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热爱眼泪、天真和虚无主义；爱那些无所不知的人，也爱无知而有福的人；爱失败者和孩童。”——齐奥朗《眼泪与圣徒》

上帝爱人，但当他目睹他所创造的人并不是一个完美造物，而是囊括着种种的恶，他便憎恶地击打他们、毁害他们，要他们不能存在。我们爱人，可是当我们目睹人身上的种种的恶，令我们动摇了对“人”这一词汇的原本的理解，我们便不能容忍人、痛恨人，甚至去杀人。拉斯科尔尼科夫幻想自己是一位上帝，而将斧子对准了老妇，击打她。但他并不真正是一位上帝。仇恨、暴力无法解决任何问题，甚至还将他推到报仇神（Tisiphone）的深渊里去。而基督的仁爱（Caritas）就在于他对此种暴力的调和。法的目的、审判的目的，并非是要在身体和精神上加深一个罪人受刑和受辱。恰恰相反，刑罚是对一个人的心理罪的赦免。这是赎买和救偿。忏悔的前提在于晓得自己所犯下的罪，而人们的罪他们恰恰不晓得。人们最终也没能晓得、无法晓得、不愿晓得。因而只有让耶稣成为人。

家是一种严酷的温情的产物。它既可以成为养育吃喝嫖赌、不学无术的子弟的温床，又可以胜任一座关住了想要逃离它的觉醒了的年轻人的金丝笼。从本质上来看，中国旧式家庭中长辈与子女不是人与人的关系，而是人与所属物的关系。如《四世同堂》中，一个年轻人将被拆分为他太爷爷的重孙、爷爷的孙子、父亲的儿子，最后剩下那么一点点、或者一点也不剩的他自己。又如《金锁记》中，母亲近乎偏执地支配、阻挠子女通往可能的幸福的生活，只要能将他们留在自己眼皮底下，甚至不惜叫他们成为大烟鬼。一个有趣的问题：旧家庭更不能容忍一个被视作旧道德下的败类的纨绔子弟、还是一个锐意追求新思想而抵牾了旧道德的新的年轻人？抽和嫖是可以的，自由恋爱是不可以的——因为抽和嫖什么也不想颠覆。只要不颠覆的恶也是被许可的，甚至比颠覆的善更善。

郭沫若的《天狗》敢于直接说出“我是我”、“我的我”——这看似显而易见、却又多么不可思议的事实。

这种意义上的爱不过是一种支配的快乐吧？——人们可以完全放心大胆地爱那些动物，因为动物至少不会利用他们的爱。动物即便不需要、但也无法拒绝或回避他们的爱。

“我若把我所有的财产全施舍了，我若舍身投火被焚；但我若没有爱，为我毫无益处。”——《哥林多前书》

爱是如同生命一样极为宝贵的，应当奉献给多数人。米开朗琪罗的爱不会给了托马索·德·卡瓦列里或维多利亚·科隆纳，尽管他们献给他真挚的崇敬和友谊。他的爱要给那些为了他的正直而指认他是一个骗子的、敌对他的、逼迫他的、辱没他的。“向一切曾经羞辱他的人奉献着爱。”

而事实是如此：嫉妒心佯装成爱的一部分，将它从内部摧垮了。像一艘龙骨断裂的船上的海员，我们只有弃船而逃。

我们如此惧怕成为无情、无意义、以死为内驱力的世界的一部分，如此用力地生存。最终还是无可避免地发现自己走向这一结局、发现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如此。

在世界上已经没有人的时候，一个机器人独自生活着。到处都是人类生活的遗存，但是她找不到一个活生生的人。当她独自走过废墟的时候，就想象他们怎样地哭过、笑过、爱过。她注定永远无法理解和感同身受。

爱：我不能明白这种情绪，
就像植物进入、却毫不明白春天。

地狱的最深层，烈火在爱人们周身翻腾的时候，他们爱的最深。而不是在天国。

不幸的人尚有一点可以称道的：幸福的人永远无法像他那样盼望未来。

“你以为一切悔恨必定都有一个事关重大的开端么？好像我们深思熟虑之后，依然掰错了命运的阀门。不是那样的。它是如此稀松平常和轻忽，以至于你不得不在追悔中耗尽这一生。”