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误解了理查吃惊的表情。“可毕竟，在他死的时候你还只有七岁，难怪你记不太清了。”
“我那时8岁。”理查纠正道，“而且我记得很清楚。不是那样的……是因为你很少提到埃德蒙。”
“我知道，”爱德华承认道，“因为给我的时间还不够，我还不想去想。太痛苦了。”
理查刹那间不知该回答什么。爱德华从未向人说过他的伤痛，理查也从未想过，在埃德蒙去世十年后，在爱德华心口烙下的伤痕依然没有痊愈。他突然意识到他有些嫉妒，他因这种感觉在些羞愧，赔罪似的说：“我关于爱德蒙的记忆总是你们两个一起。我还记得你们两个每次话说一半对方就理解了的方式，就像是其他任何人都没法理解的密码……好像你们之间根本不需要语言交谈。”

爱德华笑了：“我们还真不用，狄肯，毕竟我们之间只隔了一年……总感觉我们在共享生命，我们是那么接近。哦，其实我们也会吵架。但大事上却从没有吵过。他去世时，我觉得我也被撕裂成了两半。”
理查很安静。在过长的安静后，爱德华说“桑德尔城堡的消息传来时，我在格罗斯特。对约克而言，那是一个血腥残忍的十二月。人们告诉我，我失去了父亲，失去了弟弟，失去了叔叔和表哥……可是最让我难以接受的是埃德蒙的死。我没法相信。不可能是埃德蒙。如果他能死，那么任何人都可能会……甚至包括我！”
出乎意料的，他露出了一个笑容，可是那双蓝色的眼睛浸满了长期被压抑的记忆带来的苦痛。他拿起酒杯，举到唇边，紧接着放下，并没有喝入口。

“耶稣啊！我这么多年竟从未想到过。”他承认道，“没给我留时间悲哀……突然之间人们都看向了我，而上帝在上，一切都来的太快了，狄肯……我记得我当时最大的感觉是愤怒……基督啊，这真是蠢透了。他们根本就不应该在桑德尔城堡冒险出去，这纯粹是犯傻，绝不应该发生……
“可是我确凿无疑知道的便是，我从来不敢像相信埃德蒙一样去相信任何一个活人了。这是最糟糕的，我觉得，甚至比失去他的陪伴更加恶劣。将近十八年，我全部的生命，我一直有一位永恒的知己……可突然就没有了。”

“威尔•黑斯廷斯怎么样？或者杰克•霍华德……？”
“我不是在谈友谊，狄肯。我是在谈信任。”
“可是……”
“啊，你觉得他们就是同一个？”
理查考虑了一下。“是的。”
“对国王来说不一样，小弟弟。对国王来说做不到。”爱德华扯了扯嘴角，有那么一会儿，他容许自己这种痛苦浮了出来。“我要是当真这么想的话，我们的表哥华威会立刻纠正我的。”
理查再也无**制住自己了：“那你觉得你能信任我吗？”
爱德华进了一口酒，匿住了自己的微笑：“好吧……比起信任乔治，我肯定更信任你！”
“谢谢。”可这讽刺失败了，爱德华看了出来，口气放温和了些。

“信任是一种后天的反应，狄肯。虽然我一直毫无理由地喜欢你，小弟弟，我没法说我会更信任你，比起……好吧，我可以叫出一大堆的别人的名字。”他顿了一下，“意思是，并不是你的身份给我信任你的理由。”
他突然笑了：“而如果我没有记错，你第一次给我信任的理由是在大约11年前，在离拉德洛城堡不很远的一片草地上。”
“你是想跟我说你还记得吗？毕竟过了那么多年……你又有了那么多的女人。”
“我当然记得了，那是我第一次觉得你可能会是一个值得信任的盟友，而且我承认，时间并没有让我改观。”

理查很高兴，却不好意思表现出来。“而至于我，我觉得我可以确凿地说，我跟你差不多。”他慷慨地说。
爱德华咧嘴一笑：“见鬼你可是用生命来信任我的，我们都知道这一点。面对现实吧，狄肯，每次判断别人性格，你总出错。”
理查大笑时，莫丽动了起来，打了个哈欠，靠回他肩上：“快了吗，亲爱的？”
“就快了，甜心，”理查不经思索便答道，目光依然在哥哥身上。“奈德，你说你今晚在找我……为什么？如果只是为了告诉我安妮结婚了，我可不敢相信你连等我回去都等不及。”

“你是对的，我会等你回去。”爱德华毫不掩饰地承认道，“或许你比我想象的要更善于判断人的性格。不，如果你想知道真相的话，我确实觉得有必要谈谈，而且特别要紧，所以我根本不在意你自己有没有……更迫切的需要。”
理查扫了一眼莫丽，只见她正在用自己长袍的垂袖擦吊坠，玩得不亦乐乎。
“你现在倒是提到了，”他挖苦地说，“不是说我不喜欢你陪我，而是……”
爱德华大笑，但很快，他把手从桌子对面伸过来，搭到了理查手臂上。
“我本该立刻告诉你的，狄肯，我也是这么打算的，可是我们之间，还有别的需要说的事情。”

理查突然喉咙发紧。上帝呀，这些天、这些消息难道还不够坏的吗？要是一下子都放在一起，他知道他不会愿意去听的，他不想把最糟的一并知道，甚至是那些已经注定无可挽回的。他希望奈德独自保留这些秘密，至少在今晚。
“现在发生了什么？”他沉闷地问道，接着不由好奇自己的哥哥是否读出了他的心思，因为爱德华似乎不太愿意说话。他又喝了一杯接着，说的话惊到了理查：“你还记得吗，狄肯？当你在枪靶场边投枪、边骑马时，你是如何做到双重顾虑的？——你首先要完全打中靶心，之后你的移动产生了影响，然后你还得避免被反弹击中？”

“我有充分的理由铭记心中。”理查困惑地说，“那是我十岁的时候，我就是这么摔断了胳膊。当我身后的沙袋倒在我身上时，我被击中了，然后落下了马。可是那跟现在有什么联系？”
“因为这最适合用来形容我今晚的感觉。我已经准备好了第一次冲击，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迎接那个沙包。”
爱德华伸手从自己的紧身上衣里拿出一卷纸，抛到了理查桌前。
“你读一下。”

理查拿了起来。这封信没有任何的称呼和签名——两段都被截走了。字迹也很陌生，是用英语写的。开头段落的一段话引起了他的注意。“我保持抗议，因为我一直对他们对英国王位的争抢毫无兴趣。”他飞快地瞟了爱德华一眼，然后继续将目光投入那封信。
“如果一个单身汉的雄心壮志会给他强烈依恋的人民和王国带来分歧和敌意，那我也真是极度难过了。”到此为止，理查就知道写信的是他姐夫了。这种高调的风格过于明显。他骂了一声，扔下了信。
“我看出了查尔斯的好手段。”他讽刺般地说，“可是这份信是写给谁的？”
“致约翰•温洛克。他在加来。”

“你是怎么拿到这封信的，奈德？”
“温洛克在下一个代价很高的赌注。他为华威守住了加来，而他以前也这么为我做过，可是他知道命运女神从来是一个善变的**，所以他对未来始终保持警惕。”
“所以你是从温洛克他自己那儿拿到的……”理查扮了一个鬼脸，“那我还为华威把自己当他的朋友而感到遗憾——几乎会。”他再次捡起信，迅速浏览过之后的几段。
“‘继承了兰开斯特的血脉。’”他挖苦地引用道。

“对查尔斯来说，现在重新回忆起自己的母亲就可以与兰开斯特再次保持亲戚关系了，多么方便啊！他可以随时准备好承认英国国王，谁还管那到底是谁！”
他又骂了一声，猛地把蜡烛拉向自己，在爱德华与莫丽的注视下，将信举到了火边。
“他是个傻瓜，奈德，要是他觉得跟华威谈妥了条件就能从此繁荣昌盛、高枕无忧。”
“查尔斯对华威的喜欢不会超过他对我的喜欢了，可是现在华威掌控住了英格兰而且……”
“而且他愿意以诺森布里亚为抵押，把你困在勃艮第。”理查冷冷地补充完整，爱德华点点头。

“狄肯……还不止这些。你还记得沙袋吗？”爱德华身体前倾，轻声说，“梅格今天派了一名特快信使来找我，警告我们查尔斯打算颁布一项公告，禁止他的臣民给约克提供任何援助或协助。”
理查呼吸一窒，猛地把拳头砸在桌子上。酒从杯中洒出，蜡烛在湿漉漉的木桌上一路滑出，直到在桌面边缘摇摇欲坠。只有莫丽一个人注意到了，伸出手来扶稳。
“基督啊，奈德，查尔斯怎么能这么短视呢？路易已经对勃艮第宣战了，即使是现在，还有法国军队驻留在皮卡第呢。无论华威给了查尔斯何等喜诺，无论是出于自身选择还是必要，他都会与法国紧紧相连，而随着华威与兰开斯特统治英格兰，向勃艮第是不可避免的。”

“正如你所言，狄肯，我们的勃艮第妹夫是个傻瓜。”爱德华尖酸地说，一口饮尽，放下杯子。
“你最好在早上与我和威尔碰面。那个时间估计正好可以向布列塔尼的弗朗西斯发另一封信。这是徒劳的尝试，我毫不怀疑，可是我们的选项在慢慢减少。”
“奈德，我们可能又要和梅格谈谈了。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们必须劝服查尔斯跟你见面。只要你能和他谈谈……”
“我觉得你把信心放错了地方，狄肯……我倒宁愿你跟着我来。虽然我们已经对必须做的事情达成了一致，我们已经只有一个机会了，让查尔斯看出只有在约克人统治英格兰时，他才能保持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