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浅淡，草木最耐不住寂寞，树犹如此，而陆一小院又如何能困得住我。这日无事，卷起上回临过的飞白贴，想也未想，就直往储府走去。】
【竟很奇怪，起先不见小晅广平，撩袍时四周俱静了下来。心中疑惑，好在熟门熟路，随即往里厢走去。一截屏风挡道，光与影，此时投得恰好，正映在那只绣雀上。于是顺理成章的驻足观赏，食指微曲，更摩挲其中纹理。又因背阳，浑没有注意对面躲藏的少女。】

（还未等得呼吸停匀，来客就径直往匿身处而来。动也不敢动，维持着略偏首抬颌的窘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所幸在今日穿的衫裙还未蒸过香，不然早该露相。从底阑镂刻的细梅隔纹觑探一双暗花织锦的靴，鞋尖轻抬，又轻落下，驻足。心虚起来，因屏气凝神缘故脸上红了半面，此刻又憾来时没带平素喜欢挂在腰间的香牌。）
（鬼使神差地小心抬起手来，想要点一点那顾盼的雀眼，待察觉衣裳窸窸窣窣，扬起的食指已悬在空中万分不敢再移了。若是惠在就好了，她总能对付过去的。隐约听见屏后平匀的呼吸，睫毛一颤。屋内是静的，能听得出茶汤滚沸声音，在心里小声叹一句。）
（这次丹阳送来的云雾茶，怕是毁在我手上啦。）

【储府好古却不泥古，屋内陈设，一桌一凳，一石一渠，简朴之于仍存新意，而庭内柳树新结鹅黄，晃下一条，是初春里不寻常的热闹。旁边的槐树就略逊一筹，如一位老实人，尤其向东风谦逊的低头。】
【忽而放下手指，单是一眼，便轻松捕捉屏脚下的一节缃裙，才退两步，春朝如线，已于关山图上勾勒出少女形态。一时惭愧，为自己的莽撞行径。】
我——
【她未出声，我却心领神会，是与闺阁淑女的默契。将落在地上的茶匙捡起，恭谨搁在案上。说时仍看着屏风：】
我放在这了

（他退到光影里，绣障里的轮廓清晰起来，隐约还能描一笔浓眉。想起放在房里好久未理的绢绷，只绣好了远山与流水，还缺一位…还缺一位少年郎。）
谢…（第二个谢字埋在颔首抵着的衣领。收回手来一叠，先隔着难越的重山行礼，原先我想，纵是在天子脚下，我与这样的王亲贵胄也应如山岳所障而无缘见面。如今仅距一副尺素，犹是心里难免骄傲起来，唇角不知何时弯了上弦月，糯齿蹭了蹭唇面，小声道）
兄长这会应在园子里。
（说罢就悔极，我何曾想赶他走了。）

好。
【闻声应答，是最天然的反应，却有一些恍惚，仿佛此行并非是来寻找小储。窗外传来几声鸟啼，把宁静揉碎，又抛向远方。】
【门槛不低，我撩袍时余出一些时间，趁这空档，好奇心驱使，忍不住回身再看屏风一眼。不想此时她也露出一双眼睛，四目相对，只短暂一瞬，便往园子里去了。】
【眉目清秀，这是最初的判断。至于是惠还是慈，我有意要瞒，决计不告诉小储这段偶遇。】

——————第二场——————
某寺后山精舍


等等？为什么又是我开戏？

（前一阵有夜雨，来时岚气还在山云里缭绕，望山涧风物都如隔了帘，在重重濛濛后归于茫茫。心里窃喜，这可谓是掩饰炊烟的天然屏障。碧山葱，红野椒，白鱼底下卧新笋。阖上锅盖，往另一头去择小油菜，檐下探进来的枝头，叶尖聚着水滴，忽地扑簌簌一齐落下，大珠小珠透凉凉砸在发上，不禁惹一个哆嗦。）
（侧首，眼风只捉住一束蓬松的大尾——是哪只松鼠蹿去了高处，平白让人埋怨。鞋底折枝的声音从身后传来，瞧也没瞧一记，就指了指新烹的小火，闲口着讲）
哥哥借到姜了吗？寻不到就算啦。快来搭把手。

【每逢春秋，青阳皆要到寺中小住。此事本就郁郁，而其中缘故又难免沦为我的笑柄。话虽如此，我着实是捧着一颗心来，不顾马场上遗下的病体，硬是上山，要带着一品居的糕点慰问。】
【僧舍简陋，实非王府可拟，然而炊烟依依，自添两味情真。我从屋前绕行，与往前不同，此时不见小储声音，心中好奇，难不成这人在学灶爷生火？——当然不信，遂撩袍登阶，准备探个究竟。岂料人未至，声先行，没有小储，竟先被人使唤。】
【姑娘背光，看不清面目。走近时折几枝干柴，顺势投进炉里。】
姜没有，柴倒可以添几把
【柴已投完，这才抬头看她——】

（一壁抿笑着借素巾挪开铁盖几寸，一锅浮浮沉沉间可见逐显的鲜白，吸一口暖香，一壁唠叨。）
嘘，轻点声，可别把小师傅引来了……他个头那么小，口气可——
（刚才就应觉出声音不对！偏首要正对“兄长”，话头被锅盖铿地落下一声剪断，不知静了多久，大约是须臾也是恒长，右手倏地缩回，半晌才后知后觉地红了面，略挂委屈地喃一句。）好烫。
（掩饰什么似的，对他说，也对自己说，手指贴了贴耳垂，又顺势别过脸将碎发拢到耳后。待他侧过身来，甫注意到细布裹得严实的半臂，关切中不由得近一步。）你这是怎么啦？
（还来不及称作“您”，就先看见他的外衫，与我的长裙，出奇一致的群青色。裙下的鞋犹豫着踮起后跟，就要往后移。）

【我是顽主性格，且向来不以为意。负伤已逾一月，加之父母关切，早已好了大半儿，然而心有不甘，执意上山，非叫小储心中有愧，下次任我取夺不可。】
【铁盖被人掀开，顿时腾起几股白气，又因山雨，灶前格外鲜香。她背过身时，我只以为是哪个婢女，不想露出一双眼，才知是那日屏风后的丫头。于是想也未想——】
惠！【少年人的莽撞往往来于自信，临到关头，忽而改口】……慈？
【看了一眼左臂，趁势一抬，大喇喇的给她看，似是几近痊愈的声明：不信尽可以摸摸。】
上个月在马场摔的，已无大碍

（他将臂一横，我不懂岐黄术，实是看不出什么来，只装作认真地望，余光捉到他利落的脸廓。满家的阿哥，虽同哥哥一样读书习字，甚至一样玩闹，骨子里却透出汉人不会有的大马金刀的传统。验在这处，我蹙了眉）
伤筋动骨要百天。雨后山路本就难走，你这会子赶上来，不怕多添一处伤？
（转过身去，生了气地不回他话。也不知是怨他分不清我与惠，还是他莽撞举动。垂手将青蔬浸到水中，山中新晴本就湿冷，没过一会骨节就泛红。将有些缺口的菜叶连茎也掐去，扔在盆外。怯与都藏往压低的颌，堪堪开口）那哥哥呢……来时没见着他吗？

【不见山高，怎知水长。阿慈于我也是同样道理。山风小寒，却又有些怪异，直往人的领子里钻。她转过身去，我则还在原地，手中仍有一片菜叶把玩：翠如青萍，不知沾着的是水还是露珠。】
怕又如何，还不是一样要上山。
【声色平稳，浑不似方才的莽撞小子，仿佛进山如今朝春雨一样顺理成章，既看小储，还要看这位眼前的小姑娘。她再次开口，提起兄长，话音不大，却忽的叫我明白，此时此刻，关乎鲈鱼，关乎春韭，却偏偏无关小储。】
【忍不住笑了，不看檐上吊着的鱼，明知故问道。】
先别管他了，今天做什么菜？

（先舀一勺浮白唤醒土瓷碗中的干枣，心情大好，勾得双唇抿成一道月，或许是熬得鱼汤浓香扑面，或许是身边人执拗的答。林雀依然欢歌，我却分不出心神去辨一辨黄鹂与山莺。作镇定地伸长臂去够竹筒揭一双勺箸，端起鱼汤第一份给他尝。）
哥哥没这好运气，恰给你赶上了。（眼一睇那半掩的灶头，压低声在他耳）嘘，若是让山下师傅知道我在这炖鲜鱼，非得将哥哥铺盖都得甩出门去。
（眼中难得露出狡黠色，片刻蒙在氤氲的烟火中，听着调羹与碗壁碰触的清脆，嘱一句）鱼汤对你的伤…或许也有好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