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烛光还在明灭里,女孩们酝酿了半天的惨叫声终于得到了释放。
一片嘈杂凌乱。
我同他在这瞬间却静得出奇。
他大约是顿了一顿,随即才冲我伸出一只手。
“……阿婴,过来。”
我跪久了腿麻,有些踉跄地站起来,走过去时还是跌了个趔趄,他伸出手扶着我的肩膀,我低头看到他的手,还是那么骨节分明、修长明洁。
才恍惚间想起一年前为我施粥的也是这双手。
也许我现在应该思考他方才那一顿里是什么情绪。
但是事实上,我想的竟然是。
啊,忽然好想喝粥。
虽然有一点地点煞风景,我发觉自己忙了一夜真的饿了。
风携过他的声音在我耳边响。
“抓住我。”
抓住……这要怎么抓住,抓哪里才能在不失礼的情况下再揩一把油哦。
然而时间不允许我深思熟虑,张三已经动了,他轻功飘逸斐然,带我一个也并不算多,失重中我只得伸出手胡乱又抱住了他的腰。
苍天明鉴,这次倒真不是故意的。
眨眼间便跃上了屋顶,方才张三那一顿,顿得张秀同李姀都已经没影了,不过张三并不慌,兵分几路地逃跑应该最有效率。
他环顾了一眼四周,下面的门才方才终于被踏破了,四周冷风喝喝,底下哀嚎遍野,大概是喊着抓住刺客,却因为暗卫都被替换,竟还无人发觉屋檐上的情况。
“还走得动吗。”
张三侧头看我,眸中颇严肃,也是,这并不是什么花前月下的好时候。
“可以,”我点了点,还不忘为自己解释,好挽回一点自己没那么怂的脸面,“方才跪久了腿有些麻,现在已经好了。”
“我们要快些,”他点了点头,又顿了顿,“……可以放开了。”
“……哦。”
我松开抱着他腰的手,有些怪不好意思,一抬头瞥见张三不自然的神色,似乎……也稍微有那么点不好意思。
我偷偷看他一眼,竟看到他也恰巧瞥过来。
月色一时都沉默了下去,时光延缓不语。
且由得下面沸反盈天,关他与我什么事。
很多很多年以后,我也时常记起这一幕。
记得那个逃亡的夜里,飒飒风声间,我逐月而行,他偏偏月下长身玉立。
那个时候世上好像只剩下了我们两人,不,倒不如说我眼里只盛了他一人,月下昏沉三点,檐上桂花枝懒,金黄共洁白,赋不尽快欢。
他离我很近,触手可及。
可又是后来很多年我才知道,他那时是刻意放缓了步调。
这世上轻功顶好的人叫白凤,可即便是他也追不上光阴,更追不上所谓的宿命。
后话暂且不表,沿路的风把我的脑子吹清醒了些。
奇了怪了。
先前我偷偷扑在他怀里哭,他老人家不也风轻云淡的么。
不过那时我也没觉得不好意思,反倒很美滋滋。
我琢磨了一下,应当是之前就算晓得我是个女孩子毕竟也是男孩儿扮相,还是会把我当男孩儿看,现在扮作了女孩,便只能把我当女孩看了。
男女之间靠得太近,肯定是有点不自在的。
我也是这样,我没有用过女孩身份同他相处……感觉一下子陌生了些,又说不上来。
很快我就懒得去想这些了,等我跑到西城门口的时候,我已经累得弯不下腿了。
李姀站在城门口,旁边有几匹快马,两条街之后已经有士兵前来封门,现在是恰恰好好的时机。
她素身站在夜风里,犹如白兰独生,见张三来了才松了口气,“可以走了么。”
尔后目光又不经意落在我身上。
张三“嗯”了一声,旁边张秀却站了出来,“不成——你们先走,我留在这里接姜婴,明日封城以后,他那个脑子转不过来的家伙肯定不知道怎么出来。”
旁边那几个黑影竟然开口了,我差点以为他们都是工具人。
“不行小少爷,这里不安全。”
“不行,”张三也摇头,却忍不住想起什么弯了弯嘴角,“我们一起走。”
张秀蹙眉,“兄长,可是刚才你还答应——”
我身量小,被张三挡着,听见张秀竟然记得我还有些感动,从张三身后探出了头,才又粗着同平日里差不多的嗓子喊他。
“张秀,你才是**。”
张秀望着我,一脸见了鬼了,一时不知道该同我斗嘴,还是该震惊。
不得不说,我爽到了。
比起张三那瞬间接受的从容样子,还是张秀的反应更有趣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一直用那副惊恐的样子盯着我我就会不生气。
一夜是跑不回小圣贤庄的,人不跑死,马也要跑死的。
张三他们既然早已预定了今晚的谋杀,也早已预定了完美的逃生路线,寄城之后有一处断崖,断崖侧其实有条隐蔽的小径可以迂回,再通过一条瀑布之后的暗道,就可以横穿寄城城外的高山,这样可以省两天路程,不过今晚还是要夜宿荒岭。
我坐在瀑布边儿洗脸上的血污,顺手扎个马尾抹掉胭脂水粉,一抬头看见张秀还是那副见了鬼的样子。
很哀怨,哀怨像被抛弃了的怨妇。
“你有完没完了。”
不就是兄弟变成女人了嘛……有什么好奇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