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从我因为救了张三被张家收留的第一天起,我就知道张秀不喜欢我。
张秀是个很傲慢很肤浅的人,喜恶都浮在脸上,这和他的出身有关系,他的父亲是张祖的义子,所以他算是张三的堂弟,身份便与一般的家臣门生截然不同了。
张秀十六岁,比我这身体大两岁,却比我高了一个半的头,已经是个身形高大的少年人了,因为长时间晒日头训练的缘故皮肤呈似抹了淡蜜的小麦色,人又精瘦修长。
所以我第一眼见到他时,就决定喊他猴子精了。
彼时当这猴子精走到重伤未愈的我床前,仰着鼻息道“似你这种卑贱之人,别妄图攀附张家富贵,识相点的就早日拿着赏钱滚蛋”云云时,我开始喊他麻雀精转世的猴子精。
很烦人。
我那时是完全不想理会这个脑/残的,因为那时候心情挺低落的。
从我救了张三那天之后,张三便因急事快马加鞭赶回桑海小圣贤庄了,而我重伤,自然需静养。
我没有听到他对我说多谢,觉得很可惜,好在只能安慰我还没死,以后也还有的是机会。
虽然我并不是为了“多谢”那两个字才挨了那刀的,我只是想多见他几眼。
我其实还蛮相信命运这玩意儿的。
譬如我觉得,有些人生来就是为了特定的某个人去死的,这些角色大多数时候被称作深情男配女配之类,再直接点就是专属炮灰。
譬如再再直接点,就是我之于张三。
我肯定不是那种会为了别人去死的大好人,甚至有时候我比自己想象中还要凶戾些。
但是张三不一样,我是……因为张三来到这个世上的。
讲句心里话,他对我而言那必须得是一种近似信仰的存在吧。
宗教层面上的信仰。
我将他神化,扫得干干净净纤尘不染地供奉在心尖儿上神龛上,还是我心甘情愿的。
而人为了自己所信仰的神去死,从宗教信仰上来说,也是很正常的。
……虽然这听起来很他妈中二,还有点羞耻,但剖析自我时必须是赤/裸而坦诚的。
我确实为了他去死了,虽然没死成,但是那个时候哪怕就算我知道会死……我还是会那么做。
我这个人,心思绝称不上好,也俗得很,但我确实也是有“真心”这种说出来怪让人不好意思的东西的。
而张秀这个人就是典型不经人间风雨的低智官二代,上头有张三这个堂哥好生护着,下面又有一群家臣众星拱月,家里头还有任由推倒的侍妾,像他这样的人脑子一般都不可能清醒……纵然见了我满身泥泞气若游丝,也决不会有一丝怜悯。
他命好,便觉得一切都理所当然。
所以他侮辱人的时候,那也是侮辱得坦坦荡荡、理直气壮,因为这就是他精致利己主义的人生观。
我一直知道对于脑/残,是不能用正常人的方式交流的,所以我抬着头瞅了他半天,决定当听不懂的样子。
他滔滔不绝地训诫了我半天,忽的发现这膈应人的小乞丐不仅不愠不火,甚至还满脸天真微笑地开始冲他比划手语的时候,他……如鲠在喉地沉默了。
这种沉默就像是非洲草原的蜥蜴拼命鼓动自己彩色鲜艳的脖扇求偶了几天几夜后……却发现求偶对象只是一个长得像蜥蜴的枯木枝一样让人火大,而且还竟然没人好怪罪。
他当时就憋了个嘴杵那愣了半天,一时想不好要不要继续骂下去,最后大概觉得跟一个聋哑小乞丐交流属实是在浪费自己的才华——虽然他并不存在那玩意儿,只好愤愤然地甩袖走了。
于是我装聋作哑扮残废的养病生活开始了,并且持续了一个多月,直到张三回来。
我养病这处是一处临时的住宅,只有四五个家臣留守,皆是杀人不见血上过战场的武臣,连张秀也是。
他们并不与我多言语,尤其是张秀,所以我直到离开也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而每日天不亮他们便开始训练,无非练枪练剑,要直至夜深人静才结束。
这让我对张秀的鄙夷少了些,因为受得了那种地狱训练的人意志都坚韧得值得人钦佩,每日下午时分地上都凝着几滩厚重的汗水。
当然我还是很讨厌他。
说起来还有一件事我必须要提一嘴……那就是我刚醒来的时候是赤裸着膀子胸口缠着纱布,一时之间难免觉得人生很虚幻。
大抵是我太营养不良了,身上穿的又是捡来的宽大麻衫,又……一马平川的,加上他们这帮武人也下意识觉得我当初护张三之举着实英勇,便直接认定我是个猛男,完全不做他想。
就……没有一丝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的科学精神吗?
算了,也还好他们没有,不然想一想那画面倒是尴尬得能让人想当场上吊。
当男人其实也没什么不好的,尤其是一个月后张三回来了。
他准备带两个人同他一起回小圣贤庄。
小圣贤庄是不收女弟子,哪怕是侍女也不收。
那两个名额,一个是张秀,一个落在了我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