也练,他起得比你还要早,每天你来,他已经汲井水洗了澡出门去了。练虽然练,但阿岁的刀法不是每天这么练出来的。”
                              宗次郎讶然道:“他居然起得那么早?”
                              近藤叹了口气,“是啊,阿岁和你不一样。你还是个孩子,是凭着满腔的热爱在练刀。阿岁练刀,则是为了保命。目的不一样,动力也不一样。”
                              “保命?”宗次郎歪着脑袋,“为什么要保命?什么事会送命?”
                              “所以说你还是小孩子嘛,”近藤马马虎虎地敷衍他,“你长大就懂了。唉,要是永远不懂,未必不是好事。可惜人终究是要长大的。”
                              这一刻,宗次郎看到这个在他面前永远笑呵呵的男人很重很重地叹了一口气。近藤恐怕也没能想到,他这一声叹息,就是一个孩子长大的萌芽。
                              ·
                              岁三在道场的人缘非常坏。
                              这个“坏”不掺一点水分。“坏”得十分之彻底。
                              但他自己并不在乎这些,因为他到哪里人缘都不好,也不单单是这里。实际上,除了近藤能拍着他的肩膀说“阿岁,你会成就一番大事业”之外,所有人都视他为人类社会最低微的残渣败类。
                              人要是被瞧不起久了,也就无所谓了。甚至有可能长出一些莫名其妙的自尊来。岁三就有这样的自尊。总之旁人越瞧不起自己,自己就越要把自己看得了不起。
                              “人视我为鼠,我看自己一条龙,人与我孰对?”
                              很多年后,他把这首俳句写到自己的俳句集里面,被长大的宗次郎偷偷摸摸地翻看,笑得不能自已。他知道宗次郎是笑自己没念过什么书,修辞十分坏,也没什么韵味。
                              那个时候他已经能和宗次郎一起笑了。窘迫也有,但仅仅是小姑娘被父母发现了别人写来的情书那种程度的窘迫。至于写下这首俳句的心情,他尽量不去想。
                              是怎么样的心情呢?
                              熔铸在骨血里的不甘与愤怒。在他偷一口饭吃,在他眼睁睁看着相好的温柔女孩被凌辱致死的时候,那种想要吼出来偏偏只能憋在胸腔里面,紧紧咬着牙齿咬得满嘴都是鲜血的心情。
                              好在后来他慢慢地忘了。说忘了也不对,他只是小心翼翼地隐藏起来。事实上不能忘的,这种心情没有人能忘。
                              所以,在道场人缘很坏,压根没什么大不了的。他甚至觉得近藤多管闲事,硬要把他拉到道场里来。他和里面那些**从来都不是一路人啊!
                              但是那个小孩子不一样。
                              干干净净的小孩子,应该没满十岁。但是拿着刀向他挑衅的时候,非常从容自信,“我们比试比试吧?”那是绝顶剑客的眼神,偏偏又有一份孩子般的稚气与天真。
                              非常动人。
                              岁三爬上路边一棵高高的槐树,点燃烟斗,不紧不慢地抽了起来。
                              宗次郎踩着欢天喜地的步子,匆匆忙忙从树下经过。岁三低下头看着他,眯了眯眼睛,喷出一口烟来。
                              小孩子每天从这里经过。岁三起得很早,练完刀了,便汲井水敷衍地洗个澡,再爬上这棵树,点燃烟斗,等小孩子过来。
                              一开始不是在等他来,岁三只是想找个安静的地方抽烟。
                              慢慢地开始注意他,逐渐每天都期待着他经过。
                              宗次郎跑得很快,总是一溜烟没影了。岁三会在他离开后,抽光烟斗,拍拍手,从容不迫地跳下树,这才开始他的一天。
                              ·
                              今天宗次郎也从槐树下经过了。
                              但是他没有像往常一样,风驰电掣般跑远。他精准地停在这棵槐树下,仰起脖子,对上岁三的眼睛,笑嘻嘻道:“原来你在这里呀。”
                              岁三吃了一惊,被一口烟呛住,惊天动地咳嗽起来。宗次郎背着手笑吟吟地等他咳完了,才接着说:“你下来,我们比试比试。”
                              岁三咳完了,挑眉说:“不比。”
                              宗次郎瘪嘴说:“胆小鬼。”
                              岁三倚着树枝半躺下,“你高兴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宗次郎机灵地转了转眼睛,“樱野的那个平三郎,真是你杀的?”
                              岁三用手臂挡着阳光,满不在乎地哈欠,“是啊。”
                              “你为什么要杀他?”宗次郎兴致勃勃地问,“真的是因为他和你抢女人吗?那个女人漂亮吗?”
                              岁三忍不住看他一眼,“你才多大,就琢磨着这点男女之事了。”
                              “说一说嘛,”宗次郎笑着,“说说有什么不好?”
                              于是岁三就说:“我是杀了他。我站在一棵树上,等他从树下经过,便从树上跳下去,对着他的脖子一砍。他的脑袋被我砍下了,轱辘辘滚进草丛里,脖子上碗口大的疤里飙出血来。”
                              “真的是为了一个女人吗?”宗次郎不依不饶。
                              岁三点点头,“是为了一个女人。”
                              “很漂亮?”小孩子有自己的逻辑。
                              “算是吧,”岁三轻轻地说,“心肠很好,我小时候饿得要死,她偷偷给我馒头吃。她父母不准她跟我这个混混玩,她就偷偷来找我。后来我不见她了,我是为了她好。再后来她被平三郎绑过去玩了一晚上,回家就自己吊死了。”


                            IP属地:湖南15楼2017-07-18 2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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