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Chapter 01
把纸上的墨迹吹干，将纸卷成小条放入特制的小竹筒内，墨渲推开窗，拿出挂在颈上的骨埙，对着天空吹了两个音。
少顷，便有黑雕飞了来，俯冲而下，稳稳地落在窗台上。
墨渲把竹筒系在它腿上，抚摸着它的毛发：“送至颜溪。”那黑雕甚是乖巧，转了转脖子，嘶鸣一声，又冲上天去，很快便消失在了天际。
“好听话的雕。”不待她转身，一双手突然环上她的腰，“雕生性桀傲，难以驯服。我一直想要一只，总是不成。不知是谁给清染驯的？不如也送我一只吧？”
嘴角微微勾起，却没什么温度。墨渲转过身：“你想问什么，便直说了吧。”
凌溯被她的手肘撞到，眉头一皱。他正要说话，墨渲已经抓住他的手臂：“怎么了？是不是碰到伤口了？哪里不舒服？”
低笑一声，凌溯又抱住她：“不用担心我。那些伤都不碍事。”
“还说！伤都未好便到处乱走，伤口再裂开我可不管！”虽仍是蹙眉责怪着，墨渲却已松开了手，舒出口气。其实凌溯说得并没有错，他身上伤口虽多，看着也狰狞可怖，但没有一处能是致命伤。她不过是……
咬了咬下唇，墨渲突然不愿再想下去。
凌溯把脸埋入她的肩窝，呼出的热气暖暖的扑了她满肩：“染儿方才用的纸是哪儿来的？青碧色的，好看得紧呢……”
墨渲浑身一紧，垂眸不再答话。凌溯立刻便察觉到了，在她耳畔低声询问他“怎么了？”
“你先休息吧。”墨渲避而不答，轻轻推开他，“我去替你抓些药来。”
凌溯皱了皱眉，回身抓住她的手。她转头看他，只见他紧抿着唇盯着她，却是一言不发。
“既然红月的兵符已有一半在你手中，我自不会再害你。”墨渲神色极淡，语调轻浅，“至于一些旁的事情，该告诉你的，过些时候，也会让你一一知晓。”
她的声音越发清冷淡漠：“至于现在……凌溯，不要让我为难。”
凌溯哑然，手指的力道松了又紧，紧了又松，半晌才低声道：“染儿，你的戒心，什么时候才能放下呢？”
染儿？
凌溯的低语被传到了耳中，墨渲捕捉到的，却只有一个称谓而已。
是谁也在她耳边，曾一声声地叫着“染儿”？那时她还年幼，在各种训练之下折腾得狼狈不堪。她独居一处，因那奇特的术法和所习之术的怪诞，除了颜溪颜须朗成红月四人与她自小一处长大，从没有人特来探她。
世人爱她、敬她却也畏她，兄弟姊妹惧她、躲她，父母长辈利用她……
而那个人，着了绣龙的青色锦袍，误闯了一次后，便常常溜去陪她。
他第一次去，也不过是个十二岁的小小少年，她年仅六岁。
那人误闯了阵法，她穿着赤紫衣裙，独自站在院中。他从阵法中走出，落得一身灰，蓬头垢面，直盯着红衣蒙面的她。
小小的少年看了她半晌，突然朝前走了几步，笑道：“五妹，我是你的大哥，完颜清玄。”
墨渲深吸了口气，轻轻拂开了凌溯的的手，敛眸温声道：“你不要太在意了，好生歇息会吧，我去抓药。”
凌溯仍是看出她藏于眼底的倦色与哀意，却也无法，只得点了点头。

Chapter 03
二敌十六。
千军一发之际，凌溯突然转身，劈手夺过了墨渲手中的剑。他凑至她耳边，低笑道：“你回去等我，这里不适合你。”
为首的黑衣人打量了凌溯一番，拱手行了个礼：“陈大公子，我等兄弟奉命前来，还望公子给个薄面，莫要与小的为难。”
“我自问不曾认识什么黎国的主子。”凌溯回身看着一众人，伸出右臂，将墨渲护住，眸光一沉，冷声道。
“公子好眼力。”那人赞了一声，“我家公子，乃是黎国二皇子，现已有望复国，有意与公子合作，助公子得偿所愿。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边说着，目光又转向了墨渲。
墨渲却是冷笑一声：“众所周知，黎国一众皇子公主，当属二皇子最是软弱无能。所有亲兵卫队，也是二皇子手下寻月最为无用！如此之人却口称复国，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
“清染姑娘口舌委实厉害，只是今日姑娘的性命恐怕就要交代在这儿了，举国上下，也只有二皇子有复国之才，孰能不服？”那黑衣人逼近一步，面目狰狞。
“阁下的条件的确诱人，只是，本公子不感兴趣。”凌溯举起手中的剑，“本公子现在感兴趣的，只有保护自己的女人。”
“那我们与公子也无需多言了。”黑衣人目光陡然凶狠，一众十六人一拥而上。
混战之中，墨渲被凌溯牢牢护着，众人伤不了她半分，她也无法做任何反击。而凌溯很快便负了伤，血从袍下缓缓渗出来。
黑衣人倒下三个。
墨渲垂了眸子，一咬牙，想从凌溯的保护中脱离出来，却感觉到背上被人重重一推，顿时被推出三丈远，摔在地上。
待她抬头看时，只看见凌溯的背影。
迅速站起来，她足尖点地，朝着客房掠去。黑衣人很快便发现了，有六人脱身，朝着墨渲追来。
她回头看向凌溯，凌溯恰巧也抬头望她。
目光交汇不到一秒，战局纷乱，凌溯已自顾不暇。
墨渲翻身入了房，才掀开枕头，抓了几枚针在手，黑衣人便追了来。她顺势往后一倒，裙摆迤逦着划过桌面。
桌子被劈成两半。
墨渲站定，手指微动，飞出三枚绣花针。三人应声倒地。
唇角绽开一抹笑，越发显得耀眼。她躲了一击，回到榻前抓了个瓷瓶，倒出了点东西，然后俯身避开一剑，碰了碰那人裸露在外的手背。剩下两人，她也如法炮制。
三人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举着剑又扑上来。墨渲只是往后一仰，避开了要害，右肩上又添了一道伤痕也未曾在意，仍是笑着又倒瓷瓶。
三只莹白的小虫在她染了血的手心，有些诡异。那三人被骇得止住了脚步。
墨渲笑得愈显无害：“三位可曾听说过母子蛊？”她也不等他们回答，反手把三只虫子扔在了地上，一脚踏了上去：“若是母蛊死了，子蛊的宿主会立即，七窍流血而亡。”
惊恐还停留在脸上，三人却已停止了呼吸。墨渲不欲多做理会，飞身往外。
地上已铺满了黑衣人的尸首，还剩那个领头人在与凌溯苦战。看着凌溯一袭紫衫几近染红，墨渲没来由地一阵惊怒。
银针快如闪电，没入黑衣人后背。
墨渲急忙上前，一手扶住凌溯，一手去查探他的伤势。
旧伤上又叠了新伤，而后背，从右肩至左腰被剑划破，伤口猩红，惨不忍睹。
她有些慌乱地接住他下坠的身子：“谁让你来救我？谁要你救我！为什么救我……”
“我……见你许久未回，又去你房里看了，见你平日随身的东西也没带，担心你出事，就……”凌溯轻咳了一声， 竟咳出口血来。
墨渲手一颤，怒极：“我是问你，为何救我？”
“因为，你是我此生认定的人。”凌溯看着她，唇角鲜红的血越发艳丽，“我必须保护好你，不再让你受任何伤害。”

第二十七章
Chapter 01
墨渲放下药钵，低声吩咐道：“颜溪，把新制的袖箭拿来，淬上毒。”
颜溪应了，捧了个布包来，在桌上摊开，取了六只小箭，又小心翼翼地捧过那个药罐来，往箭头上淬药。看了眼里头的粉末，却是讶然：“姑娘今儿心情不好？竟制的‘封名’？”
封名剧毒，谐音“封命”，只要划破一点肌肤，便可顷刻毙命。若是沾染上一点儿，三日不解，轻者痴傻疯癫，重者昏迷一生。而且这味毒比起其他毒来，在取人性命的一刹那会给人极大的痛楚，且死状很是恐怖。墨渲一向是不怎么喜欢用它的。
“随手一试，你倒好，哪来这么多话！”墨渲有些烦闷地趴在桌子上，“剩下的包好给我。”
看了她一眼，颜溪笑道：“大少爷现在一身的伤，好歹是为姑娘受的。我与浅夕来了几日，怎么也没见姑娘去看看他？”
“你如今越发嘴碎了。”墨渲一张脸埋在红纱里，“他身边有浅夕照看着，该是稳妥的。我去了，两人也没有什么话说。”
“浅夕哪里见过那样的伤？当时便被吓着了。冬日里，伤口长得慢，浅夕又不懂得料理，有些伤已经感染了。”颜溪拿了张碧色的纸，极小心地把剩下的“封名”包好，有意无意地叹了一声。
墨渲的手无意识地一握，抬起头来：“浅夕人呢？”
“这个时辰，应该去抓药去了。”颜溪看了看窗外，“姑娘可要去少爷房里瞧瞧？”
指尖轻点着桌面，墨渲示意颜溪把药包给她，终于起身，向外走去。
轻轻推开屋门。木门发出轻微的摩擦声。
一行人在衡篱停了快半月，此时，不大的客房内，已满是药味。
墨渲缓缓走近去，凌溯正坐在桌边，披着紫色的外袍，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听到动静，他抬头望过来，见是她，微微一笑：“你来了？身上的伤都好了吗？”
“差不多了。”墨渲走上前，把药包放在了桌上，垂目反问，“你呢？”
凌溯合上书页：“也基本好了，剩下三两道，不碍事。”
“哦……”点点头，墨渲缩在广袖中的指尖一颤，“是肩上那两处吗？听颜溪说，浅夕不大通晓医理，那……可能给我看看？”
凌溯似乎怔了会儿，然后起身走到她面前，背对着她，轻轻地解去上身的亵衣。
墨渲抬眼看去，只一眼，便又急又气：“浅夕到底是怎么照顾你的？天这么冷，怎么还会感染？”
“你不要急。”他微勾嘴角，又把衣裳穿上，“我没事的。”
自是不信，墨渲走到他跟前，踮起脚，伸手探上他的额头：“果然在发烧。陈凌溯，你自己的身体，你会不知道？”
凌溯正要答话，她已经扬声喊了起来：“颜溪，颜溪！”
不消片刻，颜溪站在门口，朝里询问道：“姑娘有什么吩咐？”
“替我将这些药材买来。”径自报出一串药名，墨渲给自己斟了杯茶，坐下，“官员的年假只有两旬半，还不足一月。现在所剩不过七日。时日一到，三万禁军就会前往江南与我们会合，接着便逆水而上，查看各地工程。你的伤若再拖下去，我们便没有时间了。”
在她对面坐下，凌溯看着她，微不可闻地叹息：“染儿，你关心人，非要给自己找那么多理由吗？”
墨渲一愣，低头寻思着如何作答，凌溯已继续说了下去：“染儿，我一直很好奇，你该是生活在怎样的环境里，才有了这般谨慎多疑的性子？”
“你真的好奇吗？”她缓缓抬头，挑眉看着他，“凌溯，好奇不该好奇的事情，很容易，连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凌溯眉眼间带了些许的宠溺与怜惜，叹道：“染儿，为何你总不喜他人对你好呢？”
她眸光陡然一深。
“昔日五王爷宇文琮，对你可是极尽怜惜，甚至不惜舍命相救。你虽也待他好，却千方百计劝他离京。如果他仍留在京中，你可还会温柔以待？”凌溯一手把玩着茶杯，视线却片刻不曾离开她，“今日，我对你也算以命相护，可你的态度却突然冷漠，甚至连虚情假意的客套都省去。染儿，我只是想向你要个原因。”
I

“凌溯，你本不必问这么多。这些多说无益的东西，又何必多问？”墨渲神情没有半分波澜，淡淡道。
“多说无益？染儿，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在想些什么？”凌溯仍是看着她，语速却快了，“这么多日子，你难道还看不出来，我对你……是真心的。”
“真心？”墨渲扬了扬眉毛，似是思索，又似不屑，“难道你不明白，真心是世界上最不值钱的东西。”
Chapter 02
气氛在这样半嘲讽半冷漠的话中凝固。
墨渲抬起头，对上凌溯的视线。两人目光相撞，竟好似对峙。
半晌，凌溯正要开口，门外已传来颜溪的声音：“姑娘，药已经买回来了，姑娘接下来的意思是……”
“内服的要让浅夕去看着人煎，外用的……你分类盛好，再用火煨了剪子小刀来。”墨渲敛了眼神，朝外吩咐道。
那两人应下。脚步声渐远了，她才复又看向他，手臂轻展，将放在桌沿的纸包拿了来，推到他面前，“这个是给你的。”
凌溯有片刻的失神，然后含笑接过，便欲打开：“是什么东西？”
“别动！”墨渲一惊，急忙站起来，倾身向前按住了他的手，“这里头，是剧毒‘封名’。连日来出了太多意外，刀剑易伤身，我留了些，特意给你制敌。”
她收回手，又坐了回去，继续道：“封名毒性极强，轻易碰不得。我可不想在你身上浪费药材。”
“染儿……”看着她毫无表情的容颜，凌溯不由失笑，“你还真是……”
“姑娘，药已经分类拿来了。”颜溪敲了敲门，恭声道。
墨渲起身：“你进来吧。”
颜溪把东西一一放好，然后垂首等墨渲的吩咐。墨渲示意凌溯坐上榻去，自己动手褪下他的上衣。
目光触及那两道伤口，她的眸子仍是一阵紧缩。吸了口气，她伸手：“刀。”颜溪忙把刀又在火上过了一道，递到她手上。
墨渲五指收紧，握紧了小刀，低声道：“我要给你割了腐肉，不然伤口会全部溃烂。会有些痛，受不了了就叫出来，但是不要乱动。”
说罢，她定了定神，开始动手。
凌溯背对着她，一声不吭，只是手指用力抓紧了身下的垫子。
过了有一个时辰，墨渲才将两处伤口清理干净。又用帕子仔细洗净，她才起身，动手去调配药材。等到上好药，包扎好，又快是半个时辰后了。
凌溯穿好了衣裳，才转过身来看她。他脸色惨白，额上细细密密全是冷汗，嘴唇已经被咬破，艳丽的红显得分外妖异。
可他仍是伸手拉住了墨渲的手。察觉她亦是满手的汗，半是叹息地将她往自己身前拉了拉：“染儿，你辛苦了。” “你的伤再那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万一落了残疾，我担不起。”墨渲垂着眼睫，淡淡开口，“日后还是我来照料你吧。”
凌溯却是扬了眉，轻笑道：“若是真落了残疾，你可愿陪我一辈子？”
见她不答话，他只是轻叹一声：“好。”
“再休息一日，后日我们便出发，直接去江南。”墨渲的声音似乎有了些许的变化，“改坐马车，再骑马对你的伤口不好。”
他微微笑着，温声道：“好。”片刻之后，却又轻声说：“可惜……没能带你去看看这衡篱的风光。”
墨渲身子似乎一僵，却仍是沉默着。颜溪倒是个挺有眼力的，急忙收拾了东西便退了出去。
门刚关上，凌溯突然使力。墨渲不妨，被拉倒在榻上。凌溯反身，双手撑在她头的两侧，低低叹息：“染儿……”
“你要做什么？”凌溯还在发烧，体温灼热。墨渲皱眉，神情里终于带了一丝惊慌。
“终于看见你的神色了。”凌溯看着她，目光问头，“染儿，我绝不会伤害你的。只是，若不如此，你又怎会好好听我说话？”
“染儿，我一直都记得第一次见到你时的情景……我是第一次看见红衣如火的女子……你神色虽然谦恭，眼底却有些微的高傲。”
“你跪在我面前，请求我带走清柳。我告诉你，若要我救他，便给我你的忠心。即使我覆了天下，你也要么一同荣华，要么给我殉葬。”
“当时你抬头看我，眼神清亮。你说，不过是一场天下之棋，清染愿意奉陪。染儿，真正的情起，怕就是那时。我需要的不是娇柔的小姐，而是能与我携手，笑看云起的女子。”
“无奈之后种种，我还是利用了你……”凌溯放低了声音，“可是，我依然是心软了的。我只让你劝宇文琮去西南，而在我原本的布署里，你其实……”
“够了！”墨渲突然闭上眼睛，“我不要再听了。你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意义？”
凌溯低头，吻住她的唇。
他说：“染儿，今日便听我说完。”

第二十八章
Chapter 01
之后行程匆匆，凌溯与墨渲一路无话，直到江南。
朗成已在客栈外等着他们，见墨渲下了马车，忙迎上来：“姑娘，你这时间可比预计的晚了许久，我这心啊，天天悬着呢！”
“你是想红月了吧？红月那丫头还在京外呢，我这次没敢带了她来。不过也不知道你怎么舍得把她往朗月军里送。”墨渲摇摇头，笑道。
朗成挠头，嘿嘿的笑：“姑娘不是吩咐由我来守江南么，但朗月要先入京，红月那丫头也只得去了。”
点点头，墨渲见凌溯已站在了自己身边，微微侧过头，道：“先进去吧。”
众人纷纷往内去，进了一间客房。朗成派了两个人守在门口，又对几人道：“这处我已经包下了，不必担心有人来打扰。”
“颜溪，你也坐吧。”墨渲淡淡开口，自袖中掏出一张图纸，展开在四人面前。是望国与黎国的边界图。
图纸上以碧色勾了几个点。墨渲伸手，指向其中一个：“此地险峻，却宜守宜攻。从红月军中拨两万人去，务必拿下。”
“姑娘与我可是想到了一处。”朗成笑着附和道。
凌溯微微皱起眉头，刚要说话，墨渲的目光掠过他，朝着朗成道：“把兵力情况、初期部署尽数说来。”
朗成看了看她，似乎想要劝阻，却又止住。倒是凌溯，猛地看向她，目光复杂，许久才低声唤道：“染儿……”墨渲径自闭了双眼，不再说话。
“朗月军两万人，红月军五万人，青月军五千人，青日军两万人，此乃主子与先太子殿下亲兵。”朗成的声音略略转低，“本来青月青日总数也该有七万，但三年前一战，死伤泰半……”
没人察觉墨渲的指尖在轻轻发颤。死伤泰半、死伤泰半……那一场被望国算计的仗役，黎国大军未得调动，全靠在京的皇子帝姬的亲兵。可是除了紫云和太子拥兵七万，其余皇子各有亲兵两万，帝姬则为一万五千之众。黎国有皇子四人，帝姬三人，领兵共23万。然紫云被困，朗月、红月二军无主而未发，精锐之师被困，只余十六万人与望国三十万之众对抗……
那一战，自是惨败。
该是怪谁？陛下昏庸？自然是有的，不然也不会因一个妃子的一句话放了三十万人进城。可是更多的是……
墨渲勾了勾唇角。
朗成还在继续：“另，有逐月军五千，是小主子的亲兵。小主子如今不在，过两日便会回了。还有原来的守城将士未降望者，共计三十万人，如今都在各地守着，一旦动手，即可化为利刃。”
把兵力部署说了一半，墨渲突然出声：“朗成。”
“姑娘有何吩咐？”朗成连忙停住，转而看她。
“完颜清晔，是不是在江南？”墨渲闭着眼，指尖轻轻敲击着椅侧，一声又一声，竟让人觉得有丝压抑，“呵，我说还有老三、老四、老六、老七，加上他老二自己，那几支军队好歹是亲兵，怎的没了半点动静？原来是……真是看不出来，这么些年，他倒是长本事了。”
“自从姑娘传信，告知二皇子寻月军出现后，我便着手去查了，他的确也在江南。”朗成面色逐渐严肃，“只是自主子离去，便再未露面，若众军不见主子，我难以……”
“如今黎国昔日皇室只剩了三人，不料还有人不知好歹。”墨渲终于睁开眼，眸中是深深的寒意，“便遂了他的心愿，成王败寇！”
颜溪愣了愣，才轻声询问：“那姑娘的意思是……”
“你与朗成一道去红月，调三百人，今夜随我走一趟。”墨渲一手抓住了自己的袖沿，“既是内部恩怨，也该早作了结。”
“姑娘所言极是，只是不知，主子——”朗成有些许的迟疑，却还是出声问道。
目光流转，落在腕间的玉镯上：“快了。今晚的事已过，主子，也就该回来了！”
“属下明白了。”朗成似乎松了一口气，看了看凌溯，又踌躇起来。
“你们都下去吧，早作准备。”墨渲挥了挥手，“今夜，我不允许有任何纰漏。”
那两人应了是，出了房间。墨渲转头看凌溯，见他仍盯着那张布兵图，轻叹一声，把图纸收好，推到他眼前：“凌溯，我知道你心里一定有很多疑问。耐心的等，等到此夜事了……”
她走到他跟前，蹲下，红色的长裙映着满室的华光。
“染儿，我……”凌溯抓着她的肩，想要开口。
墨渲摇摇头，止住了他接下来的话。她把头轻轻地靠在凌溯膝上，声音低缓，带着浅淡的叹息。
“过了今夜，我便把你想知道的，都告诉你。”
“若你还愿意，那……我可以把我的一切，都给你。”

然然加油哦，支持你！

墨渲手中捏了枚银针，语气低缓森冷：“你是你，清歌是清歌。你在江南，对残部集结、亲王安抚有功，我不会不记。可是，别以为凭你这点功绩，凭你是她的兄长，便有资格来激怒我。”
“死？完颜清染，你又想以死相威胁吗？笑话！我堂堂黎国皇子，男儿顶天立地，怎会贪生怕死？！我只想看你痛苦，你越痛苦，我越高兴，便是死也值得了！”完颜清晔双目赤红。
见她久久不再言语，完颜清晔向前一步，语气中竟有半分怜悯：“完颜清染，我有说错什么？你会爱吗？你爱清玄？清歌？你身边的颜溪颜须朗成红月四人？效忠你的三军将士？更或者，你可爱你的家国，爱千千万万的百姓？还是你爱望国五王爷，爱外面等着你的那个男人？”
墨渲的手垂在身侧，越握越紧。
“你，可说够了？”
Chapter 04
“完颜清染，你怕了？心虚了？被我说中了？”
颜溪把手中的婢女放开，急忙道：“二皇子误会我们主子了！主子心中是爱的，爱黎国天下，爱黎国子民，爱天下万民！主子从六岁开始，出生入死，若非主子，我黎国怎会八年安逸？二皇子可知……”
“颜溪，不必与他多言。”墨渲抬起头看他，目光仍然平静如水，“二哥要说的，可都说完了？”
“差不多了。”完颜清晔冷笑一声，自袖中掏出一块令牌，淡黄的色泽，莹润之极，“望国攻入宫中之时，小歌正被软禁。她身边的人只有五千，另一万人来不及召集，便赶去倾天居护你。”
完颜清晔说着，神色突然变得讽刺，把那令牌放在墨渲的手心：“老三、老四与我，三人的令牌都于护宫之役中毁去。小歌的聆月令，现下能号令五支亲兵，共计两万四千余人。她临死前，塞到我手上，让我千万要交给你。”
他的表情竟有几分邪魅：“皇族一脉，有资格承大统的，今日之后便只有五妹一人。这掌控一切的感觉如何？五妹可别让小歌失望，让我失望啊……”
墨渲五指慢慢收拢。
颜溪心中担忧，往前几步：“主子……”完颜清晔看似轻描淡写几句话，却是句句伤人。说出清歌公主的事也就罢了，还处处暗指对于清染而言重中之重的完颜清玄……又加之处处嘲讽，主子只是面冷心淡，却不是冷至无情之人，二皇子摆明了是想给她精神上狠狠一击啊！
墨渲抬手，止住了颜溪的动作。玉质寒凉，铬在掌心隐隐作痛。她缓缓开口：“二哥既已交出兵权，清染自是不会再加以为难，也落个不顾手足之名。若二哥愿意……”
“不顾手足之名？我倒希望你失了民心，可惜，我黎国天下，不能让他国强占。”完颜清晔低笑，“清染，你爱黎国爱天下百姓又如何？你始终不懂如何去爱一个人。我虽恨你，却也可怜你。”
她勾了勾唇角。十七年的岁月，十四年荣华富贵，三年处心积虑，到头来竟被人嘲讽着说可怜？
凉意似乎渗入了骨子里。她松了些力道，又更紧地握住：“既然二哥不愿，清染也不便勉强。聆月令我收下，其中寻月军两千余人可以继续跟随二哥，望二哥一切保重。”
见她似乎要走，完颜清晔却再度开口：“我早说过，今日等你来，我就没有活命的打算。其实早在国破那年我便药石罔效，苟延残喘三年，也是尽头了。”
墨渲有几分惊异，仔细看着他的脸色。
方才针锋相对未曾发现，如今细看，才发现他的脸色惨白似鬼魅！
——黎国皇室，竟真的只剩她一人。
却为何，没有半分欣喜？
完颜清晔坐回小榻，坐姿端庄，雍容气质，安然闭上了眼：“与其受尽病痛，死在五妹手上，也是一种解脱。”
墨渲看着他——一身安逸，闭目端坐间自成风华。却原来，当年是完颜清玄和她害惨了他。
“朗成，送二皇子上路。”墨渲转过身，用力抓住手中的令牌，“给他他应有的尊荣。”说罢，又放低了声音：“二哥若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便与朗成说吧。颜溪，我们走。”
颜溪忙上前扶她，二人向出口走去。
没等走出密室，身后突然传来完颜清晔疯狂的笑声：“完颜清染，你这一生尊荣至极又如何，谋得天下又如何？你只是个没有爱不会爱的可怜人！你从不会爱人，完颜清玄也好，颜溪颜须朗成红月也好，宇文琮和陈凌溯也罢，你对人的爱，你自己都不清楚！而你也永远得不到爱，连你的父母亲人都不爱你不要你！而爱你的人从来没有好结果！大哥六妹因你而死，颜溪四人因你受尽苦楚，宇文琮为你历经生死，陈凌溯为你遍体鳞伤……而大哥欺你、骗你，陈凌溯瞒你、伤你，他们都因你死伤，却又弃你真心！完颜清染——”
声音戛然而止。
墨渲在长长的密道里跌跌撞撞，颜溪要来扶，几次都被她推开。
“主子，您别多想……我们四人自幼跟随在您身侧，虽有苦楚却也甚多欢乐。我与颜须，朗成与红月，皆是因此相遇。不论他人如何，至少我们，从未悔过……”颜溪知她心里极为难受，声音隐隐发颤。
“颜溪。”墨渲的声音极轻，语调极缓，却好似耗尽了全身的力气，“令二皇子上下，守灵七日。第八日，把这里烧了。那两个看了我容貌的侍女，喂下忘忧蛊。”
“主子……”
“我没事。”墨渲脊背笔直，推开屋门，见那紫衣男子倚在巨石上，正静静地朝她的方向看来。
墨渲向前走了几步，忽然双膝一软，就向前栽去。
凌溯飞快赶来，伸手扣住她的腰，在她落地前将她揽入怀中。
倚在他的怀里，看着他的疑惑，还有满目的惊慌，墨渲突然就笑了。然后抬手，轻轻抓住他的衣襟：“凌溯，可愿听我说个故事？”

算了我放弃了！我明天来继续！！我才发了半章度娘就卡了……

第二十九章
Chapter 01
黎国有女，其号紫云，赤紫尊华，举世无双。
黎国传唱的歌谣，说的便是皇室最为神秘的公主，紫云圣女帝姬。
除却皇室和近侍，没有人知道她的闺名，没有人见过她的容颜。
可是她，却是黎国的一个传奇……
黎国泱泱大国，绵延千年。每一朝都会有一名圣女，命格奇特，退能守山河，进能得天下。黎国江山，也因这样一代代的奇女子，千年不倒。
可是到底，也没有外界所传的玄乎。圣女毕竟也只是人，没有法术，没有逆天的力量。不过是从小的严苛，不过是血雨腥风里走过，才缔造了这样的奇迹罢了。
而上溯十几任圣女皆聪慧不够，堪堪保皇，无以支撑黎国大业。近几百年，黎国的版图被西域、望国等许多国家逼得一缩再缩。
紫云帝姬，便是在这样的时候出生。
紫云帝姬出生时，龙凤祥云盘绕整整三日。国师断言，此女必将为黎国，带来百年强大。
于是，紫云一出生，便被赐下圣女的称号。人人只道紫云圣女帝姬自小尊荣无限，少年天才，缔造黎国基业，必将成为黎国，乃至天下，永世不绝的传奇。可是没有人知道，传奇的背后，是怎样的艰辛磨砺，是怎样的一路鲜血……
黎国陛下赐紫云名为清染。
完颜清染，身侧只有奶娘一名，不足满月，迁入历代圣女所居倾天居。
直至一岁，奶娘迁出，黎国陛下派来三名师傅，倾天居外，驻守军队，倾天居内，只剩年幼的公主和日日面无表情的太傅。
周岁的公主，根本不懂国策，不懂内外局势，更不懂药理医理。但是太傅没有理会她懂与不懂，只是日日教她习字，给她说国家大事，给她说毒与毒之间的相互平衡与克制，该怎样解毒，怎样生毒……耳濡目染之间，早慧的清染竟也大概知晓了。
清染三岁时，太傅离开，只留下满室的书。
倾天居内，只剩下年幼的紫云帝姬。
因为国师预言，帝姬早慧。只有公主独自活着走出倾天居，才能有紫云无上的尊华。于是宿命，顷刻之间便被注定。
完颜清染周岁后，倾天居外被拔除的花草，再度植上。数百种花草，皆带有剧毒。有些相辅相成，有些相生相克。
若想要在数百种毒物中存活下来，只有自己，找出一条路。太傅走后，一切更是艰难。
那时的清染，不过是三岁的孩子。可是她，却不得不早早懂得，要活下去，就必须找到以毒克毒的方法。要得到应有的尊荣，就要压制百草，从倾天居，走出去。
只有三岁的完颜清染，极为早慧。被皇室孤零零的丢弃在倾天居的几年，让小小的她早早的意识到了自己的处境。
太傅离开时，留下了五粒药丸。小小的完颜清染算着时间，十天服下一粒。她的脸色，往往都是泛着死灰的青白色。
她在高高的书柜旁，码很高很高的椅子，然后往上爬，去拿医书。十次里头有八次会摔下来，躺在地上疼得大半个时辰不能动弹。
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趴在地上哭。叫奶娘，叫师傅。摔了两三次后，清染突然发现，自己已经哭不出来了。因为她已经发现，无论她怎么哭怎么叫，都没有人理她，没有人在乎她的死活。
她只会面无表情地躺在地上，等着疼痛过去，再试着活动手指，活动腿脚，然后面无表情地爬起来，继续去够那放得高高的医书。
三岁的时候，完颜清染就学会了，一个人坚强，一个人勇敢，一切靠自己，才是最可靠的。
没有人想象得到，三岁的孩子，是怎样整夜整夜的翻着对同龄的孩子来说只是天书的医书，怎样提笔在纸上写下歪歪扭扭的字迹，怎样去思索哪种花可以克制哪一种，哪一种又会助长哪一种的毒性……
完颜清染一直不相信，自己也是一名帝姬，甚至，是整个黎国最尊贵的帝姬。因为她在史书里看到的，站在倾天居门口看见那些路过的姐妹们，都是生来尊荣的。似乎只有她，生来便是孤孤单单，无人问津，只有一个人。
不过对于她来说，没有什么比活命重要。
五十天后，太傅留下的解毒丹也没有了。完颜清染几乎陷入了绝境。
幸好，完颜清染也给自己开出了几张药方。她利用所学的东西，利用倾天居院内的花草，希望自己能在百毒之中找到一个平衡点。
清染至今还记得，那么年幼的自己，是怎样一步一挪地走入了花丛，掂着脚尖去摘花，勉强咽下后，就倒在了花丛中。
三天三夜，风雪漫天。
她醒来的时候，整个人都快被雪给淹没了，浑身都烫得厉害。但是她只是慢慢爬起来，缓缓地拍去了身上的雪，没有笑，没有哭，只是看着满园的花，目光冰冷。
然后，缓缓地走向倾天居门口，站在那里，小小的身子挺得笔直：“本宫今天，已经出来了。”
下一秒，清染就倒在了雪地里。

眼角的余光瞥见痛苦的四人。
那是三年来唯一对她好的人。连那些所谓的亲人，都没有这样对她好。
她的眸中不由浮上寒意。
帝王见状，却更是笑开：“不要动怒。若这点小事都不能忍，日后你当何如？”
小事？清染嘴角一弯，正要反驳，帝王已经捂住了她的嘴：“不要急着说话。他们身上的蛊，我已经给了你，过些时候他们自然会没事，你不愿，日后只要不以此威胁就好。”
“只是，此事可没有这么简单。”帝王低低的笑声充斥在帐内，“清染，你没有感觉不对劲吗？”
她眸光一闪，吃痛地咬紧了下唇，然后抬起右手，看向自己的手腕。
－－一条暗红的线，从掌心，一直延伸到手腕，然后没入衣袖下的皮肤。
清染抬头看了看这个自己名义上的父亲，问了一个有些奇怪的问题：“父皇，什么是亲人？”
“亲人，就是和你有些姻缘关系或是血缘之亲的人。”帝王的笑容越发深不可测，“血缘之亲，便是流淌在你身体中的至亲，一辈子也割舍不掉的。”
“是么？”清染平淡而嘲讽的表情完全不是一个三岁孩子该有的，“可是，父皇——在你心里，好像不是这样吧。”
帝王却是伸手摸了摸她的头：“人说虎毒尚且不食子，但是，帝王之术，历来狠毒甚于牲畜。从我成为帝王的那一天起，血脉亲情，姻缘转合，便再也与我无关了。”
他突然伸手，将这个从小隔绝于人世的孩子揽入了怀中：“清染，身为君王，必得断七请六欲，绝世间情爱，必须得站在至高处，孤家寡人。”
帝王看着怀中小小的身子，略微起了心疼，将她抱得紧了些：“清染，我给你下了蛊，从此，你必须得听从于我，不死不休。这，便是我教你的第五课，也是最重要的一课。”
“－－断情绝爱，不择手段。”
放开她后，帝王看着她仍旧冰冷的双眸：“清染，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
清染蹲下身，把已经昏过去的丫头扶起，半扶半拖着往榻上走，再也不发一言。
帝王沉默地帮她把秦溪三人抱回榻上，声音低沉：“想摆脱我吗？”
“那就好好活着，用我教你的，你即将学到的，把我，从这个至高至孤的位置，拉下来！”
帝王慢慢走近那个低着头的女孩，单膝跪在她面前，轻笑着看着她：“从今天开始，你便是尊贵仅次于帝王的尊者了，尊敬的圣女殿下。”
“至于，我亲爱的孩子，你能否与我同尊，甚至于，越过我，便要看你自己了。”
帝王揉了揉她的长发，又缓缓起身：“保管好你手中的瓷瓶。那便是你那四个随侍的命。”
“我给你三年。三年之后，我会催动蛊虫。圣女的使命，正式开始－－”
“记住，你的命，在我手里。”
帝王如来时一般，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只留下清染，一个人站在黑暗里。
满心愤怒，惊慌，迷茫，恐惧。最后全部变为绝望，继而，只能向前，别无选择，再无退路。

第三十一章
Chapter 01
其实从那些时候开始的，除了那些血腥和杀戮，还有一段美好的友情。
可是不知为何，在完颜清染的记忆里，只剩下模糊到不能再模糊的影像。
记忆里，那人似乎不是离国之人，与她相识与冰天雪地之中。
记忆里，那人喜欢穿蓝色的锦袍，小小少年，虽落魄却自有傲骨。
依稀有残留的快乐－－一起偷偷去冷宫，一起钻洞逃出皇宫，一起戏弄圣女太傅……还有那些独属于孩提岁月的天真童稚。
彼年的完颜清染，虽然冷漠，但也还会哭，还会笑，还会撒娇，还会寂寞。
但是关于那个蓝袍男孩，如今的她，却再也想不起更多。
记得更清楚的，是六岁那一年，那个狼狈的趴在她院中的小少年。
那一天她刚杀完人，从外面回来，满身都是血。
留在倾天居里的红月告诉她，有人闯入了倾天居的阵法中。
清染只是冷笑一声，净身换衣后，站在院中好整以暇地等着。
过了一个多时辰，里头才钻出来一个人。
那人的衣服上全是灰尘，被划破了许多口子，连身上都满是伤痕，着实狼狈得紧。
可是清染盯着他看了一会，突然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颜溪－－”清染转头，表情一成不变，想要吩咐颜溪把人带出去。
对面那人却冲着她笑了：“你是清染是不是？我是你大哥呀，我是完颜清玄。”
清染又看了他几眼－－外面是青色的长袍，里头是明黄的里衣。
在黎国，男子以青、明黄二色为尊，女子以碧、红二色为尊。圣女虽为女子，却与天子同尊，故四色皆可。而如今，有资格穿这两色的，除去她，便只有两人。
清染只是皱了皱眉，淡淡转身：“颜溪，让人送太子殿下回宫。”
颜溪还来不及动作，那小少年已经笑嘻嘻地上前，拉住了清染的衣袖：“五妹，我难得闯了进来，何必急着赶我走？”
斜睨了他一眼，清染仍是往里走去：“太子若是要留，本宫也不便拦着。只是本宫还忙，无空招待，还请太子自便。”
“五妹……”清玄丝毫没有被嫌弃的自觉，见她要走，连忙跟了上去。
不过，清染也没有心思再理他－－师傅教了新的蛊方，她不喜欢，自己另外折腾了一个，效果还不太确定。
“五妹，最近很少看到你啊！”清玄似乎很是自来熟，坐到她的对面，咧着嘴笑，“你总是待在这倾天居里，闷不闷？以后我常常来找你玩，好不好？”
低头摆弄着手中的蛊虫，清染抬眸扫了他一眼，，突然冲他笑了：“大哥若真的想陪清染……不知大哥最近可有要惩罚的人？”
“嗯嗯……啊？”清玄本来在赞成她的第一句话，却被她的话题转换弄得一怔。
“我配了一方蛊，在找人试药。”清染小心翼翼地打开一个盒子，推到清玄面前。
其实后来她想了很久都不明白，为什么对人一向冷淡的自己，那天会愿意与清玄交谈。
或许是那日杀了人，渴望有人温暖自己；或许是倾天居少有人来，他虽是误闯，却也难得；或许是清玄有那样灿烂的笑容。
清玄又愣了愣，很快便伸手想要去碰，一边还问着：“这是……？”
“不要动！”清染急忙喝止他。
清玄讪讪地缩回手，看着她道：“怎么了？”
“算了算了，过几天我自己去试，殿下请回吧。”清染摆摆手，不再理会他。
颜溪和红月进来，将清玄“请”了出去。
后来，清染一直在想，若是那一天，清玄没有出现，她没有和清玄说那一番话，甚至……完颜清玄那一日没能成功闯过阵法，死在了倾天居，那么，一切，会不会改写？
可是，世上从来没有如果。

Chapter 02
时光飞逝，清染已有十二岁。
清玄年近弱冠，开始参与朝政。清染每三日临朝一日，会看见他指点江山的气魄。但是清玄在她面前，一直是当年那个小小的少年。
帝王再下令，暗杀的是太子太傅。清染思虑再三，还是让颜溪去请了清玄来，一五一十告知。
清玄静默良久，眸中闪过一丝安然和庆幸，然后摸了摸她的头：“我陪你去吧。”
她刚想摇头拒绝，清玄已经笑了：“傻啊，不是有假死药么？”
是夜，她蒙着面纱跟在他身后，听他和太傅低声商议什么。大约到了子时，她才上前：“时间快到了，我还得向父皇交差。”
……
事后，二人开门想要让紫云宫来处理，开门后看见的却不是颜溪四人。
而是带着一万禁卫军，身着明黄龙袍的帝王。
“清玄，清染，夜里出宫来看太傅，怎么不与父皇说一声呢？”帝王微笑着，眼中却没有半分笑意，“朕的旨意刚刚拟定，太傅勾结外帮，现罢免官职，五马分尸。”
帝王看着他们，冷声道：“既然你们来了，便观刑吧。”
清玄呼吸一重，上前半步就要劝说，却被清染拉住。她微不可见地摇摇头。
“来人，行刑！”帝王一挥衣袖，立刻有人跑入了屋内。少顷又有人出来禀告：“陛下，逆贼已死，是否……”
帝王看了看一侧的清染清玄，冷笑一声：“分尸！”
血染太傅府。
漫天都鲜血和肉屑，溅在众人身上，让人作呕。
清染拉住清玄的袖子，害怕他冲动。
帝王依旧是那副表情，瞥了一眼他们：“随我回宫！”
……
正乾宫
“清染，你如今大了，竟是连朕的旨意都敢不听了吗？”帝王手中把玩着一个小小的玉盒看着跪在地上的清染，“你真以为圣女之名名副其实了？”
清染垂眸：“儿臣不敢。”
“还有你。”帝王又看向清玄，“好一个太子殿下！干涉朕的决定，想要提前执政不成？”
清玄低下头：“儿臣不敢。只是……此事儿臣主谋，与五妹无关。”
“朕不愿听你们解释，念你们初犯，在正乾宫外罚跪三日。”帝王嗤笑，“若有下一次……朕绝不轻饶！”
太傅本不用死得这般凄惨，帝王是借此来警告他们罢了。
清染心底冷笑一声，正要起身，却被身侧的清玄拦住。只听得清玄重重叩首：“父皇，此事过错全在儿臣，五妹打小体弱，儿臣愿一力承担！”
“想在老五面前当英雄？好，朕成全你。你便在外头跪上五日！”帝王道，又转向清染，“至于你……既然太子为你求情，你便陪着他站上五日吧。”
圣女帝姬与太子殿下因触犯帝颜，于冰天雪地中被罚于听政朝事之宫，正乾宫前，很快便令宗室惊动，群臣哗然。
清染仍是蒙着面纱，赤紫纱衣逶迤在雪中，红得夺目灼人，在阳光下又泛着浅紫的色泽。
众臣不免感慨－－整个黎国最为尊贵的女子，黎国圣女，赤紫纱衣，世间无双。果真是红色为主色，辅紫调，成为世间绝有。
清染和清玄却并未理会众人，一跪一站，虽是狼狈却自成风华。
“染儿，你不必愧疚。”清玄握住她冰冷的手，笑道，“虽太傅死状凄凉，至少他没经历什么痛苦……”
“其实……大哥，我一直想问你。”清染咬了咬唇，低低出声，“为何对我好？”
清玄面色苍白，轻轻笑了一声：“你六岁那年出席宫宴，明明那么小的年纪，却一脸冷漠……我就一直很好奇，我的五妹，究竟是个怎样的人？”
“有一次我在父皇宫外，听见他交代你去郝连一族的军队，刺杀郝连七皇子。我偷偷跟了过去……”清玄似乎有些不好意思，“我见你周旋往返，一身红衣立于鲜血中……”
“你是个女孩子啊，还那么小，怎么可以受这样的杀戮？”清玄语气逐渐坚定，“所以，我一定要保护你，我的，最不容易的妹妹。”
清染身形微微一颤，没有说话。
第四日夜里又下了大雪，积雪更厚，清玄却执意将外袍让她披上。
“染儿，身为太子，站得越高，越是高不胜寒。”清玄的声音很轻，像是下一秒就要消散在风里，“太多人和事，都不敢相信了……”
“染儿，永远不要背叛我，可好？”他抬头看她，面色雪白，如同透明。
她沉默良久，六年往事，历历在目，如流水淙淙，流过心间。
她终于点了点头。
他扬唇笑了，再支撑不住，倒在了雪地里。
－－世人皆知，黎国圣女，一诺千金。

Chapter 03
清染快满十三的时候，望国进献一女子。黎国帝王大悦，荣宠不衰。
那个女子，酷似帝王争储时为他而死的那人。帝王因此，对这个明知是美人计的妃子百依百顺，甚至因她一句话便同意招了三十万人进城。
算起来，黎国亡国便也因此。
清染正等着帝王的吩咐。清玄因着帝王荒废朝政，已越发忙碌，很久不能来看她一次。紫云宫的控制，也逐渐转移到她一人的手中。
这日颜溪从紫云宫回来，说完各项事宜后，犹豫着低了头：“主子……有件事，我不知当不当说。”
清染皱了皱眉。颜溪在私下还叫她主子，那就代表……
“说吧。”
“紫云宫的消息……有关太子殿下。”颜溪迟疑片刻，斟酌着开了口。
……
清染沉默了很久，才垂眸淡淡道：“我知道了。颜溪，你先出去吧。”
……
国破的前一天，清染已经做好了拼死一战的准备。夜里却被帝王叫去了清凉台。
帝王已年近不惑，不再是她三岁那年嚣张猖狂的样子。
背对她而立，帝王道：“朕知道，所有人都对我宠爱她不满。”
清染不说话，算是默认。帝王笑了，又道：“人这一辈子，总要有疯狂的时候。半生帝王，我却失去挚爱，我只是给自己一个机会补偿，哪怕以亡国为代价。”
“朕知道，你想与国共存亡。那么多年，人道你无情，朕却了解，你爱这天下，毕竟，你以命护着她。”帝王仰头看着天，“只是……总不能太冲动。”
清染终于开口：“父皇有事请直言。”
“吃下吧。”帝王转过身，将手中一个盒子递给她，“解药。”
清染愣了愣。
“如今国之将亡，有些事情，朕也该告诉你。今后如何，你且自己抉择。”帝王看着她，恍如多年前，他看着她说，从今日起，你便是黎国圣女，该当起自己的责任！
……
清染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帝王轻轻叹气，却不再理她，扬声唤道：“来人！送殿下回倾天居，禁军看守，没有朕的命令，谁也不许放她出来！”
清染没有反抗。下了清凉台，却见清玄守在那里。
“染儿，明日便是大战，你可会助我？”清玄看着他，一贯清和的眸中有些许的慌乱。
“殿下说笑了。倾天居是最该防守的地方，清染自顾不暇。”清染并不看他，轻缓平淡，“夜深了，明日怕是难捱，殿下早些休息才是。清染告辞。”
清玄一愣，惊慌更甚：“染儿－－”
她淡淡瞥了他一眼，想要说什么，却终是无言。
永不背叛么？她做到了，她一直全心全意助他，可是她自己，却被背叛了。
那些温暖那些回忆，刀剑下的相护，慌乱时的拥抱，雪地里的相守……却原来，不知真假。
清染独坐倾天居，听外间刀剑厮杀。五万红月军，两万朗月军，已尽数在倾天居内。
帝王囚圣女于倾天居，七万军士无主未发。
等到清染决定冲出去的时候，战争已经快要结束了。
整个宫中都是血，天都红了。
清玄浴血奋战，死死的护在她院前。等到红月支援，他已经快要不行。
他身后还有一个孩子，清染认识。是清玄的亲弟弟，完颜清柳。
清玄看着她，冲她伸出手：“染儿，其实……”
话未尽，他突然抱住她。一支飞矢贯穿他的喉咙。
清玄最后想说的话，永远没有机会让她听见了。他只是拉着那个六岁多的小男孩，略带请求的看着她。清染点头之后，清玄便死了。
为保护她而死。死在倾天居前。
背叛与保护，真情与假意。竟是再也分不清了。
几日后，清染独自回到宫中，带走了清玄的尸体，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黎国。
黎国帝王太子皆丧命于护宫之战，众皇子帝姬多亡，圣女帝姬失踪。
黎国，亡。

Chapter 03
黄昏影斜，相拥的两人在渐暗的光影中显得格外美好。
他的神情是从未有过的珍视与温柔。似乎察觉到她有些紧张，凌溯轻笑一声，只在她唇上停留片刻，便笑道：“莫怕。”
“嗯？”清染半睁开眸，一贯清明的眼中有几分迷蒙，颇惹人怜爱。
笑容无声地扩大，凌溯改为一手揽住她的腰，一手扶住她的后脑，再度将唇舌覆了上去。
双唇相触的那一瞬，似乎幸福也不过是如此了。
清染缓缓睁眼，眼前那人凤眸狭长，里头是满满的宠溺。口中是他清新的气息，还有那无尽的缠绵。
她重新闭上眼，轻轻推了推他。
凌溯感觉到她的不安分，右手越发用力地扣住了她的头，左手也猛地一收，将她拉得离自己又近了几分。
染儿，你是我的。就算之前百般心计，之后前路未知，但你现在是我的。我多希望，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直到永生永世，都可以这般与你缠绵。
他的吻渐渐由起初的温柔转为些许的粗暴，轻轻啃咬着她。他的气息越来越浓郁，清染又紧张了起来，想要快些结束这一吻。可是，她早已被他禁锢在了怀里，哪怕她用力挣扎，凌溯也丝毫不放，反而迎来了更为铺天盖地的亲吻……
到了最后，清染也不再抗拒，开始适应，开始迎合……
两人都吻得投入，吻得忘情。
就像是这两年的全集与阴谋都已消散，就像是所有的猜忌与戒备都已于痕。前尘过往都不再重要了，至少此刻，身边有彼此相伴。
许久，两人都没有再开口。
夕阳往下沉去，满天都是金辉，洒在两人的身上，恍如梦中。
凌溯牵起清染的手：“走吧。我们回去。”
“凌溯。”清染也反握住他，然后半仰起头，扬唇浅笑，“我信你。”
先是一愣，很快凌溯便反应了过来。他侧身看她，目光和煦坚定：“我定不负你。”
“不过你可别高兴得太早！”清染语气轻快，如同笑闹，“若是你敢欺我骗我，这信任来得不易，去得却是轻巧得很！”
“你呀……”凌溯摇头，眼中满是宠溺，另一只手抬起，捏了捏她的鼻子。
鼓了鼓嘴巴，清染扬起眉毛，有些自得的看着他。
凌溯将她的手覆在自己心口，一本正经道：“陈凌溯在此向完颜清染立誓，此生此世只爱一人，永不相负。若违此誓……”
清染伸手捂住他的唇，似笑非笑：“记住你今日说的话。”
凌溯一言不发，只是又握紧了她，以一种越发强硬的力道。
没有人看见，凌溯眼中一闪而过的慌乱和悲凉。
“这两日怕是忙碌，过几天出去游玩吧。”他仍是宠溺地笑着，“相望湖便在这附近，去看看如何？”
清染点头：“好。”
“昭玉王封地离这里也不远，你……可要去看看他？”
“好。”
两人相依往回走，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蔓延向身后的路。
就像今后携手的时光，也望，一如今朝，天荒地老。

Chapter 03
从帅帐中出来，已快到午间。
让颜溪去接了清柳来，清染与凌溯并肩在军营中漫步。
清染面前罩着一方红色的面纱，让人看不清她的面目。凌溯有些不习惯，几次想要揭开，都被清染制止。
“染儿，你这是……”凌溯见一路上的士兵见了她都停止操练恭敬行礼，又见她红纱掩面不知眉眼，有些奇怪。
“为不让人窥容貌带来隐患，我自八岁起便不以真面目示外人。”清染透过面纱看他，有些朦胧，“虽然今时不同往日，但颜溪他们还是不许。索性等到兵变了。”
明白了她的意思，凌溯沉默了片刻：“也好。”
“我已经习惯了，你不必替我难过。”清染瞧见他神色的变化，柔柔的笑了，“人生来便有应当承担的责任。身为黎国圣女，这就是我与生俱来的使命。”
凌溯怔住。稍久，才哑声问道：“染儿，你不怨吗？”
父亲这样对你，母亲这样怪你，兄弟姐妹这样怕你。
明明出生入死无数，却得不到爱。
“怨？”一个字从她唇角滑出，又喃喃了好几次，清染才低头浅笑，“怎么不怨？只是……懒得再去费力气了。”
她是黎国紫云圣女帝姬。哪怕这么多年被亲人冷漠，被世人误解，她却也那样深的爱着她的国家。
就算受过怎样不公平的对待，就算再恨再怨，那也是她的国家。
“我明白了。”凌溯低低地叹息一声，伸手将她瘦弱的身子揽入怀中，一字一句，仿若宣誓，“我会全力助你。”
清染抿嘴，低声笑道：“你不要给我惹麻烦就好。”
“丫头，司马将军嫌我也就罢了，你还不知道我的本事？”凌溯故意挑高了语气，似是薄怒。
清染吐吐舌头，不回答。
凌溯正准备继续逗弄她，一个小人儿已经朝着他们跑了过来，一头撞入清染怀中：“染姐姐染姐姐！我好想你！”
清染温柔的绽开一抹笑，弯下腰与清柳平视：“姐姐也很想清柳。清柳乖不乖？”
“染姐姐每次都问人家乖不乖！”清柳瘪着嘴，一脸不满，“我都可以帮染姐姐的忙了，哪里还像哄孩子一样哄我！”
－－这不就是个孩子吗！凌溯忍不住笑出了声。
清柳看见他，忙退后几步，像模像样的抱了抱拳：“在下七公子完颜清柳，多谢凌溯哥哥多日照顾。”
“想不到我当年筹谋中安顿的一个孩子，竟然是黎国七皇子。”凌溯摸了摸清柳的头顶，“两年没见，长大了。”
清柳避开他的手，嘟囔道：“摸头会长不高的……”
凌溯嘴角一抽，就听得清染带笑的声音：“你从小可是被颜溪她们拍脑袋拍大的，如今不也长了？”
“那时候还小……”清柳捂着头辩解，又瞪了凌溯一眼，“哼，染姐姐有了姐夫，就对清柳不好了！”
“你叫我什么？”凌溯挑了挑眉。
“姐夫啊。”清柳一脸理所当然，“颜溪姐姐告诉我，过几年你要和染姐姐成亲的。”
凌溯被这一句“姐夫”叫得心情大好，应和道：“好好好，以后再也不碰你的头了，好不好？”
清柳像个小大人似的，手背在身后，认真说道：“说好的，不许反悔！”
“一定不会。”凌溯点头。
清染站在一旁，看着这一大一小两个活宝，面纱下的面容是从未有过的柔和。
直到有士兵来报，司马允和颜溪已经在帅帐中备好饭食，几人这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